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还对整个人类同样持有极其尖刻的讥讽态度。

十点左右，雪莉抬起头来指着海湾方向的扇窗说：“有人来跟咱们作伴了。”

乔治朝窗外看去，他五年的生活仿佛下子化为乌有。往事历历在目，连细节都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似乎又看见了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的举动和没有动作的神情，似乎又听到了那种独特的说话声音。

塔拉斯在缅因州的房子是石基木头结构。从每边，或者几乎从每边，都看得见海，有时，大西洋的浪花会直溅进屋里来，如果窗开着的话。它坐落在皮诺布斯科特与蓝丘湾之间个低平的岬角上。距离最近的所房屋差不多也有三公里。

“我是来归还你的两本书的。”雷伯·克立姆罗德说。他从布袋里掏出本惠特曼和本蒙田的书交给塔拉斯。

“这又不急，”塔拉斯答道。“如果你没有读完，还可以留着。你喝茶还是咖啡？”

“都不要，谢谢你。我喜欢你的房子。这两本书我真的都读完了。”

雨停了，但是看样子很快又会下起来。尽管如此，这两个男人还是走到外面去。他们选了条通往海洋的小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通过大卫·塞梯尼亚兹。”

“你来到美国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

“以前你会说英语吗？”

“只会点儿。”

塔拉斯在他过去二十年中坐惯了的块礁石上坐下。他们所在的海湾口子朝东南方向而开，被洋面上刮来的风不停地抽打着。他审视着克立姆罗德——抑或基姆罗德r？不，是克立姆罗德r，——发现他几乎没有变样。塔拉斯猛然意识到此情此景实在是够荒唐的。“天哪，”他思忖着，“我在欧洲大约见过两万个男人和女人，也是从各个集中营里出来的，他们都有悲惨可怕的遭遇，其中好多人的经历不止在个方面与众不同。然而我记得的名字连十个也不到；如果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偏偏记住他？”

“我想，你万里迢迢来到美国，不是单单为了还书给我吧？”

“不是的，不单为这件事，”雷伯含笑答道。

他穿着绳编的凉鞋，布裤子布衬衫，肩上背着他的袋子。好奇使塔拉斯心中奇痒难忍，但他又感觉到在毛特豪森已有体验的那种羞怯，这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的。

“不，这不是我到缅因州来的唯原因，”雷伯补充句。

他开始自述离开奥地利后怎样去以色列，后来又到世男各地，不过并不是什么都说得十分详尽。

“你的英语相当出色，”塔拉斯说。

“谢谢你。”

他的灰眼睛凝望着海洋。然后他略略低下头来看着塔拉斯。

“我读了你写的本书，”他说。“关于公海上海盗行为的法律问题。你至今还在哈佛执教吗？”

“他们还没有把我撵走。尽管我竭尽全力争取做到这点。”

“我需要有人在个非常专门的领域中给予帮助，”雷伯说。“你能匀给我个钟点吗？”

“留下来和我们共进午餐。这是我的条件。”

他们相视而笑。

“好吧，”雷伯坐在邻近块礁石上，两条长腿往外伸直。

“最近，”他用缓慢的语调淡漠的口吻说，“我成立了几家公司。共有几十家。”

“我是教国际法的，”塔拉斯立即打断他的话，象是种条件反射的结果。“关于社团法我管得不多。”

“我知道。我明白这是两码事。我有些律师在为我工作，负责起草合同之类。我的问题在另方面。”

直到此刻，他的话才沁入塔拉斯的脑海；平时塔拉斯的反应要快些。

“你说你创立了‘几十家’公司？”

“目前大约有八十家。”

“都在美国？”

“在美国和加拿大。”

“你现在多大年纪？”

“过十天我就是二十二岁。”

他笑了起来。

“是的，我来到这个国家还不满两个月。但事情发生得相当快。说实在的，甚至太快了点儿。我还来不及使自己作好充分的准备。”

塔拉斯张口结舌，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确实是我来拜访的原因。所有这些公司都是按同原则建立的：由受托人在切事务中代替我当名义上的股东。我估计，不论你的学问多么专门，你还是知道委托书是怎么回事。”

