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心头有些不安,但暗暗将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并未察觉有纰漏,这才安下心来,命道:“去请小婵姑娘。”又对宋春家的道:“继续说。”
宋春家的这才继续,话语也连贯通顺起来:“过了一刻左右,小婵姑娘又来催,那时候鸡汤已经好了,只是瑛少爷屋里的人还没来,小的就将鸡汤装盘放在一边,又调了一碗素羹,素羹调好了,恰好小巧儿也来领鸡汤,她们两个便一齐走了。”
吕氏道:“这期间,那装鸡汤的食盒可有别人碰过?”
宋春家的道:“主子们的东西,厨房里别人不敢胡乱经手,是我亲自交予小巧儿的。只有我二人碰过。夫人若不信,可传厨房的人细问。”
吕氏点了点头,又问小巧儿:“你是直接提着食盒回了屋里去么?”
小巧儿双眼哭得通红,脸上难掩惊慌之色,也难怪,俞善瑛是吃了她带回去的食物才夭折,她是绝对脱不了干系,打骂发卖都是轻的,若主人迁怒,只怕她这条小命也难保,小巧儿如今只盼着能将功赎罪,立刻就确认了真凶,纵免不了受重罚,好歹或还能留一条命下来,听了问便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吕氏看了俞大老爷一眼,小巧儿到底是孔姨娘从外头带来的人,碍于身份,她不大好继续问下去。
俞大老爷挥了挥手:“你继续问。”
吕氏这才严厉道:“你和小婵出了厨房后,都遇见谁说了什么话,你老老实实,一五一十说来,若实话实说,或许还可饶你一命,若有一字虚言,立刻叫管事妈妈拖出去打死!”
小巧儿吓得抖了一下,如同接了圣旨一般,忙不迭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开来:“小的离了厨房,因为前头一段路和小婵姐姐顺路,就结伴走了。小婵姐就问我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跟了姨娘多久了。”她顿了顿,又抖抖索索去看俞如薇,咽了口口水,才道,“才走了几步,小的不知绊到什么,险些跌了一跤,手里的食盒也晃了一晃,小婵姐姐忙接了过去,待小的站稳了,她才送还给我。”说到这,小巧儿又惊又怕,终于大声哭了起来,“小的绝不敢害少爷,请如夫人明察啊。”
吕氏语气和缓了许多,对俞如薇道:“五丫头,下午时候,你屋里的小婵是去要了素羹了么?”
话音未落,外面几个妈妈已经押了小婵进来,一把推倒在厅上,俞如薇大怒,上前一把将几个妈妈推开,自己扶了小婵起来。
小婵想是已经被告知了原委,脸色惨白,拉着俞如薇的袖子,颤声道:“姑娘,我真没有……”
吕氏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俞如薇两个,又看向俞大老爷:“老爷,这……”
俞大老爷冷哼了一声,重重道:“愣着做什么?你只管审!”
吕氏被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脸上尴尬了一下,才道:“是。”又命人将俞如薇主仆二人拉开。
俞如薇疾疾往前挡在小婵面前,道:“小婵是我的丫鬟,她的品性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是断然不可能做出谋害府里主子的事。况且方才宋春家的和小巧儿也承认了她们也碰过那鸡汤,既然三个人都有嫌疑,为何单单怀疑小婵一个?这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吕氏不方便显出倾向来,便往旁边看了一眼,淑眉出列,道:“姑娘说的是,但宋春家的在厨房里,一举一动都是在五六个人眼皮子底下,厨房几个人都作证说不曾看到她有异常,而小巧儿则是孔姨娘亲自作保,说她是信得过的。”
现下的情形对小婵十分不利,宋春家的是厨房里做了十多年的媳妇,也是俞家家生子,一家子十几口都在府里当差,且家里婆婆还是伺候过俞老太太的,十分可靠,不然俞府也不会安排她掌管厨房,而小巧儿一家三口更是孔姨娘的人,于情于理也不至于害自己少爷。这样一排除,前前后后接触过参汤的人里,就只剩一个小婵可疑了。
俞如薇一早便猜到自己是被人陷害,如今看这陷阱如此周密,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而陷害之人也不外乎这府里的几个对头,眼前这个便是首当其冲,但猜测归猜测,她没有证据,完全被动,且看情形,若自己再没有对策,小婵怕是要保不住了。
眼看着心里焦急,就要乱了方寸,她忙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道:“既然说是小婵下毒,那毒药是什么?”
