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
“父皇,儿臣命苦呀……”羽成蘅又叫了一声,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另一边却朝愕然怪异地看着他的羽成祺飞快眨眨眼,仿佛在说“二皇兄,学着点”!
作为一个耳根子软、喜欢孩子的父亲,如今又没有了司徒弘烨的威胁,即使隐约觉得不对劲,羽宗仪还是缓缓翻了个身,带了些许担忧向羽成蘅瞥去。
不看犹自可,一看吓一跳!
羽成蘅眼圈都红了。他抽抽噎噎走近羽宗仪,跪坐在地,脸颊搁在贵妃椅的旁边,眼巴巴看着羽宗仪,浑身“我好可怜求安慰求抚摸”的气息。
――这应该又是哄他吃药的另一个招数!
羽宗仪想着,手已经自动自发摸上羽成蘅的头,柔声问:“怎么了,阿蘅?”
“有人欺负我。”羽成蘅告状,顺势蹭蹭羽宗仪的手。
“谁欺负你?”羽宗仪问,眼里的意思是“谁欺负你你直接欺负回去不用顾忌任何人”,护短得很!
“那些大臣说儿臣我囚禁了父皇您,不让您上朝理政。”羽成蘅不满道。
羽宗仪反驳道:“荒谬!”
“但父皇您总是待在承乾宫不出去,他们便胡乱攀咬,找儿臣的麻烦。”羽成蘅委屈道,“不如父皇您出来吧!”
羽宗仪顿时用力摇头:“父皇一个人,不行的……父皇没有那个能耐,强撑着做,只会越来越糟糕。”他的眼底闪过浓重的阴影。他登基这么多年,真正理过政的日子却很短,若不是前有大皇子羽成熙辅助,后有司徒弘烨揽权把他架空,恐怕羽国已经在他手里覆灭了。羽成熙之所以那么得人心,正是因为他年纪小小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政治天赋,把他的父皇羽宗仪给鲜明地对比下去。在羽宗仪的心中,这个皇位本不该由他来坐。果然当他无可奈可坐上这个皇位后,皇位带给他的自卑屈辱远远比得意荣耀要多得多。之前除去司徒弘烨那么凛然无畏,不过是因为司徒弘烨确实逼得他走投无路。司徒弘烨无法再阻碍他后,要他重新掌权,他马上怯了。
“但是父皇,您才是羽国的皇帝,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羽成蘅道。
“父皇不行的。”羽宗仪虚弱道,哀求地看着羽成蘅,让他不要再逼他。
“可是父皇您不出来,儿臣便要担着不孝之名,好生可怜。”羽成蘅诉苦。
“要不父皇立你为储君,你尽早登基,父皇退位让贤,当太上皇。”羽宗仪异想天开,倒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双眼不禁一亮。没有了皇位,是不是就没人再逼着他面对他无法面对的一切?
“父皇,您这是推儿臣入火坑!”羽成蘅无力扶额。这绝对会坐实了他逼父皇退位独揽大权的“罪名”!
“不行啊……”羽宗仪失望地叹气。
“而且,父皇您不想想这事的可行性?您立儿臣为储君,那皇兄皇弟们怎么办?”羽成蘅提醒他。
这一点羽宗仪倒坦然:“皇位一事本便是能者居之。若为了顾念所有人的所思所想,最终让不适合的人登位,只会害人害己。”比如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面对极其诱人的权势,他的心跟明镜似的。若不是他没有那个才智手段承担为帝的责任,他又何至于此?
“父皇对儿臣这么有信心?”羽成蘅诧异。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个是阿熙,一个便是你。”羽宗仪毫不犹豫道,又有些伤感,“可是阿熙被迫质于梁国,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羽成蘅笃定道:“必定会再见的。”
知道羽成蘅是在安慰他,羽宗仪勉强勾了勾唇,又不失期盼道:“若阿蘅你有一日登基为帝,力所能及之余,好好代父皇教训梁国那帮无耻之徒,迎你大皇兄回国,好不好?”他并没有强迫羽成蘅。天下三分,梁国最强。这个最强的国家又岂是好相与的?不过是为人父的一个奢望罢了,想必他是看不到心爱的嫡长子回国的那一天。
这交代身后事的语气听得羽成祺羽成蘅心里齐齐一突。
羽成祺不善言辞,羽成蘅立刻道:“不好!儿臣才十岁,身体又虚弱,哪能担此重任?没有父皇看着,儿臣一定不行的!”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走过去拉起羽成祺,让他的高个子衬托自己的矮个子。
有了羽成祺做陪衬,羽成蘅看起来确实又瘦又矮,脸上的苍白仿佛是带着几分病容。
羽宗仪顿时不忍了,喃喃道:“……是父皇太昏庸无能了,竟想让阿蘅以稚龄之躯承担本该属于我的重责……”沮丧不已。
“父皇,我们很需要您。”羽成蘅紧紧握住羽宗仪的手,抬起头仰望他。
羽宗仪本认为以他的经历,他的妃嫔子女鄙视唾骂他是理所当然的。他伤心却也无法怨恨,但羽成蘅总是一次一次推翻他的认知,让他有一种“他其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父皇”的错觉。后来又有他以为很早以前已经失去的第二子羽成祺向他表露身份,让他失而复得。羽成祺看着他的眼里同样没有任何一丝轻鄙蔑视,只有想亲近又不知该如何亲近的忐忑,令他心里酸涩难当……
“父皇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羽宗仪不自觉十指扣在一起,软弱又紧张道。
“为何不试试看呢?”羽成蘅轻声问。
羽宗仪沉默片刻,在羽成祺和羽成蘅的双重盯视下,微弱点了点头。
羽成蘅喜逐颜开,欢快道:“父皇,那您要先吃药,养好身子才能帮我们,对不对?绿怡,把药端上来!”
