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回覆
第一章菊开月
久未踏上陆地,以乎仍残留着船上摇晃的感觉,脚步总是不踏实,走都走不
稳。
海港水面映着午后强烈的阳光,有如一个金色的托盘。咸咸的海风黏答答地
,附在人身上。
「日本还是好热啊—」
征一郎的背后发出细细嘆息声,仿佛为他说出心中的感受似的。
「霞…」
征一郎转过身去。
「霞,妳还好吗?」
「嗯,上了陆地就好多了」
虽是这样回答着,然而霞的脸颊仍是苍白如纸,密闭的船舱里,污浊的空气
使得她晕船晕得厉害。
即使是付了头等舱的特别费用,为了安全起见,窗子始终是关得紧紧的。
离开船舱走到甲板,又遇到了残夏强烈的阳光。
「看月历也都是秋天了,我老以为日本应该己经转凉了呢。」
「是吗?比起红海、印度那那里可好得多了。」
「这倒也是。」
霞极力装作没事模样,征一郎也勉强配合笑着,心里却希望她不要这么紧绷
,放轻鬆些。
最初决定从巴黎回日本时,这姑娘还逞强,说她要搭乘叁等舱呢。
「霞是女侍啊,不可以和少爷同样住同等舱。」
「说什么傻话?在巴黎、伦敦,妳还不是和我住同一个屋簷下?」
「这,情况不同啊,不能让您为了霞花头等舱的钱,我和其他船客一样住叁
等舱就够了。」
「叁等舱哪能叫船舱?g本就是仓库!妳想想看,几十个大人挤在一个没有
窗子的大房间、像叠罗汉似的一层层;窝在一个连翻身都有困难的小床上,这样
熬上叁个月看看,就是大男人也要生病的!」
「可是—」
这女孩,有些时候偏偏就是固执得很。
「那叫我怎么办?想要妳拿一条毛巾过来,或是帮我打刮鬍泡泡,还得大老
远跑到叁等舱去叫妳?」
「这个—」
「妳该不会说『每天不这样在船上走上几回,对身体不好』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么决定了,霞就和我住同一个船舱,好在老爸帮我预约好的船舱除
了主卧室之外,还有备用的房间,妳就用那个房间好了。」
「是...」
「不管怎样,我是没有了霞,连找双袜子都会有问题的呢!」
征一郎夸张地嘆息了一声,霞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就这样,展开了长途旅行。
六月间,离开巴黎,由加里港登船,经过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绕过印度,
然后,经过澳门、上海,二个月后的今天,两人总算踏上故乡的土地。
「改变不少了呢!」
征一郎幼小时离开日本,就是从这个港口乘船离去的。
那时,父亲牵着他的手登船,从船上向下看这个港口,是个只有简陋码顽和
堤防的小小港口。
水位不够深,国外的大船入港的话,船底会撞到海底,是以都停在滩外,由
接驳船往来运送人与货物。
曾几何时,这个港口做了大工程,现在连能周游地球半周的巨型豪华客轮也
能直接停靠码顽了。
港的西半边,高高耸立着一楝围绕着红砖墙的奇特建筑。
「那个是…」
霞翘首望向那楝陌生的建筑。
「大概是海军的设备吧。」
「啊?港口附近有海军啊。」
「嗯,之前的日俄战争,好像就有不少战舰从这港口出航呢。」
日本原只是东亚一个未开放的小国,和俄罗斯这个虽显老态却仍具有威名的
国家作战,甚至,还赢了这场战争,日本因此一下子登上了世界舞台。
这番话,征一郎从父亲平藏那里不知听过了多少回。
「不可白费先人的辛劳!坚守同胞流血取得的胜利成果,并且发扬光大之!
」
这是父亲的口头禪。
间g贸易当初是在中日、日俄战争之际,担任日本政府调度军用物资的商业
窗口,设在伦教。
战争结束后,交由间g平藏经营,以新贸易公司的型态再出发。
和其比同类政商不同的是,间g的母公司现在在伦敦。
间g贸易设立后不久,平藏即携幼子去了伦敦。因为家中只有这一个儿子,
希望将他教成具气势的继承人。
然而征一郎最后却学了以油彩为主的西洋美术,不论商业、军事或外交,征
一郎似乎都无法发挥任何才能。
当征一郎表示要到巴黎习画时,父亲倒也未曾责备,或许那时平藏己经看出
征一郎的才华所在,已不再期待他接下间g贸易。之后,父亲除了提供充足的学
费之外,对于征一郎的生活种种,就完全不再关心。
征一郎就这么越过了多佛海峡。
花都巴黎!
