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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气啊，他明明是高贵强大丶有着无限优越感的血族，可是过了千年之後，在碧骸丶狼人和各种奇怪生物的包围下，他却显得如此窝囊……想要的鲜血无处可寻，喜欢的女人追不到，现在竟然连保护自己也无法做到了？

若是被从前社交圈里的那些血族们看到了，他们一定会狠狠耻笑他吧。

不过，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呢？是因为想到了她吗？

……

“噗通！”

本该是寂静的时刻出现了奇怪的水声，罗切斯特和修奇不约而同回头。

身後空荡荡一片，不见桔的踪影。

“桔……呢？”看着水面上渐渐晕开的涟漪，修奇隐隐感觉不对劲。

罗切斯特也停下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兴许是本能地嗅出了危险气息，喉咙间发出野兽般“咕噜咕噜”的低吼。

转瞬间，起风了。大片黑厚的乌云飘了过来，深深浅浅地堆积在头顶，当最後一缕阳光也被驱逐时，沼泽霎时被黑暗笼罩。浑浊的风，晦暗的光线再加上水面弥漫的雾气，一时间大大降低了四周的能见度。

很快，天空又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雨……

罗切斯特和修奇对视一眼，慢慢移动脚步，相当有默契地背对背站立。

啪嗒丶啪嗒……除了雨声，四周静得可怕。

倏然，“嗷呜呜呜呜──！”

随着一串清亮的狼嚎，一人一狼同时向两边跃起，瞬间，数十枚高速旋转的金属暗器钉在了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未命中目标的暗器深深扎入泥土，却没有停止旋转，一个个如同小型风扇似地转动锋利的刀刃，然後又重新回到半空。

罗切斯特和修奇分别落在沼泽的两端，一回头，彼此都吃惊地睁大眼睛。即便只有短短一瞬，也足以让他们看清那些暗器的真面目……

原本沈在水底的黑色蠕虫，不知何时竟飞出水面，散落在空中的每个角落，放眼望去，就像成熟的植物喷出了亿万个黑色孢子一样。并且，除了背部凸出的金属刺之外，这些虫子全身还长出了薄而锋利的刀刃，以超高的速度旋转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破风声。

相比之前的形态，简直就像是进化了一样。

“怎麽可能？”罗切斯特不敢置信地问修奇，“那些虫子，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

修奇无法回答，兀自皱着眉，表情凝重。

是他搞错了吗？难道这些家夥的弱点并不是水？

罗切斯特的身形突然晃了晃，似乎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这样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就像是一种讯号──继桔之後，连罗切斯特也遭到不测了吗？修奇的脊柱滑过一阵战栗。

然而并没有太多时间让他思考。感觉有东西m到了自己背後，修奇咬牙回头，在模糊的视野中奋力挥拳。拳头在空中击中了什麽，旋转的刀刃卡在了他的指缝间，他闻到了自己血y的腥味。可是他不在乎，继续挥舞拳头，硬是忍着割裂的疼痛将靠近他的虫子一一击毁。

罗切斯特大吼一声，弓起背脊，想要凭借狼人超强的自愈能力杀出包围。他的视力不受限制，即使在这样充满浓雾的黑暗中仍能看清敌人的动向，因此要杀出一条血路应该不难……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这一次，敌方的数量实在太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在他好不容易穿过一批虫群後，又被一道高密度的包围所阻挡，旋转的虫子不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不计其数的刀锋袭向他全身，将他毫无遮蔽的身体刮得体无完肤。

没有死角……罗切斯特咬牙切齿，徒劳地摆动肢体。

正手足无措时，他听见了修奇的喊叫。

“闭上眼睛，罗切斯特！”

“什麽……？！”罗切斯特下意识抗拒着，可是修奇声嘶力竭的嗓音又让他有种非这麽做不可的感觉。

他的声音，让他想到了一种混杂了无奈丶痛楚和无限悲伤的哀鸣。

修奇再次喊道：“什麽都别问，照我的话做，不论听到什麽都不要睁开眼睛……拜托了！”

罗切斯特於是放弃追问，依言闭上眼。

在被敌方包围时主动闭眼无异於自杀，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为什麽这个时候他会选择这麽做呢？是因为相信修奇吗？相信这样一个不苟言笑丶全身都是谜的男人？

