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亮应了一声,捡起笛子,吩咐妥当,急忙带着剩下的人跟上去,朝司马嵘看了一眼,道,“丞相,就由属下来吧。”
“不必。”
几人匆匆忙忙入了医馆,早有大夫受嘱托迎上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忙乱过后,王述之紧紧盯着司马嵘苍白的脸,问道:“伤势如何?”
大夫见他们衣着考究便知地位不低,自然诊治得尽心尽力,恭敬回道:“这位公子失血过多,好在未曾伤及五内,并无大碍,老夫这就开一些药,将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王述之心弦一松,闭了闭眼,点点头:“嗯,你们都出去罢。”
众人退散,室内恢复寂静,王述之在榻旁坐下,细看司马嵘昏睡中沉静的眉眼,忍不住抬手在他额角轻轻摩挲,盯着他看了半晌,俯身贴向他的双唇,却在即将触碰时顿住,最后轻轻叹息一声,眼神复杂,心口滋味难辨,只在他眼角浅浅印了一记。
天色擦黑,裴亮从外面走了进来,抱拳道:“丞相,夏太守求见。”
王述之眸底骤冷,目光从司马嵘脸上移开,坐直身子沉默片刻,问道:“他怎么寻过来的?”
“说是回到湖边看不见人,发觉异样,遂命人四处寻找,最后得了消息,才找到医馆来。”
“他可曾说什么?”
“他只问出了何事。”
王述之冷笑:“回他的话,就说有人行刺本相。”
“是。”裴亮应了一声,离开没多久又回来,道,“夏太守已经命人去查,不过眼下他仍在外头,说要当面请罪。”
“唔……”王述之挑眉,“那就让他候着罢,本相不得空。”
“是。”裴亮听他语气平淡,却知他这是动了怒,不由朝司马嵘看了一眼,想着这躺在榻上的人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丞相必定不会给夏知章好脸色,便出去回了话。
夏知章面色大变,只觉得后心沁出一大片冷汗,抬袖擦擦额头,小声问道:“丞相伤得可重?”
裴亮想着今日的种种惊险,面色也十分难看:“丞相并未受伤,受伤的是晏清公子。”
夏知章一听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又生生止住。
裴亮斜了他一眼,冷笑:“晏清公子受了伤,怕是比丞相受伤的后果更为严重,夏大人该回去好好彻查才是。”
夏知章一听,后背再次紧绷,战战兢兢道:“已经着人彻查了,必会给丞相一个交代!只是……晏清公子亦是姓王,他可是丞相至亲?”
“目前来看,不是。”
“……”夏知章听得云里雾里,再次擦擦冷汗,“那晏清公子……郡望何处?”
“丞相也不知。”
“……”夏知章定了定神,想着这王晏清似乎比丞相还尊贵,又如此神秘,不免一阵猜测,越猜越是心惊,最后差点老泪纵横,便掀了衣摆跪在台阶下,“下官待丞相出来再向他请罪。”
这一跪便跪到深夜,王述之始终未曾露面,只守着司马嵘,等得心绪难安时,转身去挑亮烛芯,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哼,差点将烛台打翻,急忙转身冲过去,惊喜道:“晏清,你醒了?”
第二十七章
司马嵘伏卧在榻上,半侧脸在烛火映照下褪去几分苍白,蹙着眉,两扇黑羽似的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中浮着一层迷茫,转了转才彻底清醒,刚撑起手准备起身,就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述之迅速将他扶住,低声道:“别乱动,大夫已给你上了药,现下觉得如何了?疼得厉害?”
司马嵘蹙眉缓了缓,掀开眼帘看向凑在近前的人,却因他背着光,看不真切,沙哑道:“天黑了?”
“嗯。”王述之嗓音沉沉,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
司马嵘逐渐适应昏暗,将他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与他相触,让那其中的灼热怜惜等诸多复杂情愫紧紧裹缠,如同陷入泥沼,莫名觉得身子轻颤了一下,忙撇开头将半张脸埋入锦被中。
王述之面色一变,捧着他的脸迫他转回来,紧张道:“疼得厉害?”
司马嵘狼狈地闭上眼,深吸口气,轻声道:“好多了。”
“我扶你起来,先把药喝了。”
“不敢劳烦丞相,属下自己可以起来的。”
王述之手中顿了顿,再次低身看他,见他垂着眉眼,神色镇定,忽地笑起来,伸手在他下颌轻轻一捏:“逞什么能?”
