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之缓缓起身,笑得异常和气:“陆大人息怒,之前你为了元生,偷偷将晏清绑至你府上,若不是我去得急事,晏清恐怕会吃些苦头。”
陆子修脸色僵住。
王述之接着道:“此事我当时不追究,可不代表会忘记啊!我为了晏清,也将你绑一回。”
陆子修竟无言以对,甚至连被绑的怒气都消了几分。
王述之笑眯眯看着他:“如此,咱们便两清了,如何?”
陆子修沉默,有些无奈,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了。
王述之对左右两名护卫吩咐道:“带陆大人去歇息,好生伺候,不得怠慢。”说着看向陆子修,抬手道,“陆大人,请!”
陆子修叹息一声:“丞相请!”
王述之心满意足,一挥广袖,抬脚跨出门外,对静候在侧的心腹道:“去陆大人府上,将元生请过来,小心保护,切勿走漏风声。”
翌日,太子身故的消息震惊朝野。
太子尸身已被找到,皇帝悲恸,太后更是失声痛哭,朝中百官不管真心与否,无不面露戚色。
唯一面色如常的,只有王述之。
在朝臣或不解或忌惮的目光中,王述之缓缓道出质疑:“据说太子殿下是毅王找到的?只是尸身容貌已难判断,不知毅王如何确定此人是太子殿下的?”
毅王眼底划过一丝不屑,正色道:“太子殿下腰后有一道胎记,已经验明正身,丞相难不成怀疑本王作假?”
“下官不敢。”王述之笑得风轻云淡,“下官只是好奇,毅王殿下如何得知太子身上有胎记的?”
“本王与太子自小便感情亲厚,这有何奇怪的?”
王述之听得心中作呕,面色一整:“原来如此,只是这不过是毅王的一家之言……”
毅王压下冷笑:“太子身上的胎记,太后也是知晓的。”
王述之垂眸沉思,太后与司马嵘可谓荣辱与共,自然不会泄露此事,看来是太后身边有亲近之人早被他收买了。
毅王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无话可说,不由讥笑:“丞相还有何不放心的?”
王述之抬眼看他:“毅王殿下确定那是太子?”
“自然。”
左右顿起嗡嗡声,各怀心思的朝臣有些按捺不住了,甚至一部分人已经开始琢磨起另立太子的奏折。
王述之环顾四周,勾起唇角:“巧得很,本相昨日也刚刚寻到太子殿下。”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随即哗然,有心急之人连忙问道:“丞相找到的太子殿下,也有胎记?”
“两个太子殿下?”
“难不成都是溺水而亡?”
王述之听着这些议论声,差点呛到:“诸位大人,本相找到的太子殿下可是个大活人。”
周围再次寂静。
毅王倏地扭头瞪向王述之,似在斟酌他话中的真假,面色青白不定。
王述之无视他的目光,转过身看向外面,扬声道:“请太子进殿!”
毅王瞳孔骤缩,双手握拳,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外面积雪未消,刺眼的白色中,轻缓的脚步声在此刻显得尤为清晰,一只玉冠在台阶下缓缓出现,接着露出众人不算熟悉却也绝不陌生的一张面孔。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太子身着华服,拾级而上,最后站在大殿门口,因背着光,面容与神情反倒比走上来时显得模糊。
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的身份。
王述之接触到太子投来的目光,面露微笑。
于是,太子在众人瞩目中走了进来,越过所有朝臣,走到最前面,转身静静而立。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王述之当先叩首,朝臣如梦初醒,忙纷纷下跪,山呼一片。
毅王面容僵硬,双拳紧了又松,咬着牙掀开袍摆,硬着头皮跪下去。
“免礼。”太子开了口,嗓音听着有些紧。
朝臣并未多想,起身后再抬头,发现太子的面色有些苍白,立刻便有人出声询问:“太子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王述之道:“太子殿下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原本是打算暂歇一日再进宫的,只是没想到,忽然就传来太子身故的消息,着实莫名其妙,殿下担心诸位误会,只能强撑着过来了。”
众人习惯了王述之总揽大权,也不觉得他代太子答话有何古怪,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露出愧疚感慨之色,纷纷感激上苍,庆幸太子平安归来。
至于毅王那里……谁知道呢……
毅王气了个仰倒,看向太子与王述之的目光犹如淬了剧毒的利箭,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戳死。
