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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多日不见的元劭终于出现。元劭仔细观察毓灵的气色,只见她恢复的不错,脸色红润了许多,但眼神却依然冷硬,显见余怒未消。元劭也不恼怒,又温言问候了她几句,毓灵的回答冷冷淡淡,惜字如金。
说完了几句寒暄的话,俩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自从那日吵架之后,便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他们中间。
元劭犹豫了一下,命殿外的太医端来一碗汤药,道:“如今你已调理的差不多,那件事情是时候做了,拖得久了,反而于你的身子有害。”
元劭亲自从御医手中端过汤药,递到毓灵的面前,柔声道:“毓儿莫怕,这是方御医亲手熬制的去子汤药,服下后只消片刻便可流出胎儿,而后我会命人给你好好调养身子,不会对你将来的生育造成任何影响。”
毓灵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里面飘着熟悉的红花的味道,只是比她从前服用的避子汤药浓烈得多,闻着就让她腹中一阵翻腾恶心。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推开了药碗,清亮的双眸透着难以动摇的坚定,轻轻的却又清晰的说:“三哥,我不喝。”
元劭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俊脸微微沉下去,但还是耐心的劝道:“毓儿,听话,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既然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就应该明白,这孩子不能留!”
“为什么?”毓灵柳眉微挑,歪着头反问,“因为我怀的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就不允许他出生吗?”
元劭以为她还在为之前争吵的事情生气,无奈的叹了一声,道:“毓儿,你可知道为何我登基至今一直都没有立后?因为在我心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有资格做我的皇后。现在,我依然是这么想的。”
“你口口声声要娶我为皇后,可你却立了王思懿之子为太子,我问你,你准备怎样处理王思懿?她是太子生母,且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就算我当了皇后,将来太子会把我当母后吗?”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一国之君若无嗣,这皇位是坐不稳的,我刚刚登基,立王氏之子为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来……”
毓灵不耐烦的打断元劭,冷笑道:“那你会废了王思懿,杀了她儿子吗?”
“毓儿!”元劭大为震惊,不料她竟这般狠心,眉头拧得一个川字,“我知道王氏得罪过你,我也早就跟她绝了夫妻情分,若她再行不轨,我必然不会饶过她。至于太子,再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而且还是个不满周岁的无知幼儿,我怎么忍心置他于死地?”
毓灵讥诮的笑起来,“你明知那贱人跟我不对拍,甚至还三番四次来害我,但你却对她没有采取任何惩罚!你跟这贱人生的儿子,你不忍心伤害,却忍心杀死我的孩子!果然好得很!”
元劭没想到毓灵一向温柔乖顺,今日却屡屡顶撞,出言不逊,不禁气结,几乎要当场拂袖而去,但想起太医说过,孕妇往往容易情绪偏激,走入极端,于是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怒气,继续劝道:“毓儿,我答应你,只要你拿掉肚子里的孽种,我就娶你为后,将来你我所生的儿子,我定会立为太子。至于王氏,你既不愿见她,我就把她送出宫去静思庵,王氏所生的皇子,将来我只会封他一个没有实权的清闲王爷。如此,你可满意了?”
这已是元劭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然而毓灵还是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元劭暴躁起来,怒道:“你到底想要怎样?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宇文清岚这狗贼的孩子?你莫不是爱上他了吧?你别忘了他可是我魏国的仇敌,也是灭你全家的罪魁祸首!”
毓灵盯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凄然几分失望:“三哥,你始终不懂我的心,我从来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渴望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已亲手毁灭了这种可能。你要我容忍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却不能容忍我跟别人的孩子,三哥,这便是你的爱吗?”
毓灵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波变得温柔如水,轻声道:“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长在我的身体里,便只是我一人的骨肉而已,他是无辜的,要我亲手杀死亲生骨肉,我真的做不到。”
元劭见她执迷不悟,终于失去了耐性,强行捏住她的下巴,端起药碗往她口中灌去,“你真是冥顽不灵,这事情由不得你,这孽种非除掉不可!”
