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啊,到望月亭品茶聊天之类的行程全都给去了,还有些擦线的安排也被他心虚的否决了,最后还是决定就是晚上吃顿好的算了,这也就相当于他这两天的准备几乎完全落了空。
江远清心中不是完全不失落的,他正是年纪轻轻,满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时候,偏偏又有那么些实现幻想的能力,只是时局不对,太过高调只能是害了人家,如今也就只能忍耐了。其实这也不是他能自行领悟到的道理,只是他见过他皇兄吃过这样的亏,是以才会多想一些。
如今老谋深算的建华帝也是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的,当时他瞧上了一个宫中的女官,那女子名义上不仅是贤妃的下属,更算得上是先帝后宫里的女人,最后也不知贤妃怎么发现的,拿住了那女子对先帝不敬的错处,怂恿先帝下令杖责一百,那姑娘是绝无可能再活下来了的。当时作为太子的建华帝还被先帝安排去监督行刑,他领着江远清一起看着那女子被贤妃活活打死,当时江和东面上的表情和他手上被自己掐出来的血痕,以及那女子被打得鲜血淋漓却依然一声不吭,到死也没往江和东处看上一眼的倔强,都给年纪尚小的江远清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他不敢赌,他也赌不起。
这样一来,晚膳的重要程度就大大的上升了,江远清是个标准的甩手掌柜,他拟了他平日注意到的沈茂寻爱吃的菜单,如何根据这个看似完全没有相关性的菜单做出一桌生日宴来,可把那两位大厨给为难坏了。偏偏这两位主子都有一个不肯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有的甜点爱好,若不是谢太后的禁令依然存在,御厨要是给做上一桌宫廷特制点心,只怕这两人才会大大的满足了。
再度被人收拾了干净,清醒过来了沈茂寻也就起了身。下午来服侍他的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宫女,却不是他之前就见过几回的雨燕,他一时无聊,便随口问了句:“雨燕姑娘呢?她是被九皇子安排了其它的什么事物吗?”那小宫女一边像患有强迫症似的给他整理袖口的褶皱,努力做到左右完全一致,听着这话也认认真真的回复道:“雨燕姐姐据说是发了急症,现在在后头休养去了。”
这下可勾起了沈茂寻的好奇心,妇人科可是他的专业方向啊!上午他还见到过那个姑娘,不说把脉什么的,但也仔细打量过她一回,按说有些症状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急症这玩意又说不清,他一时好奇心起,便拉着那宫女道:“我就是妇科大夫,你领着我去给雨燕姑娘看看吧。”那宫女皱着眉看到自己刚刚整理好对称的衣服又乱了起来,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忍着心中的别扭之意,领着沈茂寻去看雨燕。
雨燕哪里是病了呢!她只不过是寻了个理由不想出现在沈茂寻面前罢了,下午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也着实有些吓到了她,如今便熏了个借口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偶尔也会同建华帝的人手接触一下,说些就皇子平日的消息,也算是建华帝的眼线了,以她的眼光来看,九皇子身边的大宫女芊黛估计也是谢太后派来的眼线。她原本以为九皇子是不知道她们背地里的那点勾当的,但今天听这位小主子的语气,他竟是一直都知道的,怎能不让她惊出一身冷汗来呢。而处理那两个多嘴的仆婢,处理这论石寺里渐渐流传起来的流言,按照江远清的意思都还得瞒着芊黛,这却有些麻烦了。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听说了沈茂寻要来为她诊治,雨燕急得要呕血了,也只能匆匆忙忙的迎了出来,沈茂寻一看她的气色,便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但是他的医术到底还是不错的,开了副定神凝气的方子给了她,这才领着人走了。在外头研究菜单,拟定吃每道菜时应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应该说些什么段子的想太多皇子江远清得知这个消息,心中可是有些酸溜溜的,就算是妇人科的医生,但是沈茂寻这也太殷勤了一些吧?当下又做出了个愉快的决定,以后还是要多安排一些任务给雨燕才是。
在想太多皇子江远清的精心筹备下,沈茂寻晚上吃的这一顿几乎可以说是……食不知味了,每尝一道菜就有人在旁边念叨着这菜原本是那一系的菜式,材料产自于哪里,背后还有什么故事,菜名又从何而来,材料产地又是如何风光,风土人情又是如何……等等等等,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偏偏有些故事沈茂寻闻所未闻,听得入了迷,好好的一盘热菜便给放凉了……吸引力完全被某个说得口干舌燥的人给吸引住了,哪里还能吃出来这菜的味道!