就在他思考这些时，耳边传来了古怪的声响，滋滋滋滋，听起来像是将大块布料撕裂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咕咚声，就像是粘稠的y体在沸腾一样……

罗切斯特打了个冷颤。

并非很可怕的声音，可不知为何却让他全身的狼毛gg直竖。一股不详的预感让他突然间焦躁起来。

虽然修奇告诫过他不管发生什麽都不要睁眼，但事到如今，被如此诡异的气氛包围着，他又怎麽能安心地置身事外呢？他做不到！

抱歉了，修奇──罗切斯特纵身一跃，滚进附近最密集的草丛里，同时睁开眼睛回头一望。

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麽呀？！！！

细密的雨中，矗立着一团巨大的r色块状物，一眼望去，就像是把过度发酵的面团揉和在一起的失败品。但只要稍微观察，便能发现其身上属於“生物”的痕迹：它全身各处的皮肤颜色深浅不一，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每块皮肤上都长有如脓包般鼓起的眼睛，有些大如牛眼，有些则和人眼差不多。在一些不规则的接缝处，依稀可以看见动物的毛发丶斑纹丶以及伸展的肢体，在肢体顶端甚至有着类似手指的东西……然而所有这些都及不上它身体中间的“那部分”令人吃惊。

罗切斯特紧张地瞪着那个“部分”，感觉身上的体温在刹那间被带走了。

那个“部分”跟周围的肤色格格不入，呈现y暗的焦黑色，虽然和四周的r块粘连着，却很明显能看出轮廓──那是一个人类。

人类长着浅色的金发，头低垂在x前，四肢如同被折断般扭曲着，斑驳的身体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修奇？！”

发现那个“部分”竟是修奇时，罗切斯特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心底深处升上一股极端的恐惧。

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事！那个人类的外形分明就是修奇，可是他的模样却怎麽想都不合逻辑。

前一刻还在与虫群作战的他，怎麽会在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尸体？而且还是以那种诡异的姿态，被巨大的r块吸收进体内？

……说起来，那个r块又是何时出现的？修奇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才让他闭眼的吗？这麽做到底是为什麽呢？

不行，脑中一团混乱。罗切斯特拼命摇头，猛然想起此刻危机并没解除，那些虫子应该仍在四周虎视眈眈地旋转着，伺机割裂他的身体。

然而下一刻，他却惊愕地发现虫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袭击他，而是成群结队地向r块涌去。

r块无动於衷地伫立着，以层层渐进的方式，由底部的r块带动中间的主干，再带动整个身躯，一点一点向後侧倾斜。很快，它的前端开始分裂，出现一个漆黑的窟窿。

罗切斯特突然明白了，它似乎想要“张嘴”。

果然，巨大的窟窿打开到一定程度後，倏然停止了，随即下一秒便将来袭的虫群一口吞没，略微咀嚼之後，又慢慢将它们吐了出来。而被吐出的虫子就像被揉烂的废铁，静静地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在罗切斯特看来，简直就像是它所吞噬的并非虫子本身，而是它们体内所拥有的能量一样。

第一次见到这样怪异的攻击方式，罗切斯特看得目瞪口呆，然而想到世界已过了千年，就算有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他又像是能够理解般镇定了下来。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修奇的身上到底发什麽了什麽？

正在迷惑中，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雨中响了起来。

“修奇！桔！罗切斯特！……你们在哪里？”

小春？罗切斯特猛然回头，听到了两种脚步声。一个是小春的话，那麽另一个就是樱树了。

啧，这两个笨蛋，这种时候跑来这里干什麽？

栖春似乎没有发现异样，仍然大声喊着同伴的名字，声音由远及近。罗切斯特急忙撒开腿向她奔去，试图在她靠近前阻止她。

“小春，别过来，回去！”

“罗切斯特！”听到狼人的声音，栖春惊喜地跑过来，“修奇和桔在哪里？”

“……”罗切斯特缓缓在她和樱树面前停下，耷拉着耳朵，无法回答。

“罗切斯特？”最後一丝笑容从栖春的嘴角消失了，她疲惫的脸上充满焦急。

“小春……”罗切斯特长叹了一口气，困难地张开嘴，“听我说……”

