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铿喝道:“福泽深厚,那是他老人家积攒的德行福分,你忝为晚辈后生,竟敢肆意消减?停棺日久,为何不另寻分馆设置灵堂?他老人家是什么身份,为何不至别馆私邸单独养伤?别告诉我你们薄家这一点宅院都腾不出来!”
薄暮津急道:“烧楼一事过后,在这里的子弟大半带伤。伤患诸多,仇家环伺,若不聚集反而分散,根本无暇护卫。子弟中人好容易逃过大难,如是再有一个闪失,该怎么办才好?”
王铿目中无人,冷哼道:“普通的外姓子弟,和我们十二家的家佬,那命能是一样的吗?”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虽然堂上许多人听着心中不是滋味,但却也无可辩驳。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一阵喧哗,原来王家带来的人已经在中堂开始搬运棺木,要另外择别馆重新安置灵堂。莫说薄家的人要阻止,那棺木里不少也是其他家的,死者为大,这时候哪里容得人随意搬动,于是都一发吵嚷起来,涌到中庭,拦截拉扯。王铿喝道:“全抬出去!死便死了,那也是为我十二家效的命,该感到荣幸才是。”有人知道他王家势大,不敢拦他,也有人哭道:“王二老爷,就算要搬,也等明日里吧,撒些纸钱,一路送着,免得我儿魂魄回来时找不着路。”
王铿一脚踢翻那人,不耐烦道:“搬个棺材,哪里那么多废话?我们行走江湖的人,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谁在乎身后事?”他手一挥,朝向两边看着的其他家的子弟,“愣着作甚,都来搬!”
薄暮津怒叱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随意出这薄家大门?都放下了!”
人们刚要屈从于王家的威势动手,又被薄暮津这样一喝,不知道该听谁的,一时僵在了原地。
王铿缓缓从腰间解下他成名的那根鞭子,一双吊额眼瞪着薄暮津道:“好啊,你说的不错,外敌环伺,危在旦夕。这时候你们是听姓薄的还是听姓王的?是该有个决断,以免事到临头,令行混乱!”说罢也不等薄暮津回话,倏地一鞭当头抽来。
按说王铿是长辈,薄暮津是晚辈,起手时自持身份,也不该首先发难。但薄暮津神态倨傲,语气里也居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就更让王铿不满。他此趟前来,正是故意要打压薄家,尤其是这个如日中天的小子的气焰,他心里暗暗好笑,道是谁不知道强敌在外,虎视眈眈,难道还要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提醒?十二楼被烧,损伤惨重,人心浮动,家族正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怎么能放任自流?正是需要强加管束、动用强权之时。他大喝一声,鞭如蛟龙探海,直扑而来,气势居高临下,便要教训这小子来立威了。
但薄暮津“武痴”二字可当真不是说假的,身子一侧,避开鞭头,反而去抓鞭尾。这鞭是王铿成名武器,用得早已是炉火纯青,料到他要夺巧,鞭身一让,鞭头仿佛活了一般绕过他身子朝他捆来。薄暮津脚下轻旋,原来那一抓一夺也是虚招,瞬间变爪为掌,朝着王铿胸口猱身蹿近,一掌平平推出。王铿知道来势不妙,虽然薄家小子不持兵刃,但他内力之强,武功之纯,同辈罕见,因此不敢硬接,单手一抖,那金鞭游龙一般,簌簌回防,突然下钻去捉薄暮津的双腿。薄暮津不待招式用老,双腿连环,踢在那软鞭之上,居然仍能够借力翻身纵起,轻飘飘浑若无物,长臂一张,正是家传的一招名式“惊鸿照影”。但凡十二家中上过族中武学的,便没有人不识得这鸿蒙一招,但用得如此轻灵潇洒却是再无第二人,忍不住都漫天喝了声彩;许多人出声之后才觉得约莫得罪了王家,连忙噤声。
王铿收鞭做短,一招“秦岭断云”,胸前画了个圈子,守住门户。他心头焦躁,暗道这小子果然难缠至极,所谓后生中第一,名不虚传,他还从未学过龙图中的一招半式,就已经精粹如此,若不除去,将来必成大患。试想再等几年,他若是学会了更高深的武功,或是有更多际遇,怕是家族中没人能够胜得了他,岂不是都得唯他马首是瞻?他如今年方二十五岁,便有个称号叫“义薄云天”,若是到了而立之年,岂不是侠名远播、一呼百应?那时候要除之便难上加难。王铿心里主意一定,杀心便起,金鞭鞭梢猛颤,幻出数十道幻影。
薄暮津空手接招腾挪,登时感到吃力,只见那影子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幻成一张天罗地网,威力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薄暮津一愣,暗想:这是我们本派功夫么?他临阵接敌,哪怕面对魔教众人千变万化的古怪功法也罕逢敌手,可此刻这鞭影如剑,千变万化,却令他无从下手,知道是遇见了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功,不敢轻敌,探手于围观子弟身上抽取了一柄剑来,格挡腾跃。可那鞭梢就像猜到他心思一样,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早将他退路封死。刚一应招,那鞭已然绕到他身后,待转过身来,又已绕到他身后,如此绕得几圈,武艺再高的人,也必给缠得头晕眼花。薄暮津觉察出他鞭走阵法,便似剑阵一般,当即呐呐出奇,却也苦于无路可退,干脆剑锋前指,一式“分海蓬莱”待招用老,立即使招“夜叉探海”,左手骈食中两指,向他双目激刺。
这一招临阵对敌,自然无有不可;但拿来对付自家长辈,便显得大失礼仪。薄暮津一则求胜心切,二则的确十分气恼王铿霸道行事,因此心性上头,顾不得那么多了。王铿怒斥道:“小子仗着自己武功有成,便目无尊长,今日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说时那鞭便已卷到他剑尖之上,阻住了剑势,可如何阻住手指?正要得手之际,只见对方侧头一让,鞭势斜引,仿佛笔走龙蛇,却是用他自己的剑去削自己的手指。薄暮津大骇之下,只得收招,可那剑哪里夺得回来,一扯之下,居然只剩剑柄,那柄剑虽说质地并非精良,此刻居然被金鞭绞做了碎片。王铿鞭身一抖,仿佛画笔一挥收势,笔意淋漓;那剑身碎片形如山水泼墨,点点溅来,力道锋锐,势如破竹,居然无法可避。此时厅上伤患众多,行动迟缓,他身后还站着王仪、庞子仲等人,王仪虽然仗剑,但垂头不语,心不在焉;庞子仲紧盯着他二人比招,但身负重伤,行动不便。薄暮津暗道自己如果跃开,那这碎剑形成的暗器必然打伤他人。因此袍袖一拂,身如转轮,将那碎剑利刃全部收拢在袖中。他要化解这一股巨大冲力,顾不上仪态端方,踉跄后退,直撞到王仪身上方才停下,袍袖也被割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上面全是点点斑斑的血迹。王仪惊叫一声,急忙伸手将薄暮津扶住,他们在那楼中走过一遭患难生死,又感念薄暮津不分轩轾救护她和太爷,此时情分便亲近许多。王铿哼了一声,不屑睨她,同时盘鞭收劲,便似重笔一捺,那鞭身破空甩尾,如雷震耳,声若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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