也不知道沈茂寻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听故事一直听到筷子上的菜都凉了这才放到口里,当他发现江远清准备的故事也不太多,夹第二筷的时候便再没有了新的,心里还有些失望,吃到最后,除了那碗长寿面他尝出了些滋味,别的菜是个什么味道,他几乎完全没印象,却是白瞎了厨子的超常发挥了。
在论石寺的日子过得再惬意,也终有再回宫的一天,毕竟江远清到底是准新郎了,便是再做甩手掌柜,那也得时时出来做个被人摆布的人偶。沈茂寻也终于回了太医院当值。江远清是建华帝唯一的弟弟,他早就有了王爵,但却还是一直住在宫中,被人以皇子相称,这固然有谢太后的一片爱子之心,摆在明面上的一个理由却是皇子成亲比按亲王爵成亲,要有体面得多了,宫中年纪比江远清年纪还小的皇子还有一位,但人家就早早的便就藩去了外地,这便是差距了。
这一趟论石寺之行倒也住了半个月,这宫里也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说起来繁杂,但其中搏人眼球的却只有两件,建华帝宠幸了两个宫女,还给了这两人一个位份。一个是看着就弱柳扶风的于萦,那位把装病以及装白莲花贯彻了一辈子的超级能生孩子的姑娘,她当初还曾伺候过建华帝喜欢的那个女官一段时间,动作中似有意似无意的露出来一点点相似,最近一段时日却是圣宠不绝,提了位份为贵人,终于在这宫中有了一席之地了。
另一位也是沈茂寻的熟人,正是那位怯怯的看起来还有两分天真纯朴的少女新玲。这位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搅了同乡设下给建华帝的局,摘了人家的果子得了圣宠,得了个常在的位份。她那同乡不仅失了机会,还被赶到了更为偏远荒凉的地方去当值守宫女,只怕这辈子都没什么前途了。外人要是知晓些内情的,大多都为那宫女感到可惜,但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失败者纵使有再多的委屈,过了一些时日,也就与她的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随着江远清越来越忙,根本没时间来打搅沈茂寻,沈太医便有了更多的个人的时间,总算能够做一些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比如说查他师傅的真正死因。尽管他知道,随着女主进宫来,搅得这宫中风云起伏,无数的线索自然而然的就会冒了出来,根本不用像他如今这般,费了老大的劲,查出来的根本就是些无用的线索,而且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他这时又开始怨念这小说的原作者了,为什么给他安排的角色是个不甚起眼的太医!配角就可以一笔带过了吗?炮灰知道线索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用“他眼中精光一闪,低下了头”这样的话概况了吗?这叫我怎么摸得着头脑啊,摔!有没有考虑过脑子不够使的人的感受啊!
沈茂寻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江远清的双眼。只不过还有两日江远清便要正式成亲了,这也是沈茂寻最后一次给他诊平安脉了。他把沈茂寻叫到内间,经过他长长久久几乎没完了的铺垫,他终于在沈茂寻彻底不耐烦之前将话说出了口:“阿寻,你到底还是不大适合这皇宫的,你要不要考虑还是去我的王府?”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最近在查你师傅当年的事,我也只是知道他的死因并不单纯,绝不是明面上所说的,为父皇挡了一箭那么简单。”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沈茂寻的手,鼓足了勇气道:“你到我王府来,我让人帮你查你师傅的事情好不好?”
