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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思乱想。”

小鹿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先生,我没有。我依稀记得大大小小的齿轮和黄澄澄的铜管,母亲总能把它们变成漂亮又实用的东西。您说过,在金属工艺设计上,佼佼者中少有女士。”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您答应过我,如果有消息……”

布莱恩叹气,说道:“好吧,我确认过,她是你母亲。我真不懂他们为什么在你记事的年纪卖掉你。你父亲是间大报社的撰稿人,你母亲尚未成年就已出名。他们不缺钱。”

“我不是被卖的。”小鹿喏喏道。天知道他多少次想讲明他所记得的真相,比如他被诱拐的经历与可怕的训练;可每每想到伯爵的警告,他便不敢说出口。

布莱恩看他一眼,递了个信封过去。“坏消息是,你的父母昨夜被异教徒袭击。歹徒已被捉获,可你的父母……你还是自己看吧。”

小鹿颤着手接过信封并打开。里面有几张黑白照片。他看见一个男人大睁着眼倒在地板上,有大量液体在他身体下面蔓延开来,应该是血。后面一张则让他眼泪夺眶而出。那是个长相与他如出一辙的女人,破碎的玻璃戳进了她的眼球;她被某种爆炸性热武器击中,脖颈变成了一堆碎肉。他忍着大哭的冲动向后翻,看见了几个被护卫队队员押着的男人,其中有个很眼熟。“他们是谁?”

布莱恩搂住了少年单薄的肩膀,安慰道:“杀伤你父母的异教徒。别哭了,罪犯会受到惩罚的。”

骗人!有个男人我见过,他是伯爵的手下,是死士!他们带走了我,又杀死了我父母!

膨胀的怒气几乎要让身体爆炸。小鹿凝视着自己爱慕的男人,忍着泪意问道:“这一定和阿兰伯爵有关!如果他被证明有罪,会被杀死吗?格林先生是治安法官,他能给那位伯爵定罪,对吗?”

布莱恩满脸歉意地看着少年,抚摸对方的头顶。“阿兰有爵位,不会判死刑。而且他已经向公众道歉,承诺再也不会进行人偶生意,我总不能……我很抱歉。”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都明白了!主人知道自己父母的死另有内情,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心里最后一根支柱也垮掉了。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尽情哭泣,几近绝望。

“我不知道你受过怎样的训练,但被训练过的小鹿比野生动物可爱太多了。梅丹佐那只野狼策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而且成功了。嗯,他是个有趣的孩子,但我可不想买下他。”

小鹿想起了那个故事。虽然布莱恩当它是好友吃瘪的笑话来讲,可小鹿记住了那个同类的名字――希恩。

他连列文家都能逃出,一定能帮我!我要找到他!

少年擦干了眼泪。混杂着愤怒的悲哀竟让他战胜了长久以来的恐惧,动了逃离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出去,可他知道仆从何时向外运送生活垃圾。那金属车很大,他可以躲在垃圾车里出去!

希恩独自走过灯火通明的街道,时不时活动着他酸疼的肩膀。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讨论着阿兰伯爵的公开致歉有多感人。希恩下意识地冷笑,好容易沉淀的愤怒又升了起来。

这肥猪显然不是诚心道歉,只是想息事宁人。人民谴责人偶这勾当,久违的“异教徒”出现并杀死了打算追查的那对夫妇,这未免太巧了。可他没有证据,就连弗朗西斯也只能猜测、对此束手无策。

他们想要只手遮天吗?现在早就不是君主制了!

希恩愤愤地拐进黑暗的街道,准备回家去。“我心情不好就会回家寻求安慰。这很幼稚,但很有效。”这是弗朗西斯和希恩说过的,对此他深以为然。

可家里也出了状况。希恩一进屋就看见索菲亚正在安慰一个陌生的漂亮少年,那少年也有着偏瘦的身材与暗红的眼眸。开朗的姑娘大叫着让少年别哭,甚至喊出了“你再哭我就揍扁你”这样的威胁,然而少年却哭得愈发厉害。

希恩能理解那少年。索菲亚看似娇小,实则力量强大、性子火爆,胆小者很容易被她吓到。他同情他们双方,于是走过去,打算终结一方吼叫一方哭泣的局面:“姐姐,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烦躁的女子挥舞着手臂,嚷道:“他蹲在这条街外面的垃圾桶旁边,一直问‘有人认识希恩吗’,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可你看,这只小鸡哭个不停,就好像我在吓唬他似的!”