毓灵没想到元劭竟然来强的,拼尽全力抗拒,咬紧牙关,紧紧闭着双唇,死也不肯张口,就在二人纠缠之际,突然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总管太监尖利的声音:“陛下,不好了——”
趁着元劭分神之际,毓灵挣脱出元劭的挟制,手掌一挥将那碗汤药打翻在地,瓷碗咣当一声摔碎在地上,乌黑的药汁洒了一地。
“你莫要再逼我,如果你硬逼我喝药,那么你我多年的情分就此终结!三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我决定的事情,是断然不会改变的!”毓灵瞪着元劭,眼神倔强而凶狠,好似保护幼子的母兽。
元劭又气又怒,但却真的不敢再迫她。他们俩自小一起长大,他自然清楚毓灵外柔内刚的性子,这丫头貌似温柔,实则倔强,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心上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如非万不得已,他绝对不希望跟她闹翻,但要让他放弃,容许她生下仇人的孩子,也是不可能的。
门外的太监见皇帝还不出来,忍不住又催促:“陛下,前线有八百里加急军报传来,冯将军在前殿等您议事呢!”
元劭一听,脸色微变,心中焦急起来。东魏与北燕对峙已久,僵持许久不分胜负,此番大将军冯竟亲自跑来找他,必定是前线有十万火急的重要军情了。当下顾不得再跟毓灵纠缠,只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便匆匆起身离去。
宝珠见元劭春风满面的前来,怒气冲冲的离去,中间又听到里面争吵和摔碗的声音,不禁有些心惊胆战。要说元劭虽是君主,但素来温文尔雅,涵养深厚,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两次的,居然被毓灵气到失态,委实有些不同寻常。
宝珠走进大殿,只见毓灵脸色苍白的歪倒在床头默默垂泪,地上散着一堆陶瓷碎片和黑乎乎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红花的味道。宝珠微微色变,忙过去扶起毓灵,关切的问道:“毓灵姐姐,这是怎么了?”
适才的争吵令毓灵心力交瘁,她与宝珠私下情同姐妹,当下也不再隐瞒,便将自己意外怀孕一事坦白相告,末了,又喃喃低语道:“宝珠妹妹,若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元劭匆匆赶到前殿,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冯竟已等候多时,一见元劭,冯竟便重重跪下,叩首不止。
元劭赶忙扶起老将军,道:“将军快快请起,前方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了?”
“陛下,宇文清岚亲率十万大军偷渡淮水,奇袭钟离郡,一夜之间钟离郡便失守,守将战死!”
“什么?!”尽管之前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乍闻这噩耗还是让元劭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原本魏军趁着上次大捷,挥师北上占领了江淮大部分地区,将战线一直推到了淮水。钟离郡城池深广,粮草充足,又有重兵守护,几次跟北燕的交锋都未遇下风,燕军无奈已经退走。眼看双方战局已趋平缓,燕军也没有来犯的迹象,恰逢老将军冯竟陈年老伤发作,元劭就命他回朝休整,岂料他刚回去燕军就来了,而且是宇文清岚御驾亲征,而重兵把守的钟离郡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这么快就被攻破。
冯竟沉痛的看了元劭一眼,继续道:“不仅如此,燕贼占领钟离郡后立刻挥军南下,燕军骑兵向来行军神速,擅于长途奔袭,只怕此刻已抵达广陵郡了!”
元劭一阵眩晕,身形微晃,筹谋许久费劲千辛万苦打下的土地竟然就这么没了!更严重的是,广陵与健康隔江相望,一旦广陵被攻破,燕军渡江便可攻打健康,实在是十万火急!
元劭强行定住心神,急忙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即刻派遣人马,增援广陵,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广陵失陷!”
“陛下所言极是!增援一事臣本该责无旁贷,只可惜旧伤未愈,只恐到时候力不从心!”冯竟重重的捶打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右腿,一脸懊恼。
元劭遗憾的看了一眼冯竟一瘸一拐的右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冯竟的确是最佳人选,经验丰富,威望极高,压得住阵脚,然而毕竟年事已高,岁月不饶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元劭沉吟了一下,问道:“依冯将军看,此役该派何人前往呢?”