沈茂寻带着两分惊讶又有些无措的看着江远清,半晌才笑着道:“殿下想得太多了。成为一名太医是家师对阿寻的要求,与旁的都无关的。”他之前一瞬间也是有些心动的,只是系统给了一个强制提醒,要求他拒绝,他这也是没了办法了。沈茂寻觉得坐立不安,没多久就告辞了。只留下了连脸上的微笑都有些挂不住的江远清,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半下午都没改过动作。
☆、第三十九章
“沈太医,恭喜你了。”与沈茂寻同期进入太医院的一个太医不无酸意的道:“你们妇人科这些年也太单薄了些,茂寻你不过入太医院三年便能升到吏目级别,着实让人艳羡啊。”沈茂寻装模作样的笑了笑,倒也不算是全然容忍了这人这么说他,带着些骄傲道:“院判他们让人升职,到底还是要看平日的医术如何的。不是哪个科目有了缺便能随意提拔了人上来的。”他这是讽刺那人的科目里,吏目明明有缺,可那几个太医却一直不肯提拔他了。那人没讨得了好,悻悻然的甩手走了开去。
沈茂寻却也不在乎那人说了些什么,自顾自的收拾好了东西出了宫,他可还要去趟端王府给达珍郡主看诊呢!至于升职什么的,他如今能得到吏目这个位置,不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吗?像这位同僚,自以为进了太医院便万事无忧了,几年来再没精修过医术,吏目的俸禄以及品级都是要比医士高上许多的,他的上司又不是没事做,花更多的钱来养一个怎么都不会有进步的人,想想也不可能。
这三年来,沈茂寻一直呆在宫中,每每出宫,也只是利用休沐日,去给如今成为端王妃的达珍郡主看病,并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偶尔调整一下药方的分量。与达珍的关系倒也不错。这位从草原而来的郡主,在京中的社交圈子里也很是奇葩,大家对她从一开始的好奇,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敬而远之,她独树一帜的表现实在是功不可没。
过往也不是没有外族的贵女嫁到京城里来,那些姑娘接触到了京城的贵妇圈之后,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还是很积极的学习京中的礼仪,争取融入这个圈子里,大家顶多也就在背后笑笑她犯下的过错,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偏偏这位郡主做的实在有些出格。
谁敢笑她?这位主子只要听见了,她那刀子嘴可不是好相与的,而且她之前在京中待了三个多月,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将京中豪门间的那些阴私事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偏偏她记忆力又极好,又能拿捏得好分寸,连珠炮一般将人家脸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扯了下来,别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内,就有三个贵妇被她气得卧床不起,只是那些人再生气,这理由说出去也不好听,毕竟是自己先挑起的,这郡主也不会无事生非偏来针对你,只能把这口气吞下来了。
又有几位未出阁的小姑娘,年纪轻轻,气性也大,打着为母亲姑母等长辈出气的名头,便向达珍郡主出了手,达珍看她们年纪还小,先忍了几回,偏偏那些人不知收敛,其中一个姑娘伸出脚来,想害得达珍狠狠摔上一跤,出个大丑的时候,达珍一脸淡然的从她腿上迈了过去,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已经踩断了那姑娘一根骨头……这京城里长大的娇娇女哪里见过这般可怕的对手!而且那位小姐因着断过骨,又在议婚的年纪,是以最后也没能嫁得了好,远远的嫁出了京去,家族陪送的嫁妆也是极少。这么一来二去的,达珍郡主倒也在京中的贵妇圈里有了一席之地,外头的人无论在心里如何想她,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可没谁敢惹她。
说到达珍,沈茂寻还得多谢她。沈茂寻到底是如何从一个连职场经验都没有的宅男进化成如今这般敢于回讽别人,坚决不肯做包子的沈太医的,在里面出了最大力气的,还是达珍郡主,两人闲话的时候,达珍郡主也会教他一些应对方式,甚至还会派出侍女来,教给他一些防身术,虽然沈茂寻总有种很宓淖约涸谘女子防狼术的错♂觉,但是也从没拒绝过达珍郡主的好意。
看沈茂寻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起身告辞之后,达珍郡主这才淡下了脸上的笑容,冷着脸道:“你出来吧。”后堂传出一声冷哼,在这三年里长得更加挺拔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也没比达珍好上多少,只听他恨恨道:“你怎么又教给他哪个玩意儿?”达珍郡主不疾不徐的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一脸淡然的开口道:“我让我的下属教给我的救命恩人一点防身术又有什么?怎么,你有危机感了?”江远清不屑的哼了声:“就他那两把子力气,能有什么用?学了一点技巧难道就能翻过天去了吗?”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愤愤不平的指出了他生气的地方:“你那是什么下属?嫁人了吗?一双眼睛就那么勾在人家身上,还挨挨擦擦的,到底要不要名节了?”