绿怡马上把尚有余温的药碗递给羽成蘅。
见羽成蘅亲自端了药,试了温后盛了小小一勺小心翼翼凑到他的唇边,羽宗仪哽了哽,终是启了唇,喝下一口。
――即使下一刻可能会身不由己吐出来,他还是喝下了。
他已经让很多人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但他的孩子们需要他,他总得再努力一次,竭尽全力不再让他们那么失望……
☆、50
梁国以羽国边关士兵杀死梁国平民一事为借口,派兵攻打羽国的消息传回朝堂,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主和派的建议严惩边关的最高将领,向梁国赔礼道歉,以和为贵。
经历过长安沦陷惨剧的大臣们惊慌失措,开始哀叹忠勇王司徒弘烨的离世,提议做好再次迁都的准备。
以明亲王羽成蘅为首的一批朝臣则是坚决主战,由忠勇王司徒弘烨曾经的座下第一人任主将。
司徒弘烨一“死”,他身后的军队便成为那砧板上的肉,各家都明里暗里盯得紧,有希望清洗的,有希望从中分一杯羹的,不一而足。但周凤谋、冯安硕、戚无回三人牢牢把军队控在手心,防止其他人插手。周凤谋当主将一事,得以平稳过渡。
最终司徒弘烨军队的兵权落在周凤谋手上。有大臣担心周凤谋会成为下一个司徒弘烨,极力反对由周凤谋当主将。
羽成蘅当即让周凤谋立下军令状,以身家性命做保,确保此战必胜。
“若谁能立下同样的军令状,并通过大比击败周将军,这主将之位便由他来坐!”羽成蘅毫不犹豫道。
刚刚还叫嚣的大臣顿时噤了声。梁国军的强大极负盛名,谁敢说对上梁国军必胜?还以身家性命作保?
最后正德帝羽宗仪出现在朝上,并无多言直接对此事拍案,周凤谋领兵抗击梁国军一事,才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羽成蘅弯弯唇看向周凤谋。自从那一日的坦白后,周凤谋再没有单独和羽成蘅见面,两人昔日的亲昵荡然无存,彼此心里都不乏怅然。
今日在朝堂上,周凤谋如此配合羽成蘅,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羽成蘅并不想真的和周凤谋交恶。多年相处,他终究是对他有了淡淡的感情。只是这感情,不知是否和爱情有关。但于公于私,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羽成蘅都不会放弃缓和彼此的关系。
周凤谋的目光对上羽成蘅的也是微微一顿,然后,他撇开眼,压下心口的血气翻腾。
――得!还恼着,急不来。羽成蘅暗忖。
除去司徒弘烨后,羽成蘅第一时间把羽成雪从萧家接回宫中。两人一左一右辅助羽宗仪理政。
在宫中重逢,羽成雪一时抑制不住,把羽成蘅紧紧抱在怀里。他们殚精竭虑这么长时间,总算成功把司徒弘烨扳倒,为母兄弟报仇!即使是清冷如羽成雪,也不禁真情流露。
对于羽成蘅共同辅助父皇羽宗仪的提议,羽成雪毫无异议,不过他拒绝了封王的建议。他和羽宗仪的想法一致,觉得诸皇子中,最适合做储君甚至是继任皇帝的只有大皇兄羽成熙和羽成蘅。但羽成熙身在梁国未知归期,羽成蘅便成了那唯一的人选。之前羽成蘅一直隐在暗处谋划计算,没有太多露面的机会博得朝堂上下的认可。如今羽成蘅走到明处,正是一展所长的大好时机,羽成雪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阻碍。因为以他的身份,只要站出来旁人便会以为他要和羽成蘅分庭抗礼,徒增烦扰。
但羽成蘅也有一项劣势,就是他虚弱的身体。他的身体几经折腾,难得能静养时也未能彻底静养,如今诸事纷扰又离不开他主持大局,底子到底是亏了。不过十岁的他细细的肩上已经压了如此重担,令为父为兄的他们感到非常汗颜。因此羽成雪还是决定留在羽宗仪身边帮羽成蘅一把。
羽成雪对父皇羽宗仪的态度没有像羽成蘅那么亲密,也没有像羽成祺那么纠结,都是淡淡的尊重的,倒让羽宗仪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定了下来。羽宗仪对这个容貌绝美高贵的四子还是满心喜爱的。不过看着羽成雪清冷的丽容,他心里胆怯不太敢亲近。目前羽成蘅是最让羽宗仪感到安心的皇子,羽宗仪最乐意亲近他,对他很言听计从。
不过就羽成蘅的“归属”问题,羽成雪和羽宗仪是隐隐争执过一回。