可这时，栖春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略微皱眉，费力地想要在雨中分辨远处的景色。然後在某一时刻，她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笨蛋！不要看！”罗切斯特大叫着扑上去，将栖春整个人摁倒在地。

“那丶那个是……”栖春瞪大眼睛，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硕大无朋的r块。

“不要看！闭上眼睛，把那个忘掉！全部都忘掉！”

“呜……”栖春发出恐惧的呻吟，同时身体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她急忙捂住嘴，挣扎着翻转过身，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好恶心丶好恶心！那个会蠕动的巨大r块，到底是什麽呀？！

一边吐，栖春一边在心里後悔，早知道就不看了。

幸好这一周来她摄取的食物非常少，所谓的呕吐其实也没吐出多少东西，当她好不容易止住恶心感时，巨大r块也差不多吸取了所有虫子的能量，开始慢慢关闭嘴巴。

一瞬间，r块似乎感觉到了什麽，全身的动作在顷刻间停止了。

xiao……chun……

尚未完全合拢的嘴巴，隐约摆出了这样的口型。

沼泽另一边的三人却没有注意到。栖春站起来，虚弱地向罗切斯特摆摆手，说：“对不起，我没事了。但是，那个到底是什麽东西？”

“不知道。”罗切斯特一心只希望她快点离开，忍不住催促道，“总之，别管那麽多了，你先和樱树回山洞去！”

“不，我是有事才来的。”栖春一脸坚定地解释道，“我刚才联系上爱狄俄斯，找出了这些虫子的相关资料，所以我是为了消灭它们而来的。”

“别说了，快回去！”罗切斯特焦急地大喊。

“可是，罗切斯特，我是来帮助你们的啊。我知道那些虫子的弱点，它们的体内有j密的通讯装置，也许我可以用j神力干扰它们……”

说着说着，栖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注意到了沼泽边散落的虫子，那些专门为消灭吸血鬼而制造出的人类最终兵器，此刻就像是垃圾场上随处可见金属废料，暗淡而干瘪地挤在一起，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咦？已经解决了吗？”她狐疑地环顾四周，眼角又一次瞟到了那个r块，这一次，由於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的视线停留得稍微久了一些。

而後，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她看到了r块中间的那具人类尸体──震撼的画面霎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那是个金发的男人，好像十字架上的耶稣一样，颓然垂着头。

那样的外貌轮廓……似曾相识……

栖春愣住了。

突然间，她好像理解了罗切斯特要她“不要看”的深意，也明白了他之所以如此拼命阻止她的原因。

“修……修奇？那是修奇……？”

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好像她的思维一样，许久才开始缓慢流动。

她倒吸了一口气，脸色煞白。明明应该放声大叫的，此刻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望着浑身焦黑的尸体，她只是哆嗦着嘴唇，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

视野渐渐模糊，眼中似有什麽东西掉落下来，混合着雨水一起流到了颈窝处。雨水冰冷，可是身体里却涌起沸腾的热流，如同火山熔岩般将x口烧得滚烫，并且越积越多，几乎快要喷涌而出了！

“修奇────！！”

瞬间，众人头顶上空一阵蜂鸣，半径20米内的禽鸟不约而同振翅起飞。随之而来的，是席卷整片沼泽区所有生物的强烈气流，急速流动的风很快形成漩涡，迅速扩大，将树枝丶泥尘丶金属以及雨点全部囊括，原本还只是静止丶无害的自然景物，在顷刻间变成了足以杀人的利器。

而位於气流中心的栖春，抱头跪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叫声：“你这个怪物！你竟然杀了修奇……把他还给我！！”

☆丶第十章对不起

第十章

你这个怪物，把修奇还给我！！

听见栖春绝望的哀号声，巨型r块的动作嘎然而止，意识骤然觉醒。

修奇……？她说，他杀了修奇？

啊，原来是这样！他突然明白了。

以前他曾以为，他的内心分裂成了两个人格。一个人格认为自己是体内拥有怪物的人类，名字叫修奇；而另一个则认为自己本身就怪物德米高德，只不过外表披了一层人皮而已。这两种人格总是交替出现，因此他有时会为意识到自己是怪物而痛苦，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只是体内藏有怪物而稍感庆幸。