塔拉斯只能点头。

亩伯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下去。

“这些公司涉及许多大不相同的领域：出版运输发行不动产广告食品餐厅。我相信它们都很有希望取得成功。其中些已经开始赢利。你是否想要知道利润的数字，以便考虑你的报酬问题？”

塔拉斯揉揉自己的眼睛。

“等等，”他说。“也许我在做梦，但我有点跟不上你。究竞是我产生了某种幻觉，还是你刚才确实对我说过，你在来到这个国家不满两个月的时间内已经创立了八十家公司？”

“八十家，”雷伯作了纠正，眼睛里流露出点嘲弄的意味。

“以前你从来没有到过美国？”

“这辈子还没有。”

“你只有个人？”

“在你所指的意义上说是这样。”

“你可不象位大富翁。这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林茨别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否掘到了纳粹战犯的宝藏？”

“我来到美国时什么钱也没有，”雷伯平静地说。“这当然带来了些困难。”

塔拉斯向对方凑近些。

“你在糊弄我，对不对？我猜想，这是种奥地利式的幽默或者是半犹太人的幽默，是不是？”

“我已不再是奥地利人或犹太人。”

紧接着，他说：“至于我的实际收入，我估计九月份可达三万五千美元。但很快还会增长。因此，你不用担心你的报酬问题。这点先说清楚”

“你别再跟我纠缠什么报酬问题了，好不好？”

“这点说清楚以后，再谈促使我来到此地的问题。事情是这样的：所有的委托书都签上了我的真名克立姆罗德，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1，。我注意到，你对于我的姓氏中有没有这个字母犹豫了下。”

“那么问题在什么地方呢？”塔拉斯问，他已经准备认输了。

“我并不存在，”雷伯说。“我是非法入境来到贵国的，没有任何证件。没有护照，连张驾驶执照都没有。”

他抓起抔尘土。

“这事将来总会引起麻烦。”

他们午餐吃的是蒸龙虾，这在缅因州算不了件大事。雪莉和这位年轻的客人边吃边谈绘画——对这个话题乔治·培拉斯兴趣不是太大，——谈得非常热烈，甚至就个名叫波洛克的人展开了争论，当然是彬彬有礼的争论。

等到只剩下两个男人的时候——雪莉上巴尔港湾邮寄她的文章去了，——雷伯具体谈了他的愿望

“你想成为什么？”塔拉斯问。

“个无国籍的人。我不想做任何国家的公民。”

“你是奥地利人。做奥地利人为什么就那么讨厌？”

“能不能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照办，但你的想法肯定行不通。这样的事情是不存在的或者几乎是不存在的。你是否真的要我向你提供所有的细节？我手头没有书，我的书在波士顿，我将在星期后到那里去准备秋季开课。”

“我希望得到初步的答案，塔拉斯先生。以后还可以详细阐述。”

“好吧。现代最早的无国籍人产生于苏联在二十年代前期通过的剥夺国民资格的法令，那是针对反对共产主义制度的侨民的；后来希特勒德国和墨素里尼意大利也颁布过。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三年前即九四七年签订的几项不同的和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包含若干有关无国籍问题的条款。确切的条文我记不得了，很抱歉。但有点是肯定的，无国籍状态是不受欢迎的，得不到国家的保护”

塔拉斯中断自己的话，谛视着这位高个儿皮包骨貌似冷漠的年轻人。

“但是你也许觉得自己不需要国家的保护，我说的对吗？”

微笑。

“是的。”

“不过，事情可能会变得对你来说极其困难，比方说，当你想要越过边界的时候。国际法原则上只适用于有国籍的人。放弃国籍将使你失去些方便，诸如对等互惠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塔拉斯说。“作为个到美国来的奥地利人，你可得到跟个去奥地利的美国人同样的万便。而作为个无国籍的入，你就什么也不是，也没有什么可提供以换取你要求得到的方便”

“诸如成立公司的权利。”

“正是这样。”

“这会不会导致我已经订下的合同全部作废律无效？”

“会的。除其他情况外也有这种可能。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干，如果有人确实跟你过不去的话”

克立姆罗德站起身来。塔拉斯的房子已超过百年，—问间屋子漆成各种不同红色的天花板相当低。雷伯的头几乎碰到顶。他走到窗前，似乎在凝神眺望黑暗的岛屿和边缘不整齐的海岸线。

“你是否认为，总有天人不再需要护照，不需要印戳？”