希恩先是觉得疑惑,之后因为索菲亚的话而有点想笑;但索菲亚下一句话让他笑意全无――“都是人偶,可他比你还像小姑娘。”

希恩脸色沉了下去。“我从不认为自己和女人相似。”

索菲亚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你当然不像小姑娘,可你们的体型和外面的男人一比就像农舍里的鸡仔似的,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你长得不错,可他比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还……”

“抱歉,但您可以不用再说了。”希恩半蹲在抽噎的少年面前,握住对方的手轻声安抚:“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在我们身边,你会很安全。你从哪儿逃出来的,为什么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为情商为负的攻君点蜡XDDD

☆、第二十八章

事态发展如此奇妙,令人措手不及。渴望找回儿子寻求真相的夫妇死于非命,住所被翻得乱七八糟,半点线索也没留下。可是现在,那对夫妇的儿子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希恩看着少年叹气:“你不该来找我。布莱恩又不傻,会猜到你要来我这儿的。你的打算是?”

“我想……亲眼看着阿兰伯爵死。我的父母死得太凄惨,我得为他们报仇。我一个人做不到,可你能帮我。”懦弱的少年又想流泪,可希恩轻轻冷笑一声吓得他把眼泪收了回去。“对不起,我给你造成困扰了。我本以为你也希望他死的。”

“我当然希望他死。我想亲手复仇,但我不想带着个拖油瓶。”希恩冷冷地说。他早就打算为了他受过的屈辱以及所有被侮辱过的少年们亲手复仇。如果民众相信阿兰那套“我很抱歉,就此罢手”的鬼话,那么也会相信“我很愧疚,因而自杀”的忏悔。当然,如果人们尚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他们更会认为阿兰的死大快人心。

可现在有变数了。复仇本该是他自己的事,现在却有其他人想掺和进来。面前柔弱爱哭的少年令希恩头痛。在他眼里,这不是一个奋起反抗的坚强者,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他身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对方能给他带来更多麻烦。

这个少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软弱,简直不堪一击。如果只有他们两个面对敌人,这个少年突然丢下武器哭着跑开,那就太糟糕了。

更难办的是如何安置对方。希恩知道布莱恩能找到这里,而他不想和对方有半点瓜葛。布莱恩并不令他讨厌,可布莱恩的朋友――梅丹佐――令他头疼,因此恨屋及乌。

对于梅丹佐没有立刻找他麻烦这件事,希恩很惊诧。没有哪个大少爷在被鞭子抽、被匕首捅之后还能放过施暴者的。他将梅丹佐对自己施与的虐待还给对方时真的很爽,可事后他觉得自己冲动又狭隘;当然,他那时气疯了。

梅丹佐的沉寂让希恩庆幸,同时也微感不安。他知道梅丹佐一定会继续找自己麻烦,对方那莫名其妙的“喜欢”会让他们俩都倒霉。

当希恩思考时,小鹿也在观察希恩。他同意布莱恩的说法,希恩和一般的人偶不同。小鹿见过太多人偶,那些暗红眼眸中透出的是惶然、畏惧,就算有憎恨也隐藏得很深。他们心怀不甘却沉寂着,没人朝湖里砸石头,那一汪水就会继续沉寂下去。

希恩则不同。希恩是坦然坚定的,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屈服、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改变。这样的人令小鹿有点害怕。

“你不能住这里。我会联系我的朋友,让你去他那里住。”希恩说着,在心里向弗朗西斯默念抱歉。想了想,他直接地说道:“我对你态度不好,我为此道歉。面对可能引来麻烦的人,我没法保持良好的态度。你想为父母复仇,想与我合作?可以。但我们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杀人,你能行吗?”

少年绞着手指。“我怕疼,也不会开枪。杀伤别人,我就更不敢了。”

“天哪。”希恩头更疼了。他面前的是一只家养的小鹿,毫无野性可言。他猜对方的逃跑纯属一时兴起,就像不小心一次性抽了太多大麻,只是瞬间的精神过度亢奋,过后免不了回到萎靡不振的状态。

“想和我一起,你就不能在我动手时在旁边当观众。如果你没有勇气拿起武器,那还不如把复仇的愿望抛开。曾经有些和你这样的孩子拿起武器反击,害怕但毫不停歇地前进;他们受的苦比你多。这样说可能有些残忍,但让你软弱的不是阿兰、不是布莱恩,而是你自己。只要你自己想站着,就没什么能让你跪下。”

少年听得直眨眼。希恩的态度让他感到委屈,可希恩的话语让他心脏狂跳不止。那冰冷的态度和话语像寒流般涌入他的身体,却让他的血沸腾起来。他恐惧又好奇,甚至连哭泣都忘记了。“你害怕时也这么鼓励自己吗?”

