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这才让两位老人心头略感安慰。
午宴上,才七岁的俞善琨正式改口,唤自己父亲嫡母做二伯二伯母,俞二老爷和这个庶子情分寥寥,并没有如何舍不得,反而没了这个庶子,他更有借口求子而去姨娘屋里歇息,越发可以避开王氏这个恶妇。嫡母王氏也是淡淡的,不轻不重地吩咐了几句话,只有生母丁姨娘泪眼朦胧,心如刀绞。
因为俞善琨才出了麻疹,虽已大好,但尚未痊愈,只出来露个脸就被抱了回去。但俞家两位老人了了心事,也就不介意,心头一桩大事放下,终于能露出一两个笑脸,席上气氛也轻快了几分。
俞宪薇只觉度日如年,恨不得天立刻黑下去,才好趁着夜幕找机会进入祠堂。
俞明薇看着明显深思不属的姐姐,颇有几分疑惑,便想着或许该私下问问南跨院的人,这个姐姐最近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变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有了什么心事。
“啪!”五彩鹦鹉石榴的茶盏被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小古氏站起身怒视点翠,薄怒的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抖。
“太太!”小古氏素来温和,连说话是轻声细气,点翠跟了她三年,做到心腹位置还从不曾见她发怒过,此刻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忙不迭道,“太太恕罪,这是老太太屋里的玛瑙亲口所说。老太太……老太太她要给老爷送人。”
小古氏自回府后,私下里一直试图收买老太太房里人,但那些人大多是俞家家生子,家财丰厚,眼高于顶,小古氏纵是想收买也一直不得法,好容易才通过点翠的表姐搭上了老太太屋里的玛瑙,算是在永德堂有了人。今日她看俞宏屹很有些不对劲,疑心是前几日在永德堂听了些什么话,便悄悄塞了一百两银子叫点翠去问玛瑙,谁知竟听到这么个答复。
她只觉天旋地转,竟有些站不稳,平地里踉跄了两下,旁边赖妈妈忙上前将她扶住:“太太,您千万撑住。”
小古氏浑身发抖,颤着唇问:“老爷呢,老爷怎么说?”
点翠战战兢兢道:“老爷同意了,说等祠堂的事情忙完后亲自和太太说。”
小古氏心头冰凉,只觉自己身子都是脆的,碰一碰就能碎了满地,她目光阴沉,突然冷冷一笑,喃喃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怕我心里有气要拿宪姐儿入族谱的事作筏子,所以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没有后顾之忧再来逼我。”忽而伤心落泪,“十年夫妻,原来我在他眼中,竟是这样不堪不可信的人么?”
赖妈妈也是落泪,扶住小古氏肩膀安抚道:“青梅竹马的情分,多年夫妻的情分,老爷心里还是有太太的。”
小古氏怔怔半晌,默默流泪:“青梅竹马又如何?那时候还不是说负就负了。多年夫妻又如何?当初的信誓旦旦此时哪里还能做得准。若等到以后别人来踩在我头上,不如和大嫂一样去庙里度余生吧。”一时只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忍让贤良,处处防范,母亲的遭遇仍是又要在自己身上重现,却是再无办法应付了,她顿感万念俱灰。
22第二十二章夜入祠堂
赖妈妈知道小古氏锥心之刺乃是无嗣,所以她处事总底气不足,只能下些水磨工夫,却硬不起脊梁狠不下心肠,便劝道:“太太万不能这样想,您还年轻,以后未必不能生下儿子,况且您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七姑娘想想,她才九岁,若您去了庵堂,那姑娘以后可怎么活?”
听到提及女儿,小古氏眼中黯然消散些许,却仍旧难掩消沉。
赖妈妈心思百转,挥手让点翠下去,又语重心长道:“太太瞧瞧五姑娘现在那不服管束的野丫头样子,难不成想让咱们七姑娘以后也那样吗?那日后还怎么说人家?岂不耽误一生?”
小古氏一怔,心头压抑的郁气骤消,全然被对女儿未来的忧心所取代,不自觉捏紧手中帕子,苦涩道:“我只有明儿一个孩儿,不为她还能为谁?”