“如果这样，我将感到惊讶，”塔泣斯回答。“我对男人和女人的评价都不太高，但在愚蠢的程度上，国家远远超过人们。你该读读蒲鲁东注：rrr，1809—1865，法国社会主义思想家，被称作「无政府主义之父」的著作。他是个饶有兴味的法国人。”

“那么解决办法呢？”

“保持奥地利国籍，或者成为美国人。”

“都不行。”

“或者弄到张方便护照。”

“那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可以出钱买护照。既然奥地利美国法国和其他些国家已经把你烦死了，处在你的位置，我不妨成为古巴人或阿根廷人。可用抛硬币的办法由正反面来决定。”

“但不是巴布亚人。”

“眼下还没有巴布亚国，”塔拉斯说。“但这切不可逆料。”

他扑哧笑，“巴布亚人！”他望着雷伯，直盯着那双由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灰眼睛——它们是如此令人难忘，如此深沉严肃，它们是智慧的火花。

奇迹发生了：雷伯·克立姆罗德也开始笑出声来。他确实笑得痛快极了。

乔治·塔拉斯和他起纵情大笑，那种强烈的幸福感他将永志不忘。

黑狗——4

迪耶戈·哈斯在池中被喇喇地戏水玩儿得正欢，管家来请他去接电话，说是从美国打来的。

妈咪塔说：“我不知道你在美国还有朋友。”

“这定是哈里，”迪耶戈答道。

“这个哈里是什么人？”

“杜鲁门。还能是谁？”

迪耶戈拍拍位女士的手，这位女士名叫孔塞普松(也许是英卡尔纳松？)什么的，她父亲拥有三万公顷土地。尽管如此，她还是相当可爱。哈斯走去接管家拿在手里的电话分机，冲着孔塞普松或英卡尔纳松什么的微笑。不论，迪耶戈的母亲在这个问题上会有什么想法，反正他不打算娶这位女士。“但我将乐于把她弄到个黑暗角落里去，以便往她的裙子里面瞧瞧。”

“哈喽！哈喽！”他兴冲冲地说。“我就是年富力强的迪耶戈·哈斯本人。”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他感到阵寒栗，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比利亚维森西奥，”远处个安详的声音在电话中说。“卡车和圣母像。树下条无法通过的河。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迪耶戈几乎在窒息中答道。

“还记得咱们之间的次谈话吗？”

“每句都记得。”

“现在我需要你。”

“我有兴趣，”边耶戈回答说。“我非常感兴趣。”

阵狂热的冲动使他兴奋到了极点。通过洞开的房门，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阿根廷的未来，除非上帝降下奇迹，否则他是无法逃遁的：这个孔塞普松什么的，连带她那三万公顷土地，她爸爸的那些罐头食品厂，她那丰满的r房和慵懒的姿态，有朝日迪耶戈醒过来会发现自己已经跟她成亲而不如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这要归功于妈咪塔做的某种手脚。“你将变得大腹便便，我的小迪耶戈，”他心想，“整天在老丈人的厂子或森林开发区走马看花，抽抽雪茄，往肚子里填烹调过了火候的牛羊肉，那些浑身珠光宝气嘴巴象章鱼的肥软女人将用温柔得令人肉麻的眼光盯着你”

他向电话里说：“无论你要什么，无论在什么时候，天论在什么地方。”

接着有相当长段时间他倾听着那个安详的声音，双黄眼珠子在阴湿的幽暗中闪闪发光。

“我顶多只需要三天时间，”他说。

他晃着脑袋把电话挂上。他的母亲从群太太们那里走过来，带着甜得发腻的口吻打听消息。

“你认识哈里·杜鲁门，我亲爱的？就是那个美国总统？”

“我认识他，”迪耶戈答道，“他遇到什么问题总要把我叫去。我大概忘记告诉您了，妈眯塔。”

那天，由于钱不够妈眯塔平时只给月规钱，指望迫使他投降，他卖了自己的块白金表和只缀有钻石的烟盒——他二十九岁生日的礼物。他用这笔钱弄到张护照，姓名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九二五年九月十八日生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比他的实际出生年月早了三年。两天后，即九五〇年九月十日，迪耶戈推说去看在布兰卡港开设银行的舅舅，其实坐飞机前往纽约。