然而他错了，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

原来g本就没有两个人格。修奇和德米高德互为表里，却源自於同样的意识。修奇就是德米高德！

一方面，修奇无法摆脱德米高德而作为人类独立存在，另一方面，德米高德也无法再以纯粹的怪物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这两者g本就是无法分割的整体，为何要一直纠结於要将两者独立呢？

为何不能放下恐惧丶羞耻丶自卑的心态，而选择坦然接受呢？

对了，他真是太愚蠢了──

在想要让别人接受德米高德之前，他自己首先应该接受自己才对啊！

仿佛下定决心般，修奇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张开嘴。

“小春，我有话想告诉你。”

然而，通过德米高德的嘴，他说出的却只是一串在人类听来毫无意义的句子。

“too……pa……chun……jetaida……”

他又语无伦次地大叫了几声，却仍然说不出正常的语言，他开始慌乱起来。

栖春仍在无意识地使用巫术制造狂风，在相当短的时间内，细小的漩涡已经形成了大面积的龙卷风，几乎将整个沼泽都卷了进去。而她自身却不受干扰似地，稳稳地站在风x中央，并且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巨大的r色怪物。

“你杀了修奇……”栖春眼眶红热，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声音暗哑。

“你搞错了，小春！”修奇极力辩解，“我就是修奇，拜托你，用心听一听我的声音啊！”

栖春闭上眼睛，皱紧眉，像是万分绝望般仰起苍白的脸。悲恸地啜泣了片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换上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她弯腰拾起一g已经被雨打湿的木棍，用力捏紧一头，一边做出奋力投掷的动作，一边在口中念出咒文。

目前为止，赛连只教过她控制风的基础咒文，目的也只是为了能让她飞行，并不奢望她能拿这些咒文做出像样的攻击。

可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突然从脑中涌出了大量的古梵文，她没有时间分析这些词句的意义，也g本不想分析，仅凭着满腔愤怒和悲哀，一股脑将它们全部念了出来。

随着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木棍以破风的速度飞出，也许是故意要避开中间的那个人形，最後刺中的是r块中间偏下的“腹部”。

修奇晃了晃身体，愣住了。

使他惊讶的并不是木棍刺入他体内，而是平日一贯柔弱的小春，居然会做出如此具有攻击x的举动，甚至还用了并不纯熟的咒文，简直像是要跟他拼命一样！

她真的……这麽在乎“修奇”吗？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修奇急忙摇头，准备收起怪物的形态恢复成人形。既然在这种形态下无法沟通，那就尽快变回修奇的模样吧，然後趁此机会，向她表白自己心中郁积已久的秘密……

正这麽想时，又一g尖锐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身体。他低头望去，正巧对上了栖春愤怒的目光，只见她双手握着被风折断而削尖的树枝，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脚下。

“把修奇……放下来！”

从她的齿间挤出了命令式语句。虽然故意摆出恫吓的口吻，但修奇听得出，她的语尾在颤抖，x口也起伏得厉害。

她突然大哭着喊起来：“不能原谅你！虽然你也是生物，你也有生存的权利，可是……你杀了修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边说着，她再次举起树枝，歇斯底里地敲打着，嘴里胡乱念着咒文。

狂风加剧了伤口的疼痛，r色怪物抽搐起来。

不好了──

感觉到身体开始本能地反击，修奇的脑中滑过一丝恐惧。几乎在同时，r块中受到攻击的部分突然蜷缩了一下，随即像是反弹似地，猛地向外伸出细长的触须。

“扑哧──”

有一种刺入柔软物体的触感，紧接着，一股温热而滑腻的感觉在触须附近蔓延开来……

是血。

修奇瞪大眼睛惊恐万状。

栖春不敢置信地低下头，颓然地丢下树枝，看着刺入自己腹部的细长触须，目瞪口呆。她想试着把触须拔出来，可粘稠的血y使得两手打滑，她放弃地垂下手，咳嗽了一声，发觉满嘴都是血腥味。