吕氏听了这问,幽幽抬眼看着俞如薇,眼中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光芒,面上却是叹息道:“大夫已经查出来了,鸡汤里的毒药,正是半夏。”
俞如薇虽听闻俞善瑛死状,但却完全没有往半夏这方面去想,如今乍一听闻,心中两相对比,不由得狠狠一震,突然眯着眼紧盯着吕氏,目光里满是怒意,却苦于爆发不得,只能狠狠咬住牙。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当日她自服毒药以求从俞府脱身,谁知今日竟被人以此设计。
俞如薇慢慢握紧了拳,不再说话,吕氏既然用这毒药布局,只怕早有必胜的后招,自己此刻纵是再辩解,待她后招一出只怕也会功亏一篑。
果然不出她所料,正这时,外头几个婆子匆匆推门进来,手里还拉扯着两个矮小些的人。
俞如薇定睛一看,心头剧震,身形晃了晃,小婵忙抬手将她扶住。
眼前两人,一个是当初俞老爷子后园药房的药童,还有一个赫然便是当初暗示说刘二嫂子和管事陈方有私情的小丫鬟。
80第八十章东窗事发
那小丫鬟发丝散乱,脸上还带着血痕,十分狼狈凄惨,显然是受了刑的,她的头几乎埋在胸前,不敢看俞如薇,小药童也是一脸愧疚。
“你们……”事实已摆在眼前,俞如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到底是手段嫩了些,终究棋差一招。
吕氏深深看了俞如薇一眼,唇角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蔑笑意,转头对俞大老爷道:“老爷,这两个人不知你可还记得?”
俞大老爷皱着眉扫了一圈,显然已经记不得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吕氏朝宋春家的使了个眼色,宋春家的忙上前一步,道:“当日老太爷屋里那盘子被下了药,又被五姑娘误食的点心,都说是厨房里刘二嫂子和……陈管事一时失察以至于不慎弄混了药进去,实则是这丫头作证说那两人有私情才引出的事端。”
她这一说,俞大老爷自然也想起来来龙去脉,对俞如薇更多了几分怨恨,连带着对这小丫头自也没有好脸色:“这等贱奴,拉出去打杀了便是,还叫进来做甚?”
眼见俞大老爷这般发怒,宋春家的不由看了吕氏一眼,见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道:“原本府里是让管事将她发卖了,小的也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谁知前不久如夫人命小的去给两位小少爷小小姐买几个妥当称心的使唤人,竟听得牙婆说……”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却拿眼睛去看俞如薇。
俞大老爷顿生疑窦,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宋春家的这才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牙婆说,五姑娘屋里的小婵悄悄找了她要把这小丫头买下,牙婆虽觉得奇怪,但看着小婵许了五倍的银子也就应了,只是觉得既然都是咱们府里的人,要买人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她怕其中有什么不妥,就悄悄着人打听,后来就听说小婵把那丫头安排在她舅舅家住下。”
吕氏适时接过话头:“妾听得此事,深觉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就让宋春家的去小婵舅舅家问一问这丫头。”
宋春家的忙点头,又道:“小的到了那里,还没说几句,不想她舅舅染了赌瘾,正愁没有赌资,以为小的是去买人,连问都不问就把这丫头给卖了,这丫头叫小莲子,在他家这些天也没得着好,被朝打暮骂的,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本就有一腔子忿恨,见了我问她,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俞大老爷耐着性子听她们这絮絮绵绵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些烦躁,终于听到关键处,便问道:“到底有什么不妥,照实说来!”