司马嵘挣脱不得,抬手欲将他的手拂开,却被他反握住,只听他含笑道:“你是为我受的伤,我照顾你乃天经地义,你安心受着便是。”
司马嵘顿了顿,点点头未再挣扎,让他小心翼翼扶着坐起来。
“这药才送进来没多久,还是热的。”王述之端着药碗在他身旁坐下,递到他唇边,“苦的很,忍耐一下。”
“不要紧。”司马嵘接过碗,几大口咽下去,眉头都未皱一下。
王述之没料到他喝得如此干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身将碗放在一旁,又拧了湿帕替他擦拭残留在唇边的药渍。
司马嵘面色尴尬,急忙抬手夺过帕子,胡乱在唇上擦了擦:“此事可是夏太守所为?”
王述之正含笑看着他,闻言眸子里冷了几分,不咸不淡道:“夏太守谨小慎微,此事就算借他十个胆子,怕是也做不出来。”
司马嵘点了点头,又问:“那名刺客审出来了么?”
“已交由裴亮处理,他此时正在外面候着,应当已经问出些什么了。”王述之将他手中的帕子接过来,扔进盆中,又拿了一件厚实的衣裳给他披上,在他颈间掖了掖。
司马嵘陷入沉思,一时并未注意他的举止,蹙眉沉吟道:“幕后主使怕是与夏太守不无关系,丞相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对方却在游湖上大做文章,想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王述之噙着笑直直盯着他,半晌未吱声,见他疑惑地看过来,忍不住抬手在他额头敲了敲:“想不到你竟生了个劳碌命。他们在湖中行刺,必是准备打着意外的幌子掩盖过去,不过既然我还好好活着,他们便做不成戏了。眼下你受了伤,好好养着便是,不必想太多。”
司马嵘应了声是,却垂眸不语,显然是又陷入沉思。
王述之轻叹一声,笑起来,倾身靠过去,抬手摸上他鬓角,细细摩挲着,低声道:“刚来府中时,你可是连我饥寒饱暖都不放在心上的……”
司马嵘不自在偏头,想要避开,下一刻却让他两只手捧住了脸,动弹不得,面色一僵。
王述之接着道:“如今,你却为我挡刀,那刀若是再扎深一些……”
“丞相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替丞相挡刀是应当的。”司马嵘迅速截断他的话。
王述之恍若未闻,长长叹息一声,自顾自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无以为报。”
“丞相不必……”
“为今之计,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司马嵘:“……”
王述之肃了肃眉目,一派正色道:“你也不必客气,我心甘情愿的。”说着不管司马嵘难看的脸色,俯身在他眼角似有似无地印了一记。
司马嵘吓一大跳,直着双眼懵住了,眼角那一处袭来的暖意如同扔下的火苗,灼烫之感迅速往四周蔓延开来。
王述之见他魂游天外,低沉地笑了一声,引得他转目怒瞪着自己,却也不以为意,拂袖一派潇洒地站起来,扬声道:“裴亮,进来。”
司马嵘只好定了定神,将先前那些乱糟糟的心绪拂开。
裴亮进来后抱了抱拳:“丞相,那刺客已经招供。”
“嗯。”王述之点头,“夏太守呢?”
“在外面候着。”
王述之微露嘲讽,笑道:“还没走?”
“是,夏太守说是要向丞相当面请罪。”
“让他进来罢。”
夏知章早已跪得双膝发麻,几乎失了直觉,身子也冻得直打哆嗦,起身后偷偷在膝上揉了半晌才渐能走路,进屋后目光朝榻上的司马嵘扫了一眼,心惊不已,再次跪地长揖:“下官治郡不当,竟让宵小之徒作恶,害丞相与晏清公子受惊,是下官之罪,下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丞相与晏清公子一个交代!”
王述之在司马嵘身旁坐下,含笑道:“夏大人快快请起,此事也不能完全怪罪到你的头上,实在是本相大意啊,想不到游个太湖也能遭遇刺客,若是夏大人留在船上,怕是也要遭罪啊!”
夏知章一听,心中敲鼓敲得更为厉害,事情如此凑巧,自己被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好暗中抹了把冷汗,恭敬道:“看来贼人对下官与丞相的行踪观察密切,下官这就回去亲自监督此案。”
“嗯。”王述之不辨喜怒地应了一声。
夏知章又朝司马嵘觑了一眼,见他眸色清冷地打量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上前两步再次跪地,恭敬之色更甚:“晏清公子受了伤,下官难辞其咎,望晏清公子给下官一个恕罪的机会,到寒舍来休养身子,下官必会尽心尽力……”
“夏大人折煞在下了。”司马嵘打断他的话,“在下为丞相效力,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夏知章听得愣住,心中更为诧异,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唯唯应是。
司马嵘又道:“在下有伤在身,怕是无法起身相扶,夏大人请起。”
夏知章原本就觉得他不似一般人,此时再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心中更是惴惴,虽听他自称草民,却反倒对先前的猜测更加笃定,站起身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王述之勾着唇角看他,眼中的笑意透着玩味:“天色已晚,夏大人还是早些回去罢,不将此事彻查清楚,本相带着晏清去府上休养怕是也不安心,还给大人增添麻烦。”
夏知章连连点头,遂拱手告辞。
王述之扬声道:“裴亮,你派两个人陪同夏大人回府。”说着又对夏知章笑了笑,“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他们,不必客气。”
夏知章哪里不知那两人是去盯着的自己的,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临走时又不着痕迹地朝司马嵘瞟了一眼,见他抬眼扫过来,忙收回目光。
夏知章离开后,王述之这才开始过问刺客一事:“都审出些什么了?”
