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她却毫无自觉一般,仍旧如往常遣散众人,只留几个贴身侍女在旁。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药香,经年不散,已经浸入黄梨木桌椅,浸透内中主人的骨血。华霓查看过熬药的炉子,问侍女道:“今天阿棠起来过没有?”
“一直睡着。”侍女顺从答道,“早晨出汗出得厉害,拿帕子给他擦过一次身,好不容易烧退了。最近这段时日,阿棠总这样反复,长期下去再好的底子都要被他拖垮----华姑娘,真不出门再给他找个大夫吗?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华霓苦笑道:“你也知道,现今外头都被北川学门的老头们带人包围得滴水不漏,抓进来的大夫自然不肯好好替他瞧病……”
言语惊动躺在榻上的人,被褥摩擦声响过,屏风后有人下床,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哎,阿棠,你怎么起来了?”华霓惊道,抱着孩子走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数落,“昨天那个赤脚大夫怎么说的,要你多休息,这是内伤,你----”
“躺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叶棠扣好衣服从房内转出来。
离赏琴宴的喧闹不过数月,他却好似一夜之间长大,那点轻浮的傲气一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郁沉闷,连说话声都低了许多。
华霓气得跺脚:“你又不听话!”
叶棠朝她伸手要孩子:“哪儿有你听话呀,当年把人剖腹挖心,又斩断四肢,结果发现怀了孩子,先气得要喝药打掉,药都端到眼皮底下了却舍不得……现在倒好,偌大一个水月宫,外头危机四伏了,里面还要哄小孩儿。”
为了响应他的话,襁褓里的孩子憋红一张脸,霎时开始大哭。
叶棠半点不慌,单手抱着他一路走到外面,边走边晃,嘴里不忘恐吓:“哭,继续哭,等你长到五六岁,我就把你剁了喂仇星朗!”
华霓追出来,刚巧听见他后半句话,一脚踹向叶棠后腰,暗自收敛力度。
“……却还不是一句‘舍不得’。”叶棠避开她那一脚,扭过头去与华霓四目相对,“阿姐,我一直想问,你总说是真喜欢那人,为什么还杀他?”
庭院中一棵槐树花开到极致,风吹过,便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如六月飞雪。襁褓中的孩童见了,连哭都忘记,伸手张牙舞爪去抓。
他自从回到拜月教便问过华霓,院中栽槐树阴气太重,为何执念如此。
那会儿华霓回答他,拜月教还怕阴气过盛么?
而今华霓与他并肩站在廊下,微微叹气:“正因有过海誓山盟,后来才难以接受。他不知道时对我百依百顺,一朝败露顿时翻脸,要和师父师兄来杀我……阿棠,换作你那钟大哥今日带着门人弟子前来取你性命,你还能不恨他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华霓听见叶棠笑了一声----她太久没见叶棠的笑脸了,不思议地望过去,褪去少年青涩的人仰头看那槐花随风飘落,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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