“呜！”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一g触须刺入了她身体，这一次穿进她心脏下方的肋骨，从背後钻了出来。

“不──────！！！”

修奇跌跌撞撞地退後，从身体深处发出惨叫，回荡在空中的却只是呜呜咽咽的吼声。他几乎是发疯一样抽回触须，可惜已经晚了……栖春抱着身体匍匐倒地。

狂风骤然停止。

一片寂静，只听见自己的喘息，懊悔的呻吟，以及一遍又一遍从体内爆发出的自责声。

德米高德的身体并不是普通的合成生物，而是以特殊的方法炼制出的“蛊”。这种身体经过长期训练，早就形成了条件反s般的防卫本能，一旦受到伤害便会自然而然地进行反击。当他还是人形态时，这种本能尚可以用意念来克制，但处於怪物形态的话，他就……

混账！就因为这该死的“本能”，他亲手伤害了小春啊！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却偏偏造化弄人……

一股至深的哀伤让他哽咽了。

不知不觉间，巨型r块萎缩了，一点一点向中间的人形靠拢，最终消失在人形体内。人形的肤色逐渐恢复正常，“德米高德”变回了“修奇”。

远处目睹一切的樱树几次三番忍不住想要冲上来，却都被罗切斯特拦住了。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罗切斯特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地上相隔咫尺的两人，叹息道，“毕竟，这时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修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渴望却又害怕地远远望着瘫软的栖春，好像被巨大的自责压垮似地，捂住脸垂下了头。

哀恸中，他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修奇……”栖春抬起半边满是污泥的脸，艰难地将目光对焦到他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没有死，太好了……”她渐渐闭上眼睛，呓语般低喃，“只要你还活着，就算变成怪物也没关系……”

修奇的嘴唇因动容而颤抖。

雨仍在下着。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修奇再次忆起了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苦涩，因为这一次，他又尝到了相同的滋味。

这是最後一次了……他捂住眼睛，深深地抽噎了一声，停止哭泣。然後，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咬紧牙g。

────

栖春是在山洞里清醒的。

睁眼时，大量思绪涌来，但最先进入她思考范围的并非自己的伤势。自从得知自己被改造成电脑，亲眼看见自己身上多了三个c槽後，这副身体就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并且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的关系，对身体的伤势也就没那麽敏感了，甚至觉得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忍住疼痛，略微动了动手脚，颤颤巍巍地撑起身。

一抬头，发现有人正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她心中一惊。

修奇靠在斜对侧的墙上，双手交叉放在x前，脸上有种大病之後的疲弱之色，但表情却十分平静。

他的视线正投向栖春的脸，眼神里有种她无法解读的东西。

“修奇！”栖春笑起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你看到了吧？”修奇打断她，一脸肃穆地瞪视她。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冷淡，栖春呆住了。之前的影像一幕幕从脑海划过，她一时口舌笨拙，不知该说什麽好。

跟当时受伤时的情形不同，现在的她有足够理智的头脑来分析状况，因此那个事实所带来的震撼效果也就截然不同。

原来，那就是修奇的真面目……

“你看到了吧？”修奇重复道，“我变成怪物的样子。”

“……嗯。”

栖春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混杂了各种情绪，让她来不及理出头绪。

她刚想解释什麽的时候，修奇突然提高嗓音问：“很恶心吧？”

“咦？不，我没有那麽觉得……”栖春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的确，刚看到时她恶心得吐了，但是如果当时她知道那就是修奇的话，她的反应肯定不是那样的。

“真虚伪。”修奇低下头，从鼻子里发出轻蔑声，“为什麽不坦白地说出来呢？”

栖春愣住了，仿佛面对陌生人一样看着修奇。在她的印象中，修奇从没用这种语气挖苦过人，更不会说出如此露骨的批评。他一向都是个谦逊而温柔的人啊。

“不过你的反应是正常的。”修奇发出冷笑，“看到那样丑陋肮脏的怪物，任谁都会吐的。你还能这样冷静地和我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

“修奇……”栖春无辜地望着他，轻声低喃，“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那个是你，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的话……”

“你就会满心欢喜地投入怪物的怀抱吗？呿！别睁眼说瞎话了！”