赖妈妈见她念头已经转了过来,微微松了口气,又道:“太太若想七姑娘一生安好,便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再者,太太也要往容易处想想,您素来贤良,并无过错,和老爷也是多年琴瑟和谐,以后纵有了新人生下儿子又如何?只要您牢牢站住正室之位,那庶子抱回来当成自己儿子养,养大了也只和太太、姑娘亲,日后姑娘出阁,家里有兄弟撑腰,也是一桩益事。”
小古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忍辱负重了这些年,哪里能忍受再被人肆意践踏,她心底暗暗生出一股恨意,咬牙道:“我能做的都做了,老爷若是还念着旧日的情分倒也罢了,要当真开口说出这事,便……休想要我再真心待他。”
小古氏惊怒不已的当口,恰好俞宪薇带了绿萼照水过来,才刚进院子,就见站在院中的滴翠已经慌忙走了过来,赔着笑道:“太太才说身上不大安稳,正歇着呢,连七姑娘都去了大姑娘那里,不如六姑娘也去温仁堂姐妹一处说话可好?”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窗紧闭的东次间传来小古氏悲愤难忍的声音,虽声调不高,被门窗阻隔有些模糊,但也能听出内容是在抱怨十年夫妻却无信赖,想来是在指责俞宏屹。
滴翠听得脸色一变,满脸尴尬。俞宪薇垂下眼,道:“既然母亲要休息,那我这就走吧,姐姐也不必告诉母亲我来过,免得惹她烦心。”
在去温仁堂的路上,绿萼见俞宪薇兴致寥寥,猜想是因为方才那话有了什么芥蒂,便出声道:“姑娘可别多心了,太太不是有意怠慢姑娘。”
俞宪薇眉头微皱,淡淡道:“人人都知道太太是我母亲,俗话都说母女贴心,又怎会多心?又哪里还需要别人来多话?”
绿萼一噎,低头道:“是。”
待到了俞元薇处,俞明薇却已经离开,说是去陪老太太说话解闷去了,俞宪薇遂留下和俞元薇玩笑,略说了几句,见时辰不早了,便状似随意地打发绿萼回去将屋子收拾好,各色东西准备齐全。
绿萼每次都是跟在姑娘身边寸步不离的,所以不肯先回去,俞宪薇便不耐烦道:“你竟这样不放心,难不成大姐姐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么?我不过就稍坐一坐,难道就有谁要把我吃了?”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俞元薇听了,略有所思地看了绿萼一眼,绿萼今天当着众人和照水的面两度被驳斥,深觉丢脸,又觉得姑娘今日似乎对自己很有几分不满,此刻被俞元薇盯着看,她眼皮子跳了一跳,忙不迭应了退下。
俞宪薇也只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俞元薇笑着留了两句,又吩咐自己院里的婆子送她回去。
俞宪薇恹恹地摇头道:“不必劳烦了,我这会儿想去园子里走走,散一散。”俞元薇见她神情,便猜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房叔婶对待两个双生女儿厚此薄彼,六妹妹心中郁郁也是有的,因园子里住着俞老太爷,各处上夜守门都很严谨,俞元薇想了想便同意了。
俞宪薇带着照水进了园子们,先还慢悠悠走走停停,忽而转了两下进了园子深处,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往东北角的祠堂而去。
俞宪薇两手提着裙摆,低声问照水:“东西准备好了?”
照水忙道:“果然就在里头矮树林子里发现了五姑娘的梯子,我悄悄放在了后围墙边了。”
俞如薇拿来捉弄人的那些死蛇鸟蛋之类,大多是她自己在园子里寻出来的,俞宪薇记得上辈子曾被人发现她藏了一架轻巧小梯在园内,便让照水寻了空子,趁着今日人人都在忙碌,俞如薇又躲在屋里不出来,照水便将那梯子藏到祠堂后围墙边,等着今晚一用。
待两人匆匆赶到围墙边,果然借着月光,看到墙根边的草丛里好好藏着一架梯子。俞宪薇一喜,才要将梯子扶起来,照水有些疑惑,嘀咕道:“不大对劲,我怎么记得梯子头本该是放在那边的?”