——帝政时期欧洲文明的j华薈萃之地——之后又遭逢了革命及随之而来的
混乱,沾满了断头台落下的头颅洒下的血腥。
然后是哈布斯堡太子夫妇坡暗杀、揭闻世界大战序幕.
而战后的巴黎,却很快地重拾起一时忘却了的华丽,与骚动的颓废。
征一郎也跟随巴黎式的哲学:美女环绕,充分品味感官的刺激享受,其他的
事全部拋诸脑后。
玩累了回到住处,还有霞—
这个为他奉献一切的侍女在。
这样的他是幸福的,他总是这么想。
既然不能像父亲那般,在混乱的国际社会中胜出,也没有经营大公司的能力
,那么与其勉强为之,倒不如被父亲、以及间g贸易所遗忘吧,只要能做自己喜
欢的事,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最好。
征一郎一直以为他能够这样安安乐乐的过下去,直到叁个月前,父亲忽然命
他返日。
「征一郎少爷、征一郎少爷…」
听至后方传来轻轻呼唤,征一郎方才回过神来。他已经沉思怔忡许久。
「喔...征一郎少爷...」
回头只见霞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啊,对不起,只是...太怀念了...」
「或许吧。记得听义父说过,征一郎小时候就住在这港口附近呢。」
「巽吉爷爷啊...」
令人怀念的名字。在平藏成立间g贸易之前,巽吉正是间g家在东京的老管
家。
因为没有子嗣,自妻子过世后,收养霞为义女,以慰他想要有个「家人」的
心灵。
「说住过也不算啦…」征一郎笑道。
「也不过是在父亲的朋友家住了几个月,母亲过世后,父亲先赴欧准备成立
公司,公司成立后就带我过去。就只那时候住过短短一阵子而巳。」
「原来令堂大人…嗯,您一定很孤单吧」霞本身是被双亲遗弃的孩子,她流
露出哀伤的眼神。
不,不,一点也不孤单。征一郎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到了喉间却又硬生生吞
回去。
在那一瞬间,心底潜藏的影子蠢动着,x口一阵悸痛。
被一群不认识的大人包围着的不安的孩子。
不论他伸出手或叫喊出声,都没有人理会他。只除了一个人,伸向征一郎的
,一双温柔的手。
那双手,甚至比征一郎的手还要小,还要无助,却温暖无比。
只要有这双手常伴身旁,即使在陌生的人群中迷夫,也必不再寂寞。
「我不孤独!」
当征一郎恩念及此,总觉得内心深处一丝疼痛。
他隔着衣服抚触x口一个银製的拣坠,那里头有一张小小的旧照片。
「唉,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我不大记得了…」
征一郎抬起头,努力做出一个明朗愉悦的微笑。
「那个时候霞还没出生呢。」
「不,我早就出世了。」
「是吗?那一定是还在哇哇大哭,要不然就是还在包尿片的时候。」
「唉呀—征一郎少爷!」
被征一郎取笑,霞的脸颊现出一抹赧红,看着她脸红,征一郎终于开朗地笑
了。
「那—嗯,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霞,快去找辆车子来。」
「是,知道了。」
很快地一台人力车,由j壮的男人拖着停到征一郎面前。
「请问要去哪里?」
「到这个地址...知道吧?」
登上人力车后,征一郎拿了纸条给车夫看,那是父亲在信中写的地址,说是
一抵达日本就先到这个地方来。
「哦,是到香州宅啊,知道了。」车夫用力点了点头,将毛巾扎在额上,握
起了车子的长柄。
「出发啦」
伴随着j力充沛的呼声,人力车出动了。
不久后,人力车在一扇气派华丽的大户门前停住。
「您辛苦了。」
车夫打开车门让征一郎等人下车。
那是一扇装饰了屋瓦的冠木门,连着一整排白石灰矮墙,墙后可见浓绿的松
荫,以美好的姿态伸展枝椏。
门上钉着写了「香川」字样的门牌。
征一郎并不叩门,而是试着从侧边的小门爬进去。
「这里,霞!」
「啊?是是…」
「算了算了,反正这扇门,没什么喜庆大事的话是一直閂着的。」
霞虽然搞不清楚,远是顺着征一郎从边上的小门钻进去。
「少爷对这个宅第好像知道很多?」
「嗯,是啊。」
「啊…是不是先前说住过一阵子的?就是这里?」
「对啦,就是这里了。」
门内仍是一派宁静,丝毫不受门外的嘈杂影响。
望着宽广的庭院内,征一郎不禁嘆了气:「这里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修剪整齐的树木,注满清水的人工池塘,白色舖的庭石,在在表现出彿教的