达珍郡主像挥开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我的下属都是好样的,哪里能看得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说别的,我的下属一个人,能同时对付至少五个沈太医那般的男子,她能看上他就奇怪了。”江远清有种他莫名中枪的感觉,到底勉强辩驳了一句:“阿寻只是不擅长武力而已,他的医术不还是很厉害,你的性命还得靠他呢!”“所以这又如何呢?”达珍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正因为如此我才只说了他的武力啊,那些旁的都是细枝末节,这武力可是最基础的,不如我们再去演武场讨论一番。”
江远清简直无语,他真心没办法与这个女人沟通,每每是这人没有道理的事,她偏偏能说得自己很有底气的模样,说得她烦了,就会要拉着他到后院的演武场比试一番,用武力来决胜负。想当然尔,江远清就算在这几年里技巧再突飞猛进,但还是完全没法与达珍这个怪力女相比的。
想到这里,江远清又觉得底气没那么足了,但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梗着脖子虚张声势的道:“你还是不肯帮我吗?”达珍用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救命恩人推到你这个火坑里?就算将来小沈大人真是要寻个人倚靠,那还有我呢,还轮不到你。”“你!”江远清简直要被气死了,摇着头气哼哼的从达珍居住的小院里快步走了出去,原本守在外头的雨燕也赶忙跟了上去,看着王爷的脸上没有多出两块淤青来,这才放下了心。
她这位主子,在三年前即将成婚时,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房间里枯坐了半天,之后行事便有些古怪起来。他首先是毫无预兆的疏远了沈茂寻,从原来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守着对方,到了后来自请让沈茂寻回到太医院去,不要陪着他了,简直是判若两人啊!而那沈茂寻也没多做努力,只是按时来给江远清请了平安脉便再没有别的了。之后江远清出了宫,分了府,两人能够见面的时间也就更少了。虽然江远清隔三差五就会进宫看看谢太后,沈茂寻也会三五不时的来端王府看看达珍郡主,偏偏在江远清的主导下,这两个人就是没碰过面。
雨燕觉得自家主子当初对沈太医的错觉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这般消失掉的时候,更让雨燕觉得自家主子有点疯了是,他派了不少人去打探沈茂寻的一言一行,只要是知道了哪个宫女多看了沈太医一眼,不过两日,也是要去看看那宫女一眼的。至于沈太医有规律来看望的自家王妃,那飞醋可就吃得没边了。每回沈太医来看诊的时候,他都要守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后堂里,将他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可三年来,却从来不肯出了后堂见沈太医一面。
不管这位主子心里是在闹什么别扭,但想想自己刚刚得知的那个消息,雨燕不由得心里一阵发苦,可她又不敢不说出来,不然到最后这位主知道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般想着,雨燕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道:“殿下,宫里刚刚传出来的新消息……”
从端王府回来的第二天,沈茂寻等太医就被叫进了宫中,道是有新的任务安排了下来。到了太医院里,才知道这回的事态似乎更加严重。左右院判都到齐了,边上还站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看品级似乎还不低的样子,沈茂寻平时对宫中这些大太监们也没什么了解,但看边上几位老资格的太医皱起来的眉头,沈茂寻心里也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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