俞宪薇也迟疑了一下,但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偷看族谱这件事她不愿太多人知晓,所以只让照水一个帮忙,人少精力有限的确容易出纰漏,但时间不等人,若此时再拖延,只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弄明白答案了。纵然真被发现,一个九岁的小儿爬墙,别人只会当她淘气,也不会施多重的罚。
于是,俞宪薇一咬牙,当机立断道:“不管了,架起梯子,我这就进去。等会儿你收好梯子在旁边躲起来。”说着,她解了外衫和裙子,只着一身深紫色中衣裤沿着梯子爬上了围墙。
因为年纪小,身子轻盈灵便,俞宪薇很快爬上墙头,墙内恰好是一株枝叶粗大的桂花树,她用腰带系在树干上,小心吊滑下去。
落地后警惕地听了一会儿,并无异样,俞宪薇便沿着墙根小心闪进了祠堂内。
堂中空无一人,供桌上点着粗大的蜡烛,三支敬祖的香已经燃掉大半,烟雾缭绕中祖先的灵位密密麻麻排了四五层,抬头看去几乎填满了一面墙,随着烛火跳动,黑漆漆的灵位和拖长的闪烁影子仿佛活动了一般,颇有几分渗人。饶是俞宪薇这死过一次的人见了,也不免心头狂跳了几下。
她定定神,看向供桌上摊开摆放的族谱,按捺住激烈心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伸手就要拿那族谱。
手指刚触及到那泛黄的纸页,耳中便听得身后远处有人喝了一声:“谁在里头?!”
俞宪薇大惊,回头一看,门窗都掩着,但身前这支摇动的烛光将自己影子拖长映在门上,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所以才被人发现,耳听得外面一片脚步声,有许多人往祠堂内而来,俞宪薇心神慌乱,狠狠一咬牙,一口吹灭蜡烛,闪身躲在了供台帘幕后。
几乎是她才缩进去,大门就猛地被人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看守祠堂的老张头四下看了看,道:“怎么才进来就不见了?”
俞老爷子一着急,喉头发痒,咳了好几声,忙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沉声道:“快把蜡烛点上。”
老张头一行吩咐小厮拿火折子,一行骂道:“再怎么也不该灭了烛火,这可是大不敬,要让我抓出来是谁,一定重重责打。”祠堂被人混进来要使坏,分明是他看守不利,趁此机会多表表忠心,让老太爷不要太怪罪他才好。
祠堂虽然大,但主要是供台和灵位,器物东西有限,藏身之地也有限,且只有大门一个出入口,方才那影子的主人肯定藏在里头。若是能将这使坏之人抓出来,只怕自己还能少担些罪,于是他忙命道:“快给我搜出来!”
俞宪薇在帘后,心头跳动厉害,正思量着不如就这样出去认错,总比被人抓出去好些,一面往供桌方向看了一眼,满心不甘,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看到了。
几个小厮四散开到处搜查,其中一个往供桌而来,脚步近在耳边停住,想来检查了供桌就要往帘幕处来,正要去掀供桌布,忽然桌布一翻,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人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俞老爷子眼一眯:“五丫头,怎么是你?!”