“我没有！”栖春觉得有些委屈，不禁提高了嗓音，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直冒冷汗。

修奇却显得毫不关心的样子，冷冷道：“够了……虚伪丶软弱丶冒冒失失却又不自量力，凭借自己拥有超级电脑的一点点优越感，自以为是地想要肩负起保护别人的责任，可到头来还不是只会依赖别人，不禁伤害自己还连累了同伴……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小鬼，我已经受够了！”

一刹那，栖春的脸上涌起一片异样的潮红。

修奇的这番话，就好像直接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一样，让她两颊火辣辣地疼。

可是再多的教训和指责，也比不过说话者本身的态度来得伤人。栖春呆愣地眨了眨眼睛，一颗豆大的泪滴从眼睛里滚了出来，她却丝毫没察觉。

他说……他受够了？难道说，他以前一直在忍受她吗？难道那些美好而温柔的记忆，全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困惑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哭了吗？”修奇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栖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难过了也哭，高兴了也哭，碰到棘手的事也哭，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学校里的高中女生吗？”

栖春拼命捂住耳朵，把头垂在x前。她不想听……这麽残酷无情的话，修奇才不会说呢！

“不准哭！”修奇突然大叫一声，吓得她仓皇地抬起头。

意识到眼泪在脸上纵横，她急忙用袖子胡乱地擦拭，一边抽噎，一边硬撑着为自己辩解：“不是……只是因为伤口很痛，所以忍不住就掉了眼泪。”

修奇的眼中闪过一丝y郁，却转瞬即逝。

他以皱眉来掩饰表情，冷哼道：“你是在责怪我在怪物形态时伤了你吗？”

栖春淡淡地摇头，突然觉得很无力，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蔓延全身。

“就凭你这种弱小的身躯，还想不自量力地去挑衅怪物，会受伤也是你咎由自取吧。”

“不是……我当时是想……”

“不要辩解了，我不想听。”修奇挥挥手，露出嫌麻烦的表情，“总之，我已经不想再陪你玩家家酒的游戏了。今天正好是约定的日子，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答覆吧。”

噗通──心脏刹那间收缩起来，栖春慌张地抬头看向修奇，全身冰冷。

他要在这种气氛下答覆她的告白吗？以如此草率和不耐烦的语气……拒绝她吗？

“很抱歉，我们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的答覆。”修奇咬了咬牙，狠狠地说。

长久的沈默。

“……是吗？”栖春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呼吸在颤抖，便急忙用说话来掩饰道，“是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

“你会遵守约定，对我死心吧？”

栖春仿佛人偶一般机械地回答：“嗯，我会遵守约定……对你死心。”

终於达到了目的，修奇如释重负地垂下肩膀，滞涩而缓慢地转身。

背对着栖春，他捂住抽疼的x口，苦笑起来。

离光明只有一步之遥吗？

呵，他怎麽会有那种可笑的想法呢？他是来自黑暗的德米高德，当初从哪里来，现在也回哪里去，这本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想要把光明拉进黑暗，那才是愚蠢透顶呢。

黑暗那种地方，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

砰丶砰丶砰！

隐约听到什麽声响，栖春恍惚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头毛皮光亮的黑狼。

自从没了蔽体的衣物後，罗切斯特就一直维持着狼形，漆黑的大型猛兽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但是这个时候，栖春什麽人也不想见，所以看到黑狼时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罗切斯特放下前爪，慢吞吞地向她走来：“怎麽了？我敲了好几次墙你都没反应。”

“对不起，我没注意。”栖春无j打采地说。

罗切斯特观察了她片刻，问：“你昏睡了两天，应该饿了吧？”

栖春摇摇头，表示一点食欲也没有。

“倒是你没事吧，罗切斯特？还有樱树和桔，他们也还好吧？”

罗切斯特隐瞒了桔失踪的事，含糊地表示不用她c心，随即又问：“伤口怎麽样了？还痛吗？”

栖春默默将脸转向他，眼中浮现迷茫。若不是罗切斯特提醒，她几乎都忘了自己差点一命呜呼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抚m上身两处伤口，感觉到疼痛，不禁微微抽了抽眉梢。

