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还沾了点滑稽的剃须膏泡沫,和刀片割出来的一点新伤。哪怕这么邋里邋遢的模样,和影后飙戏竟能不落下风。
我有些佩服他了。
他突然俯下身,埋进了水池里,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要将我溺毙在水中。
事实上他只是将口鼻浸没在水里,剃须膏的泡沫逸散开淡白色的一抹,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镜面,那实在是太冷了,连我都因迫人的寒气蜷曲了起来。
他睁着两只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的镜中倒影。
我早说过他长得很凶,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睛很大,但眼睑如刀锋,眼白偏多,说不上好看,倒像是爬行动物阴冷的竖瞳。他半张脸浮在水上,一动不动,森冷的水光刺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缩成一线,像丛林深处,一条悲伤到面目狰狞的鳄鱼。
我看到了鳄鱼的眼泪,绝不坦诚,也和悲悯无关,只是悄无声息地溶解在了一池冷水里。
看吧,再硬的男人,也会因为变绿而流泪。
他抬起头,抹了一把面上的水,道:
“很好笑?”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发现了我。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等待应答,而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第2章
我尝试过,我离不开他。
我只能在他的头顶缓慢蠕动,摊成一团蘑菇饼,或者颤颤巍巍地撑开一把小伞。我的菌丝和他的头发难舍难分,希望他不要在洗头的时候,失手把我扯掉了,阿弥陀佛。
他一身纯黑西装,带着我下了车,直奔葬礼第一线。
事实上葬礼现场离他还有数百米之远,但他的车队已经陷入了窘迫之中。无他,这城乡结合部的殡仪馆,局促得远超他的想象,九转十八弯的弄堂,大概只能容得下掏耳勺的搔刮。
他显然也有些吃惊,降下车窗看了一眼,但只是下了车,披着长大衣,走出了一种千里单骑的派头。
迷路是不可能迷路的。
因为唢呐的声音已经来了。我被这嘹亮的声波吓了一个激灵,抱着他的头皮,东倒西歪。
殡仪馆内,更是热闹非凡。
两个看门的大娘,从瘪嘴唇里撇出一瓣瓜子壳,正是谈兴高涨,唾沫横飞。死者亲属虽多,奈何人缘不济,谈天者多,上香者稀。
他甚至都没有名字,没有相片,只有孤零零一副不锈钢棺木,还没来得及移棺。也难怪没人给这无名死者上香,看来的确不成体统。
我抱紧了培养皿,和他一起颔首致意。
他这样的人,哪怕长得再不好惹,站在这个地方,依旧是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磁粉,犹犹豫豫地被他吸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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