谁让羽成蘅的外表太具欺骗性?即使明知他很有能耐,喜爱他的人还是忍不住为他揪心。
羽成蘅因为操劳过度小病了一场,羽成雪和羽宗仪便无声争夺起照顾他的权利。最终羽成雪以“父皇还在服药,不宜操劳”为由取得胜利。
“……阿絮,我可以自己用。”背靠着羽成雪的胸膛,羽成蘅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盛着药的小勺,小小声说了一句。说罢,他忍不住蜷着拳头压在嘴上咳了咳。
他的身体确实不太中用。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忙碌了一些,前日下过雨有些凉意一时忘了添衣,便成现在这副模样。
羽成雪轻拍他的心口为他顺气,举着小勺的动作纹丝不变。
羽成蘅拗不过他,凑过去含了一口,顿时苦得脸皱成一团,晶莹洁白的指尖马上捻了一颗蜜饯送到他嘴边。
羽成蘅扛不住这苦味,也不管先前还在推拒羽成雪的“伺候”,啊一声吃下蜜饯,压下口中的苦味。
羽成雪专注看着他,淡漠的眼底泛起柔和。
既然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羽成蘅也不矫情了,就着羽成雪的投喂一点点喝完药,然后虚脱了一般懒懒瘫在自家四皇兄身上。他实在讨厌苦味儿的食物。平时在外人面前他还会掩饰一二,在羽成雪面前,他却是懒得再装了。
这些年装着装着,某些装出来的特质已经融入他的骨血里,如今也懒得扳回来了。自始至终最能见证他的真性情的只有羽成雪。待在羽成雪身边,羽成蘅由衷地感到放松安心。
思及此,羽成蘅不禁享受似地眯起眼,闻着羽成雪身上的莲香更深地蹭进他怀里。
羽成雪搂着他,动了动身子让他挨得更舒服一点。
――谁能想到清高孤傲的羽国四皇子殿下其实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
羽成蘅心里喟叹,不经意想起日前父皇羽宗仪提起的一件事。宫中已经及冠的皇子中居然只有最小的羽成慕成了亲!而且娶的还是那么一个不如意的妻子,偏偏因为司徒弘烨的赫赫名声而无法休妻。羽成慕却并不在意,只道顺王妃司徒悦因为父王的死郁郁寡欢,正在静养,也婉拒了羽宗仪另赏他可心美人侍妾的好意。
羽成慕不幸的婚姻让羽宗仪心里难过,他希望其他儿子的婚事能更慎重,也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阿絮,日后你会给我娶一个怎样的嫂嫂呢?”羽成蘅突发奇想。虽然他偶有戏弄羽成雪的行为,但心里自然是希望羽成雪可以幸福的。这么干净剔透、与世无争的美人儿,必须有一个同样出色的人来般配。
羽成雪顿了顿,淡淡问:“那阿蘅呢?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羽成蘅将满十一岁,虚岁有十三了,而且年少早慧,会思慕女子也是寻常。
羽成蘅一愣,感觉到羽成雪周身的气压低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扭着脖子想看看他,被羽成雪轻轻扳回去。
羽成蘅摇摇头:“没有。”上一世羽成蘅接触过的男男女女很多,碰过的也不少,至死都没有结婚,未婚妻是标准的强强联合的附赠品。他能看懂别人眼中的爱欲,自己却未曾动过心。
这些年来装着喜欢周凤谋,渐渐也有些分不清这喜欢到底是真是假。说在意,计算利用毫不手软,说不在意,眼睁睁看着他痛,他心里又有点难受。
“周凤谋呢?”羽成雪安静又缓慢道。当日羽成蘅在朝上一力支持周凤谋任主将的时候,他正陪着羽宗仪隐在幕后。他能看出羽成蘅在试图修补和周凤谋的关系。
羽成蘅迟疑了:“他……不是……”
“如果他还坚持要迎娶你,你会答应吗?”羽成雪问,用平淡的声音说着离经叛道的话。周凤谋一直把羽成蘅当自己的私有物看待,之前他们无能为力,只能隐忍,羽成雪也信了羽成蘅有能耐在司徒弘烨和周凤谋之间周旋,信了羽成蘅对周凤谋是委以虚蛇。但现在,羽成雪不确定了。
羽成蘅对至高的那个位子不是没有野心的。因为只有大权在握,他才能活得不再那么憋屈,可以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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