“对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罗切斯特，每次都是你替我疗伤，真的很感谢你。”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道谢才这麽做的。”罗切斯特不以为意地说，“不过，这一次救你的人不是我。”

“咦？”栖春意外地盯住他的眼睛。

“是修奇。”罗切斯特以毫无悬念的口吻说，“在你昏迷之後，他替你做了紧急处理，也是他把你抱回来的。”

一听到修奇的名字，栖春的脸上血色尽失，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情绪又瞬间紧绷起来。

“是丶是这样啊……”

她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脑中又一次响起了那个冷淡的声音：很抱歉，我们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的答覆。

她急忙回神，扯了扯嘴角佯装微笑。“那丶那也必须向他道谢才行呢。”

也许是看穿了她的伪装，罗切斯特悄悄将爪子放在她的头顶上。厚实的r掌加上比人类略低的体温，仿佛有种奇妙的力量，让她焦躁不安的情绪渐渐恢复了镇定──却也让她的x口更痛了。

泪水在眼眶打滚，她却用力瞪大眼睛，坚持不让眼泪滚下来。

罗切斯特叹了口气。

“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也不想去深究，不过到这个份上，好像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他收回狼爪挠挠耳朵，显出伤脑筋的样子，“事实上，在你昏迷期间，修奇来找我谈了一次。”

“诶？”栖春面露疑惑，“他说了什麽？”

“我本来以为，他是来向我说明他的身份的。你也看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是合成生物，人类只不过是躯壳而已，之前他一直闭口不谈，所以我以为这一次他终於想说了。”

“难道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不……”罗切斯特斟酌着低声说，“他找我的目的，好像是想把你托付给我。”

栖春瞠目结舌。

“那家夥不太擅长言辞，说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最後一句我听懂了。他说：‘这个团队中只有你最可靠，小春就拜托你了。’然後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不过我想……这种事还是应该让你了解比较好吧？”

栖春愣愣地盯着黑狼的脸，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凭罗切斯特的悟x，应该早已猜到她和修奇之间发生了什麽，他之所以故作不知，只是不想让她难堪而已。而此刻他违背修奇的意愿，把这件事告诉她，目的也很明显──他希望能替她和修奇创造契机，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罗切斯特的好意她是心领了，不过……她不认为还有什麽挽回的余地。

她知道，修奇一定程度上在演戏。

为了彻底和她划清界限，不惜戴上冷酷的假面具，用绝情的字眼将她打击到无法再对他产生幻想。虽然是一眼就会被看穿的拙劣演技，却也更加证明了他的决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能够理解修奇的心情，只是，修奇会把罗切斯特牵扯进来，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生怕她今後继续纠缠不清，才这样迫不及待地将她拱手让人吗？而且还选择了责任感最重的罗切斯特，是希望用他来牵制住她的感情吗？其实大可不必，她既然说到就一定会做到，g本不需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不过这样一来也再次证明了，他对她并没有感情，只是他不希望她背负太多痛苦，所以宁可自己扮演坏人。

真是温柔的做法啊，修奇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温柔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残忍啊……

栖春情不自禁捂住脸，拼命忍住快要喷泄而出的情绪。

她不应该哭的。

明明是自己提出这个建议，主动要求被他拒绝，现在只是如愿以偿而已，不能算是失恋，所以她不应该哭！

可是……眼泪为什麽会不听使唤呢？她已经死心了，为什麽心还会痛呢？

停下来，不要再哭了！你到底还要懦弱到什麽时候！──仿佛发泄一般，她在心中对自己大喊。

突然间，脑袋被一圈毛茸茸的东西覆盖住了，罗切斯特温热而柔软的毛皮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她听到了毛皮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以及低沈而充满硬质的声音：“哭吧。”

顿时，眼泪如决堤般宣泄而出。

呜呜啊啊啊啊啊──使劲抱着黑狼，栖春像个婴儿般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很短暂，可是还是很庆幸能够跟你相遇。对不起，造成了你的困扰，可是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请允许我最後一次在心中呼唤你的名字，从今以後，雏鸟再也不会留恋母鸟的温存，但是她会永远记得母鸟的谆谆教诲：学会独立，学会保护自己！

所以，再见了，修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