裴亮道:“刺客招供,说是受了夏永思的指使,夏永思为夏知章的侄儿,至于为何要行刺,却死活都审不出来了,想必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并不清楚其中原委。”
司马嵘听得疑惑:“夏永思与丞相可曾有恩怨?”
王述之沉眼凝思片刻:“夏氏与我素无恩怨,此事必有蹊跷,裴亮,你去严查夏永思,不得声张。”
“是。”
裴亮领命而去,第二日暂无动静,倒是夏知章跌跌撞撞跑过来,几乎痛哭流涕,开口便替夏永思求情:“侄儿年少糊涂犯下大错,望丞相网开一面,饶他死罪,只要留他一条命在,下官甘愿做牛做马报答丞相!”
王述之见他未耍花样,且老实交代,对他本人的怀疑褪去几分,不过面上仍是冷淡:“夏大人可是在说笑?夏永思此次可是谋划缜密,本相与晏清历经重重危险逃出生天,可不是为了宽恕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夏知章听得面如白纸,匍匐在地:“下官兄长早故,只剩这一条血脉,下官实在是……实在是……”说着便哽咽起来。
“你侄儿的命是命,本相与晏清的命便不是命了?那刀再深半寸,晏清此时恐怕就不是卧在榻上了!”
夏知章听出他的怒气,一颗心重重坠下去,面露绝望。
王述之话锋一转,轻轻笑了笑:“不过本相与夏氏素无恩怨,夏大人不妨让他从实招来,受何人所托,听何人指使,务必交代清楚,如此一来,别说免其死罪,便是减轻罪责也未尝不可。”
夏知章许是急得狠了,竟未往这一层上面想,闻言又惊又喜,连连应声后匆忙告辞。
王述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后将窗子合上,回身坐在榻旁看着司马嵘:“待此事了结,我们便上路,回到会稽有人照顾,更便于养伤,背上还疼么?”
司马嵘枕着锦被趴卧了许久,实在是累得慌,正想让他扶着坐起,就听外面传来裴亮的声音。
王述之顿了顿,起身道:“进来。”
第二十八章
裴亮应声大步走了进来:“丞相。”
“查得如何了?”
裴亮垂首道:“夏永思之妻姓刘,乃刘其山一母所生的亲妹,在刘其山死后悲恸过很长一段时日,夏永思对这妻子极其怜爱,属下怀疑,这便是根源所在。”
王述之诧异地挑了挑眉梢:“竟会如此巧合?我倒是不知他们两家还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说完余光瞥见司马嵘正撑着爬起来,忙走过去扶他。
司马嵘这一用力,引得背上伤口一阵疼痛,微微皱眉,很快又恢复常色。
王述之顿觉心疼,连忙拿过衣裳替他披上。
司马嵘夺过他提在手中的衣襟,自己拢严实,低声道:“丞相当初下令除去刘其山,用的可是正大光明的理由,依照的是大晋律法,外人只知刘其山作奸犯科,又怎会知晓其中曲曲折折?即便是刘其山的亲妹,既已嫁入夏府,远离豫州,又怎会清楚刘其山暗中投靠太子并设计陷害梁大人一事?”
王述之笑起来:“的确可疑得很,即便她知晓内情,也不过一介妇人,夏永思因此记恨于我,甚至不惜冒险行刺,实在说不通。”
裴亮听得愕然,想了想,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夏永思行刺丞相,必定是可以获得更大的好处。”
王述之看向他:“夏永思此人名望寥寥,以往倒是极少注意他,你可曾查出来他才情品性如何?”
“略有才名,颇为自负,常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空有抱负难以施展。”
“哦?”王述之听得有趣,“这么一个人,想必不会被几道枕边风左右决断,其中必有蹊跷。你去一趟太守府,尽早逼他招供。”
“是。”
此事想要查清并不难,当日行刺很显然是要将王述之置于死地,即便有诸多疏漏之处,事后也是死无对证,如今王述之还活着,想要再取其性命便是难于登天,夏知章若是不将此事解决个清楚明白,往后别说仕途如何,怕是连整个夏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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