“我?我很少害怕,而且不需要自我鼓励。我习惯直接采取行动。”希恩笑了笑,取出与同伴通信的机械蜂鸟联系弗朗西斯。“别担心,我的朋友和你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他人不错,风趣、温柔、毫无架子。”

“这听起来真像我的主人,很可爱啊。”小鹿小声嘀咕。

希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布莱恩。看到少年涨红的脸颊,他觉得有必要劝上一句:“那你最好别爱上他俩中的任何一个。我的朋友只喜欢女人,而布莱恩格林将会娶一位有身份的小姐。无论布莱恩看起来多么平易近人,他都是位贵族。”

阿兰伯爵家的院落远不及公爵规模,没有花圃、没有林园。可主人却将这有限的空间塞满了华丽的修饰品,生怕输了面子。这做派带来了一样好处:小鹿翻越栏杆没法像希恩那样直接跃下平稳落地,可他能把大理石雕像当做梯子踏步下去。

“这位伯爵……错了,他已经降爵位了。他在公开道歉时说过,他要为自己‘灭绝人性又为贵族抹黑的行为’反省一段时间。事实上,他只是打算去乡下的小别墅躲避人民的谴责与其他贵族的施压。”希恩对小鹿说:“他明天启程,动手只能在今晚。”

“我明白。”小鹿点点头,小声地问:“主人去你那里找我了吗?”

希恩沉默了一会儿。白天他与索菲亚都被人跟踪,而他们的房子也有人盯着。布莱恩很在意这孩子,毋庸置疑;可这在意显然比不上利益关系。如果给同为贵族阶层的人冠以重罪,那定罪者将受到其他贵族的排挤――就算那罪名很公正。

“我们现在在干嘛?这个关头,你问我这个?”希恩只能提醒对方专注正事。

小鹿使劲点头:“抱歉,我懂了。阿兰本应被判死刑。法律在这里疏忽,我们这些受害者就亲自制裁他。”说到“制裁”时他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却依旧瞪着眼睛鼓着勇气。

希恩只觉哭笑不得,带着对方于阴影中穿梭,悄声安慰:“别害怕,一切有我。用冷兵器的家伙都伤不到我,至于热武器……只有公爵才能保留配备热武器的私人武装队伍。”

可事情并不尽如人意。他与小鹿已经到了主建筑侧面。一支队伍出现在希恩眼中,令他吃惊不小。那是发条人偶组成的武装队伍,都由金属管与铁皮拼接成,佩带相对过时的冷兵器――不算违反法律规定。

希恩在“科学怪人”那里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发条人偶虽然只能机械地战斗,可它们不会疼痛,肢体也比人坚硬得多。当它们被上满发条时能战斗一天一夜,除非头部的感应器被破坏或者四肢的关节被卸掉。

“我们要进去?”小鹿问道。

“对,我们要进去。”希恩取出了自己惯用的枪与刀:“大门前面的柱子看见了吗?你只管躲在那里。别怕它们攻击你,我会引开它们。火炮你替我拿好。不到非常时刻我不会用这东西。”

“我不害怕。”小鹿应道。他当然害怕;他一看见那些全身闪耀着金属光泽、如同骨架的发条人偶就瑟瑟发抖。可他相信希恩。在希恩示意之后,他便冲出阴影,什么都不顾地朝主建筑的大门冲过去。

他确实没遭到攻击。躲在石柱后面气喘吁吁,小鹿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向希恩的战场。

火药爆炸的声音与铁甲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发条人偶在感应到入侵者之后尖啸着扑过去,却被子弹击中了头部,铁皮炸裂、感应器也被击得粉碎。希恩竟然没有浪费一颗子弹,每一声枪响都有发条人偶应声倒下。

惊叹之余,小鹿隐隐担心:楼上肯定有人看着,希恩这样不会被注意到吗?

他的担心成为了现实。头顶传来一声枪响,那声音比希恩开枪的大多了。小鹿惊叫了一声,生怕希恩被击倒。可希恩只是就地打了个滚,之后便冲到了他身旁。这是楼上射手的盲点,他们安全了。

“你太厉害了!”小鹿由衷地称赞。可他很快就发现,希恩的肩膀全是血!“天哪,你受伤了?”

“这不奇怪。就算是钢筋铁板也能被炸成碎片,而我只是血肉之躯。我带着止血药就是为了这个。”希恩平静地将衣服撕裂,将刀尖戳入皮肉挑出子弹,之后撒上药粉。

小鹿抱着火炮瞪着希恩。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发抖。可比起希恩的伤口,他更怕希恩的脸。对方的表情太过冷静,让他不寒而栗。

“别瞪着我,这次还你上场了。”希恩指向朝这边靠近的、剩余的几个发条人偶:“用火炮把它们全解决掉。你准头或许不行,但火炮射击口径很大,你只要朝着它们的头开火就行了。”

“我、我可能不行……”小鹿看着那些冰冷的、眼窝闪着蓝光的发条人偶,胆怯得要哭出来。

“你敢哭?”希恩瞪着小鹿,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敢流一滴眼泪,我马上把你扔出去做枪靶。你不想报仇吗?我现在不能出去战斗,只能靠你了。有什么好怕的?它们甚至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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