宋春家的却不开口,只管在那小莲子身上推了一把,俞如薇在旁边看得分明,那手分明是在小莲子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小莲子被拧得一哆嗦,直接就跪在了地上,依旧垂着头盯着地面,吸了吸鼻子,才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是五姑娘吩咐的。”
她声音太低,俞大老爷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小莲子全身颤了一下,腰间一软,几乎趴在地上,却像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自暴自弃下便都说了出来:“五姑娘对我有大恩,那次……那次,五姑娘叫了我去,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让我悄悄下在老太爷的点心里……”
俞大老爷虽早有猜测,但事情一旦证实,仍是觉得心惊,他素来不大看重这顽劣的女儿,谁知她竟有这份算计来坑害亲生父亲。
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俞如薇,将这个许久不曾仔细看过一眼的女儿上下打量了几番,才沉声道:“五丫头,她说的可是真的?”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俞如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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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宪薇匆匆出了院子,却转头去了闵氏屋子,打听得因俞大老爷回了后宅,前头无人,故而闵氏仍在灵堂主持大局,便奋力往前头赶去,想通知大太太闵氏俞如薇的状况,过一道窄门时却遇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道。
俞宪薇焦急不已,照水上前喝道:“不长眼的,还不快让开!”
当头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道:“六姑娘要去哪里?今日来的客人多,姑娘还是不要去前头,免得被冲撞了,对姑娘名声不好。”
照水眉毛一竖,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六姑娘说三道四?仔细我告诉管事妈妈,让你好看。”
那婆子却嘿嘿一笑:“照水姑娘要告诉只管去告诉,且看你指使得动谁。再说了,五姑娘是三房老爷家的,大房的事与你何干,还是少操心这些闲事,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吧。不然引火烧身,到时候又能找谁去?”
这婆子分明指桑骂槐,俞宪薇眼一沉,拨开照水,道:“你威胁我?”
那婆子笑道:“小的可不敢,姑娘可别冤枉我。”
这人必定是吕氏手下的,今日这架势,是准备撕破脸了,只是俞如薇才刚回府,什么准备都没有便遭遇此事,大大不妙。但偏偏这时候闹开,对吕氏却又有什么好处?俞宪薇心头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却转瞬即逝,一时也辨不分明。她索性咬一咬牙,先不想其他,此刻最要紧的是找闵氏,俞大老爷跟前,唯有闵氏或许还能救出俞如薇。
“你还说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俞宪薇冷冷道。
虽然往前头去的门不止一道,但看这情形,其他门前只怕也都有吕氏的人,此刻闵氏、小古氏和她们得力的下人都在前院,后院便只有俞老太太和王氏,她二人近几日也并不怎么往前院去,如此一来,这道门被吕氏掌握住的事只怕一时也无人会觉察,而其他下人就算知道,却也不敢多嘴,所以这两个婆子才这般有恃无恐。
但时间紧迫,过了这一时,却不知俞如薇会被如何惩罚。杀弟的罪名,一旦坐实,俞如薇即便能留下命,一辈子也都毁了,她如何能让这事情发生,只是此刻情势比人强,她和照水势单力孤,虽和前院只有一墙之隔,却奈何不了这两个婆子。且前院水6道场不歇,铙鼓震天,又有哭灵声交杂,即便她在这里喊,只怕喊破了喉咙也未必有人能听到。俞宪薇狠狠咬了咬牙,“照水,我们走!”
照水一愣,却看自家姑娘已经大步离开,不由得忙忙赶上去:“姑娘,你不去找大太太了?”