第九十一章
太子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露面,很多对毅王不满的大臣都眼巴巴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尤其是原本就打算与太子交好的那些人,更是希望他能立刻占据主动地位。
奈何太子只道了声免礼,再没开口,反倒是在王述之替他解释了一番后,皱着眉摇摇欲坠。
王述之早就瞄好了,眼疾手快地窜过去将他扶住,恭敬道:“殿下当心!”说着暗地里朝他使了个眼色。
太子会意,眼一闭,迅速“晕”了过去。
大臣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忧心忡忡者有,幸灾乐祸者有。
毅王上前两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正要开口说将他送去东宫请太医看看,不料却被王述之抢了先。
“太子殿下强撑到现在已不容易,实在是累坏了,下官这就送他回去就医。”王述之满脸痛惜,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当即就安排人将太子送出宫,并亲自护送到睿王府。
毅王盯着王述之的背影咬牙切齿。
太子回到京城的消息火速传开,一口咬定太子已死于非命的毅王脸上无光,想到宫中被控制的皇帝与太后,更是进退两难。
皇帝久未露面,毅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太子回来,连面圣都不曾,依然住在睿王府,一些大臣更加坐不住了,既想去探病,又想去探虚实,奈何到了那里再次吃闭门羹。
“唉……原本以为太子出征回来,地位会更加稳固,没料到最后还要避毅王锋芒,太子竟会软弱至此!”
“也不知丞相究竟要作何打算,至今瞧不出端倪,要说与毅王同心吧,可眼下明显处处压制,要说支持太子吧,又什么都不做。”
“太子殿下或许是装病,如今连皇上与太后都不得自由,太子若冒然进宫,还能讨得了好?只要他还是太子,毅王除非学那位,否则永远翻不出浪花来。”
“那位?说的可是前太子?”
“嘘……”
王述之不必打听都能猜到众人在议论什么,不过并不放在心上,将睿王府的一切布置好后,就回去继续照顾司马嵘。
连下了两场雪,入夜后更加寒冷,丞相府的大夫们对司马嵘无计可施,连声嗟叹。
王述之再难镇定,日渐憔悴,这一夜也不知究竟是外面太冷还是自己心里太冷,只觉得怀中的人无论如何都捂不热,半梦半醒间摸了摸他的脸,触感冰凉,不由一惊,顿时清醒。
“晏清?”王述之心头慌乱,与他额头相抵,抓着他的手使劲揉搓,“晏清!晏清你怎么这么冷?!”
王述之心神巨颤,下意识抬手朝司马嵘的鼻下探过去,又极为抗拒自己的动作,倏地收回,接着趴在他胸口,半晌才听见一次心跳,脸上顿失血色。
“晏清!你可别吓我!”王述之颤着手再次去探他鼻息,一颗心缓缓下沉,猛然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拂过,手指一颤,慌忙跳下榻。
“大夫!快请大夫!快!”
一盏盏灯迅速亮起,丞相府瞬间陷入忙乱,大夫们衣裳都来不及好好穿,踩着乱七八糟的脚步纷纷赶过来。
一群人涌进屋,没人看得见的是,正有一道身影缓缓从榻上起来,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这身影飘渺不定,融在夜色中忽深忽浅,正是司马嵘。
司马嵘跨过门槛,忽然顿住脚步,似乎这屋内有什么值得他留恋,转头透过人群看向最里面,清冷无神的目光落在王述之的脸上,下意识转身往回走,可刚抬起一只脚,背后又传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扯回去。
司马嵘一脸茫然,收回视线转身,一路出了丞相府又出乌衣巷,直往宫门而去。
越靠近宫门,司马嵘的目光越清明,胸口隐隐作痛,接着又穿墙而入,进了皇宫,脚下如同只剩一条路,直直往皇帝寝宫而去。
越靠近寝宫,胸口的痛感越发强烈,隐隐似有恨意蔓延开来,脑中轰然闪现漫天大火,神志陡然一清,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抬手捂着剧痛的胸口,司马嵘神色凄然,缓缓走上台阶。
寝宫周围有重兵把手,皇帝被软禁了许久,惊怒又无奈,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恍惚间梦到前太子司马昌与永康王谋逆的场景,可一抬眼却看见外面燃起熊熊烈火。
惊慌之下,自己似乎在皇宫里四处乱窜,一回头发现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王豫的长子王重之。
怎么会是王重之?!