当然，他没有意识到此举实为对他来说将持续二十二年之久的段惊险生涯的开始。

迪耶戈·哈斯最感到自豪的是这样件事实：他是最早听到王的召唤并且立即作出响应的人之。

那人姓苏斯曼，是个裁缝。他和他的老婆弟弟两个儿子个女儿以及他姐姐家的六个人起工作。总共十七人挤在加起来还不到十平方米的两间屋子里。工作时间以外，从午夜到清晨五点钟，这两间屋子还是卧室厨房洗澡间起居室藏书室闺房甚至厕所。他从眼镜镜片和他的胜家牌缝纫机上端详着雷伯。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萨泼斯坦，”雷伯说。“我要向你建议的事情十分简单。”

“我完全懂得你建议的内容。我不太清楚的是这件事对你有些什么好处。顺便提下，你的依地语带有种很特别的口音。”

“我是从电台函授班学的。收听广播时干扰很大。”

“我相信，到了有人会做不要好处的事情那天，定比今天热得多，”苏斯曼说。“你在这笔交易中会得到什么呢？”

“咱们还是从头谈起吧，”雷伯耐心地说。“你在布鲁克林工作居住。你还到你的住所以外的地方工作。你没有很多场地。甚至可以说，你的工场里如果有人要伸出胳膊量块料子，他必须把窗子打开。”

“这样他们可以吹到点几风，”苏斯曼苦笑道。

“你把你们缝制的成衣卖给曼哈顿果园街的批发商店。往返次要好几个小时你希望有较大的场地，最好距离你们的销售点近些，这样你们就可以提高产量，有较好的居住条件，较好的”

“如此等等，”苏斯曼说。

“我不必列举了。现在我知道，在那儿附近某人有个货栈，货栈楼上还有四间套公寓。他的货栈并不派用场，那套公寓对他来说也太大。而他自己在布鲁克林的布希维克区工作。他可以住你的房，你们去住他的。他付你的房租。你付他的。你用货栈的半面积做你们的工场，我把另半租金付给你。当然，你得多花些租金，但这将从你增加的收入中大大地得到补偿。”

“你打算用那货栈的另外半地方做什么？”

“开家犹太食品餐厅，”雷伯说。“将来你们甚至不用自己做饭了。”

十分钟以后，迪耶戈问道：“你把这类事情叫做什么？”

“物物交换。也可以说是各得其所。”

“你只要直接向原来那个主儿租用货栈的头不就完了吗？”

“你说说，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坐地铁返回曼哈顿。

“还有，”雷伯说，“我这是在实习。我有个相当有趣的主意”

这个“相当有趣的主意”就是“神话般不可思议的华尔街行动”，它将为雷伯·克立姆罗德在两天内赚到三百五十万美元，在十个月内赚到亿美元。

迪耶戈·哈斯是在九月十日傍晚抵达纽约的。这不是他的第次美国之行。过去，在妈咪塔玩弄了次马基雅弗利式的权术之后，他差点儿没在美国结婚。“她象害了偏执狂似地非要我娶个至少和她样有钱的老婆不可，”事后迪耶戈说，“她为我设下了个可怕的圈套，诱饵是不折不扣的美国驻阿根廷大使的女儿。我宣称自己搞上了同性恋才得以脱身。但我掂量到了脚镣手拷的份量。”他在华道夫—阿斯托贝亚大饭店包个套房住了两个月，然后和两三个舞女起去佛罗里达和加利福尼亚。“但妈咪塔切断了我的财路。”

九五〇年九月，他没有住进华道夫饭店。他在格林威治村的间斗室下榻，那是雷伯住的地方。租金是星期十美元，比夜晚收留所好不了多少。

他现在奉雷伯之命到处去跑，而且总是彻底完成各项稀奇古怪的使命。他就是这样出没于克立姆罗德的生活圈子，而其时克介姆罗德为他的初期扩张打下基础以后，正准备把他的活动向其他州展开。

迪耶戈指出，十月十四日这天，雷伯忽发奇想用那个犹太裁缝在布鲁克林的两间房去交换个保险业务游说人在曼哈顿的个统楼层，同时得到地方开设他的第十四家餐厅。

他认为，三天后的十月十七日是“华尔衔行动”正式开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