俞宪薇却是脚步一转,往旁边一座小后罩房走去,那里离后院花厅近,是单独辟的一处小茶房,往日用得多,因俞老太太说伤心听不得丧音,将丧事放在前院两进院子里办,后院便少了许多人,这处小茶房一时也闲置了。
照管小茶坊的婆子是个惫懒人,素来爱监守自盗偷吃东西,但因她做茶点手艺尚可,得主子赞赏,便没人多事计较。那婆子记性差,丢过好几次钥匙,便索性在门前盆栽下藏了一把,前世曾被俞宪薇无意中看见了,现下她走过去,果然在门前一盆杜鹃花下摸出了钥匙,将门打开了。
虽是茶房,因要准备茶点,故而猪油菜油也是不少,柴火火折自然也有。照水不明所以,又心头焦急,有心提醒道:“姑娘,五姑娘那里……”
俞宪薇却是直接捧起猪油罐,用勺子挖出油来往窗户上擦,还说:“别愣着,把那菜油也泼到墙边,当心些,别溅到衣服上。”
照水一头雾水,但她素来相信自家姑娘,便也不问,一一照做了。
不多时,两罐油泼的泼,倒的倒,俞宪薇又和照水一起把柴木都摊在菜油上,最后取了火折子,将柴火点着。
照水已经目瞪口呆,傻愣愣看着自家姑娘将柴火都点燃,看着那通红的火苗越来越大,最后舔上窗棂,遇上猪油糊的窗纸,更是腾一下腾高了一尺。
俞宪薇站在火前,冷冷看着,那火卷着风和黑灰的火屑,将她裙带吹得飞舞凌乱,眼看着火势已起,她这才带了照水出来,也不锁门,随手扔了钥匙,就找了个不会被火势殃及的地方等着。
冬日本就干燥,那小茶房又是通风良好,不过转眼的功夫火苗已经蹿上屋顶,滚滚浓烟直往上冲。有人看到浓烟,寻了过来,一见起火吓得不轻,忙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又往各处找人来救火,不多时,外院也知道了,忙分派了人手来。慌乱中,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也被冲散了,俞宪薇便趁此时穿过人群去前头。
闵氏刚送走了一个世交太太,忽见俞宪薇和照水慌慌张张来了,便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出了何事?”
俞宪薇扫了眼旁边的小古氏,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伯母,是五姐姐,似乎有些不舒服,您随我去看看吧。”
闵氏心头顿时一片雪亮,攥紧白帕:“好。我这就去。”说完,匆匆向小古氏交代了便要往后去。
这时,俞明薇突然起身道:“姐姐,五姐姐不舒服?我也去看看她。”她哪里看不出俞宪薇满面焦急之色,便猜事情定然不简单,定要跟上去才好。
俞宪薇轻轻一笑,瞟了她一眼,笑道:“妹妹想来,只管跟来就是。”俞明薇一瞬间竟从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刻骨冰冷,竟带着恨意,她顿时背脊一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挪开了视线去看小古氏,小古氏看到女儿求救般的眼神,忙道:“后头火还没灭,这会儿人多事杂,明儿先留下。”
俞宪薇唇角微弯,不置可否。跟在闵氏后头走了。
过一道垂花门时,还遇见有婆子和粗使丫鬟忙忙地提了水去后头灭火,闵氏无暇顾及火势,只问俞宪薇:“你五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俞宪薇紧走几步,待避过人群,走到一处僻静所在,才凑近闵氏身边,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
闵氏脑中嗡地一声,有些眩晕:“什么?四少爷没了?!”
看她这毫不知情的模样,俞宪薇心中了然,必然是事发后俞大老爷立刻着人去拿俞如薇,一时消息还没有散开,更或者,是有人刻意阻止了消息散开,思及此,她心里却不由更是寒意阵阵,吕氏这一招,颇是快准狠,显然是想一招致命。
闵氏听得心乱如麻,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若是以前,她还不会信这是自家女儿下的手,只是自从俞如薇对吕氏下手乃至自服毒药后,她越发摸不清女儿的性子,此刻关心则乱,几乎要信以为真,也认同是俞如薇害了俞善瑛。
俞宪薇见她身子摇了摇,忙一把扶住,只觉触手冰凉:“大伯母……”
闵氏猛地抓住她的手,虽是常年茹素病弱之人,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枯枝般的手铁钳样将俞宪薇紧紧钳住,声音低沉得有如在沙粒上滚过的粗铁片:“六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五姐她……她……”
俞宪薇手上剧痛,咬牙忍住,抬头看向闵氏因震惊而带了几分空茫的眼睛,轻声而坚定地反问:“大伯母,您是五姐姐的生母,这么多年,你可曾见她果真伤天害理过?俞善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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