“依臣愚见,琅琊王元隽虽年少,但身手不凡,长于用兵,颇有乃兄之风采,当可肩负此重任。”冯竟一边说一边偷看元劭的脸色,撷芳殿一事,虽然事后极力掩饰,但毕竟当时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元隽跟毓灵在一起,很快也传到元隽的舅舅冯竟耳中,此刻他举荐元隽,虽是合适人选,但多少有点担心元劭会心存芥蒂。
自从上次撞破元隽跟毓灵的私情之后,元劭就有意避开他,不过元隽毕竟是他硕果仅存的同胞兄弟,又极有才干,国难当前,用人关头,元劭自然顾不得跟他计较这些。
“嗯,举贤不避亲,冯将军果然有眼力!不过,朕觉得不妨让殷太师也同去,助皇弟一臂之力。”
“陛下圣明,殷太师足智多谋,手下的象兵部队能征善战,如此定可保广陵不失。”
事不宜迟,元劭立刻命人召来元隽与殷洛秋,二人领命后就点齐兵马,即刻出征。
麻烦事还远远没完,翌日元劭上朝之时,宇文清岚居然派遣使者前来。
北燕使者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态度倨傲,见了元劭也不跪拜行礼,魏国君臣见他一个小小使者竟敢如此藐视皇威,纷纷脸露怒容。
未等使者开口,元劭脸一沉,率先发难:“贵国皇帝好生无礼,战书未下,竟贸然出兵,偷袭我国城池。贵国不宣而战,是何道理?”
北燕使者傲慢一笑,道:“本使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实不相瞒,吾皇之所以率军南下,并非为了挑起战争,而是为了追回一名私自出逃的爱妾。”
“一派胡言!此等拙劣借口也说得出来!”尚书令大声斥责道,“何况,贵国皇帝的姬妾逃跑,怎见得一定跑到了我大魏?”
北燕使者哈哈大笑,直视元劭道:“这个,就要问魏国皇帝陛下了。”
“此话怎讲?”元劭心里打了个突,脸上却还是不露声色。
“陛下何必装蒜,吾皇的爱妾名叫独孤毓灵,曾经是元魏的兰陵郡主,后来被吾皇封为贞婕妤,纳入后宫。两个月前,贞婕妤趁着陛下外出之际偷偷溜出皇宫,一路逃回魏国。请问陛下,贞婕妤此刻何在?”
此言一出,魏国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相顾失色。有些人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兰陵郡主神奇的从燕国逃回来后,就被元劭藏入后宫,百般宠爱,甚至一度想立她为后,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虽然郡主献身燕帝是为了救元劭,然而不可否认,名义上她的确是宇文清岚的姬妾。
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男子大抵都是三妻四妾,而妾是没有**地位的,只是夫主的附属品,可以随意打骂、转卖、赠人,妾不得抵抗。小妾若是敢私逃,被抓回去下场一定会非常惨,或打或杀或卖,主人可以随意处置。婕妤虽是妃嫔,但本质上仍是妾,丈夫上门来讨回自己的逃妾,在lunli上是再正常不过的。
元劭心里一凉,没想到宇文清岚竟然不肯放过毓灵,不过转念一想,狡猾奸诈如宇文清岚,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姬妾大动干戈?所谓的追回逃妾,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为了让自己师出有名而已。
元劭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说道:“贵使大缪,贵国皇帝的姬妾逃了,怎么来找朕要人呢?朕又如何知道她在哪里?无凭无据的,如何便一口咬定她就跑到了我大魏?倘若哪一天朕的姬妾逃了,是不是也可以发兵讨伐燕国,打上门去要人呢?”
北燕使者见元劭竟然矢口否认,摆明了要抵赖,不禁冷笑道:“贞婕妤此刻在哪里,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吾皇如今已率十万大军围住了广陵,如果陛下想息事宁人,就请交还贞婕妤,则两国可化解干戈,皆大欢喜;否则,吾皇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即刻攻城!”
北燕使者话中威胁之意凛然,魏国臣子许多都经历过洛阳之乱,至今听到宇文清岚的名字都还是胆战心惊,不少主和派的臣子已经有点动摇。毕竟为了个红颜祸水,而令国家陷入危难,实在不值。更何况这个祸水原本就是燕帝的姬妾,现在让她回去也是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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