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道:“贝先生知道对方属意在他,因此故意引开众人,我们才能得救。否则……”他本想说否则我们都能自保,或者看在奇货可居的份上,纵然被抓,至少要不到性命;但你文方寄一文不名,一钱不值,那些人对你可不会留手。连梅九那等江湖好手都走不过招,刀刃不见眼,就单单那个迟戍发起狠来,三招下就能结果了你的性命。可他心想男孩儿年轻气盛,转而道,“你若是丝毫不知体恤,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一番舍命相救的心意?”
文方寄拨开他手,冷冷道:“你说得好听……其实却在想‘这家伙身上的蛊要害死王樵,不如自己死了干净’对吧?”喻余青僵在原地,一时答不上话,文方寄趁机绕过他,又听喻余青从后叫道:“慢着!”伸手去扣他背后大椎穴。文方寄知道不是他对手,陡然拔剑在手,仗着剑锋凌厉斥道:“别用你那脏手碰我,丑八怪!”
汤光显远远望去,见喻余青站在原地未动,文方寄却施展轻功,头也不回地翻山越岭而去,急道:“哎呀!小方子!”也顾不上管王樵,一个纵身扑出,身手也矫捷至极,虽不是那种轻灵俊绝的类型,反而显得身形滞重,但脚下生风,猿行虎态,奔袭而去,端得是武学的大行家。他人一眨眼已在远处,声音却远远送来:“山在西南四十里----”回声响处,身影已看不见了。
王樵见喻余青远远站着,动也不动,唤他也没有反应,浑身被雨水淋了透湿,急忙爬下避雨的斜坡,想去迎他。谁料才走到半路,对方却猛地一个转身,走到恰才的小溪旁边,把手伸进水里拼命搓洗。王樵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当他赶过去时,喻余青仍然在奋力搓洗着双手上嶙峋古怪的皮肤,那看似树皮般的纹理虽然丑陋,却仍然是肉体凡胎,居然已经被他搓出细细的血水,染得周遭的水色变成一种古怪的稀粉色。
“!!你快停下!”王樵吓得伸手去抓他手腕,可他根本拽不住他,反倒被他带得一个趔趄;他只得合身抱住喻余青的腰,把他死命地从溪水边往后拖开。“你干什么?你的手都被搓破了!”
“洗不干净……”他喃喃地道,“三哥,我的手脏死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都是血水……嵌在缝隙里头……”
王樵急道:“别瞎说,血水是因为你把自己的手洗破了!你别这样。阿青,你怎么了?”
他突然剧烈地挣动起来,王樵箍不住他:“你别碰我,我身上也好脏,……脏得我受不了了,三哥,你放开我,我想洗澡……”
王樵觉得喻余青看上去怪极了,眼神里透出些古怪又疯狂的情愫出来,不敢硬跟他抗,只好安抚道:“没事的,你一点也不脏,我们只是沾了点泥水。现在下着雨,你洗了不也是白饶?等一会儿,等一会雨停了,我们……我们一起洗,我帮你搓背,好不好?”
他们打小一起洗漱更衣早已习惯,但此时情意缠绵,又不比寻常;话说到后来,王樵只觉得耳根滚烫,舌苔发燥,强自收束心神,暗道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好在怀里人终于渐渐安分下来,被他分别握住手腕,不再往水里去使劲搓洗。细细的血水在皮肤表层凝做一滴,滑到王樵的指间,刺得他微微一痛。
“你怎么了,文方寄和你说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头,“救不了贝先生,他受打击不小,也许会口不择言,你不和他计较就是了。”
喻余青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自己出了毛病。三哥,”他喘息了一声,把头仰在王樵的肩上,“我杀了好多人……我搞不清自己怎么了,血腥味好像浸到骨头缝里去了,每晚从肚里往上泛得作呕。我不想杀他们的,可是……可是……”
王樵微微一动,道:“是钱塘薄家的事么?刚刚……汤前辈跟我说了。你怎么……怎么会上那儿去?”
喻余青道:“我听他们言道当你是死了,想要是能见最后一眼,也是好的。又怀抱一线希望,听说受伤的也在那里医治,……但总之浑浑噩噩,就到了那里,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将后来发生的事,简略说了说。王樵听得心里头仿佛被巨石堵住,宣泄不得,从后边搂紧了他,道:“那也怪不得你。”喻余青摇头道:“其实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么?只要分说清楚,或者我只是掉头走了,也不用杀伤那么多人。但……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好像那会儿的我,并不完全是我,就好像要留在那里,想要寻个借口杀人一般,那鲜血四溅的时候,明明惨烈已极,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心头轻爽,好像气息周天都畅快了几分……”
王樵道:“他们要杀你,你也没有办法。那是为了自保。”
喻余青道:“……不是的。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总是会梦见那日的场景。”
王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勉强安慰道:“怎么,你已经这么大了,还会怕鬼么?”
喻余青轻声说:“我害怕的是我自己。好像有一个不认识的自己,从心里头长出来了,越长越大,把自己……把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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