思想,是典型的日本式庭园。
偶尔传来「空—空—」,是竹节注满了水叩在石上的清澈声音。
征一郎的目光移向一株巨大勇壮的古松,它的枝极几乎覆盖了整个主屋的上
空。
「这棵树也是,一点也没变啊…」
总算有僕人注意到客人来访,勿匆忙忙来到廊下。
「真是失礼了。一直没注意到。」
看来主人已事先通知有客人来到,僕役很快将两人带到客厅。
「我…」
霞觉得她可能和征一郎一起被带领到客厅,连忙喊了一声,心想她和僕人们
一起到厨房或那附近的房间就好
「不要紧。」
征一郎一句话按住。
「可是…」
「不要紧,妳跟着我就对了。」
「是。」
征一郎的语气很坚定,霞嘆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香川家的僕役们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默默地打开客厅的门。
两人被带往一间铺了榻榻米,气派的书院式和室。有一小块榻榻米的位置改
成炉子,看样子不必走到另一栋的茶室,在这里也可以沏茶。
「请在这儿稍微坐一下,主人马上就来。」
然而送上简单的茶水后,一直没有人出现。只听见远远的竹节敲着石头的空
空声响。
「真慢!」
征一郎唸着,霞也现出不安的表情。
看看怀錶,算算到达香川家也有一个钟头了。
「我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不用了,我看我们干脆出去走走吧。」
征一郎不习惯盘腿坐,脚都发麻了,于是笑着站起身。
「那么,我留在这里等看看有谁会来。」
「不必在意啦,妳就跟我一起吧。」
「可是—」
「不必可是啦,反正这么久都没人来理,我们小小失礼一下也无所谓啦。」
征一郎拖着迟疑的霞的小手走出客厅。
走廊边缘的木板下方,放着木屐让入步入庭院。于是他们步下走廊穿上木屐
,进入庭园中。
庭园中央,正是门外所见那株深绿的古松,投下了浓绿的y影。
「哈!好久没爬树了,试一试…」
「咦?不行啊—少爷—」
「没关系啦,这棵树我小时候一天到晚爬的。」
「不要啊少爷!太危险了!」
站在走廊边的霞不禁高声呼唤。
「霞妳看那个—」
征一郎一面对霞说笑,一面像个淘气的孩子般踢掉木屐,脱去闷热的西装外
套。然后捲起衬衫袖子。「嘿—」地,抓住松枝一口气荡上去。
「征一郎少爷—」
「不怕不怕!相信我的本领吧!哦不,这情况应该说是相信我的脚…」
征一郎这样赤着脚沿着树干蹭蹭蹭地爬上去,虽说体重比孩童时代重上许多
,但仍是保持平衡,征一郎从最先抓到的那枝chu干上方露出上半身。
「嘿—咻—」
以槓捍原理晃荡,征一郎的脚也登上了chu枝。
「啊—真是好风景!哦—看得到港口喔—霞啊,还看得到我们刚刚搭的那艘
客轮呢!」
山丘上吹来的冷风,映着水面粼粼的波光,这一切,征一郎遥远的记忆有如
往日重现,一点也没改变。
唯一不同的,该是这一回,没有从隔邻枝条博来的声息。
——征一郎,答应我喔——
轻快活泼、可爱的声音呼唤着。——征一郎,答应我,还要一起来爬树喔!
我们两人一起喔——
征一郎不觉又将手放到x口,抚触那枚银製坠鍊。
那惹人怜爱的声音啊!已经不在了——
正当征一郎还想再住上爬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叫住了﹕「喂,在那里干什么
!?」
「快下来!真是个捣蛋鬼!!」
「捣、捣蛋鬼?」
被这么一骂,征一郎连忙向树下一看。
一个闪着晶亮大眼的女孩正站在树下。
她看起来大约和霞同年,穿着白色道服、木绵长裤,右手套上护套,一看就
是刚练完弓箭的装束。长而直的秀发高拢成一束,像是尚未行成人礼前的年轻武
士。
「妳是…」
「快下来!不然我要把你s下来了!」
少女并未回答征一郎的问题,径自高声叫喊。
从她气得涨红的双颊和快要喷火的眼眸看来,方才那句话可不是单纯的开玩
笑百己!
「知道啦知道啦!我现在就下来。」
征一郎跳下来的姿势正如他爬上树时一般俐落灵活。然而少女又开口了。
「这棵树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可以随便碰的!哦,不管是谁都不可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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