皇帝面色惨白,来不及细想,慌不择路地冲进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人。
“嵘儿?”这是停云殿吗?为何外面全是枯草?
殿中伺候的人早就不知所踪,皇帝看着榻上之人费力地爬起来,心中再起疑惑:嵘儿的腿不是好了吗?
“父皇……”
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皇帝恍惚回神,记起外面还有追兵,顿时慌乱,正左右寻找藏身之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身子猛地僵住。
王重之提着剑缓缓走进来,面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皇帝猛然转身,惊惧地看向他,颤声道:“乱臣贼子,竟敢撺掇毅王谋反!庾将军已经带兵前来救驾,你们定会自食恶果!”
“司马昌那蠢货如何当得了皇帝?不过,你已死到临头,庾将军赶过来又能如何?”王重之笑得轻蔑,浑然不将面前的天子放在眼中。
皇帝说完话又是一愣:庾茂不是早就被罢黜了么?朕究竟在说什么?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皇帝来不及再想,慌慌张张地左右闪躲,后背撞上艰难下榻的司马嵘。
“咦?还有个病秧子?这是谁?噢……难道这就是……”
皇帝退无可退,见王重之看向司马嵘,下意识就要离远一些,没想到脚还没抬,王重之冷厉的目光又重新转到自己身上,伴着一丝冷笑,剑尖倏然而至。
“啊――!”皇帝大惊,顺手一抓,将司马嵘拖到自己身前。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司马嵘痛得闷哼一声,缓缓倒下去,露出王重之的脸。
那张脸上有着不可置信,更带着几分轻蔑,似看到一场前所未料的好戏。
“这是你儿子!哈哈哈!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哈哈哈!”
皇帝听见他放声大笑,软着腿想要夺路而逃,却再次被他拦住,绝望之际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庾茂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面露喜色,身子似灵活了许多,再次避开王重之。
王重之如逗猫一般,慢吞吞左拦右截:“你猜,庾大将军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哦不,你猜,庾大将军当真是来救驾的?”
皇帝听得不明就里。
王重之笑起来:“喊那么大声,是在催着我杀你吧?”
皇帝怒极反笑:“朕死了对他有何好处!谁不知他与你王氏不和?”
王重之如同看一个傻瓜:“你死了,太子才好继位啊!”
皇帝噎住。
“说这么多废话,无非是想让你做个明白鬼。”王重之说完笑意一敛,顿时煞气横生。
皇帝眼见着那把滴血的剑迎面而来,一瞬间寒气从脚底直直往上窜,眼看着剑尖上鲜红的血迹,身子如同被困住,动弹不得。
剑尖上的血瞬间在眼前放大,天旋地转。
“啊――!”皇帝从噩梦中惊醒,目光发直,大汗淋漓,一时已分不清谋反的究竟是毅王与王氏,还是前太子与永康王,气喘吁吁之际,眼前一片赤红,鼻端全是那剑尖的血腥味。
“父皇……”一道熟悉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
皇帝如遭雷击,一抬眼,猛然见到一身白衣的司马嵘飘飘然立在榻前,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嵘嵘嵘……嵘儿……”皇帝舌头打结。
司马嵘捂着胸口,清浅地笑了:“父皇可曾后悔?”
皇帝一愣。
“看来,父皇当真不知后悔为何物。”
皇帝连忙摇头:“不不不,父皇实在情非得已,父皇已后悔了,父皇这就将皇位传于你!”说着便要起身。
“皇位?”司马嵘不屑地看着他,“再做一个像你这样的皇帝么?”
皇帝咽了咽口水,冷汗直冒:“你你你……你可是来索命的?”
司马嵘捂着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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