俞如薇并无半点被逮住的愧疚,对俞老爷子福了一礼,昂首脆生生道:“今天是修谱大事,孙女白天因病未至,深感不安,怕祖宗责罚,所以晚上特地来请罪。”
俞老爷子知道她定是在撒谎,也不接她话茬,脸一沉道:“再怎么也不该把蜡烛吹了,这是对祖宗大不敬。”
俞如薇垂下眼,眼角扫了眼身后的帘幕,低头道:“孙女刚刚被吓着了,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
俞老爷子到底对孙女硬不起心肠,叹了口气,对老张头挥了挥手:“下去吧,今晚的事,对外不可说一个字。”
老张头顺利脱罪,正暗自庆幸,忙不迭应了,带了几个小厮退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带拢。
23第二十三章俞家私隐
俞老太爷瞪了俞如薇半晌,最终无奈叹了口气,拄着拐颤颤巍巍走到一旁太师椅上坐了:“你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大半夜跑到祠堂里闹这一出。”
满府里上下都知道,七个孙女里俞老太爷最疼的是俞如薇,所以无论这个女孩子怎样胡闹别人也不敢斥责。
俞如薇走到他身边跪坐下,将头依靠在俞老太爷膝盖上,低声唤道:“爷爷。”
俞老太爷摸了摸她的头,道:“丫头你在别处玩闹也就罢了,这里可是俞府祠堂,敬先祖的地方,这里不比别处,你要是在此弄出点什么,出了一星半点差错,倘或在别人那里落了口实,就是我也不好替你圆转。”
俞如薇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俞家祠堂又如何?这满府上下,除了爷爷和死去的六叔,又有谁真把我放在眼里?我又何必理睬他们嘴里说什么?最坏也不过是送到庵里过一辈子,和我现在的日子又有什么两样?”
俞老太爷脸微沉:“糊涂!”他一急,又是一阵咳嗽,俞如薇脸上戾气稍散,忙起身给他拍背,俞老爷子好容易止了咳嗽,苦口婆心道,“你将来总有出阁的时候,以后还是要靠你父亲叔叔,现在叫他们喜欢你些,以后有事也能拉你一把,连你母亲在庵堂里也能不必总替你担心。偏你成日家每每惹是生非,倘若叫他们彻底厌弃你,以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我又能活多久,还能照顾你几年?你以后的路还能靠谁,怎能总这么淘气不顾事呢?”
俞如薇默然听着,忽而手紧紧攥住俞老太爷的袖子,仰起头直直看着他,道:“爷爷,你要是真疼我,就放我和我娘出府吧,我改作我娘的姓氏,我养活她,现在女子能做一家之主,抛头露面经营生计也无妨的,我什么都不怕,我一定能和我娘好好过日子。”
俞老太爷听得一愣,继而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扶手上:“说的什么糊涂话!”
俞宪薇在帘后本是竖着耳朵听,被这一吼吓了一跳,险些跌出来,忙紧紧贴在廊柱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俞如薇被吼得往后一缩,似是怔住了,又似不相信素来疼爱自己的老太爷竟突然变了脸色。
俞老太爷怒目指着素日捧在手心里的孙女,粗着嗓音忍着喉咙的痒痛,斥道:“你这是什么胡话?!就算女子能经营生计,那也是底下庶民做的营生,你娘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堂堂世家大族的媳妇姑娘有谁那样不尊重的?传出去俞家都要成为荆城的笑柄了。这话你以后想都不要想!我素日真是疼你太过了,竟让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生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念头来。从明日起,你给我好生在家里呆着,我叫你二娘给你找几个老成的嬷嬷好好教导一番,必要扭回你的性子才好……”
俞如薇睁大了眼,直勾勾看着俞老太爷,目光中满是受伤,看得俞老太爷心头一疼,话音戛然而止。
“哈哈!”俞如薇突然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冷笑不止,“妄我平日一直以为祖父是真心疼我,容我,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生起气来,也不叫爷爷,只唤祖父。
俞老太爷目光一黯,道:“五丫头,你……”
俞如薇眼光陡然一利,打断他道:“祖父你不必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我早已知道你真正的心思,你不过是为了俞家的体面,为了这所谓的大族体统,才会处处容忍我。因为你真正想稳住的是我娘,当年你儿子经营不善,几乎把家产败光,是我娘用全副嫁妆助你儿子摆脱困境,可现在你儿子嫌我娘生不了儿子,便宠妾灭妻,生生逼得我娘进了庵堂,你们不想要她这个包袱,又怕她没了指望去寻死或是做了姑子,让俞家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所以才极力宠我。让我娘放不下我,又觉有了安慰,不敢轻举妄动。说到底,你为的不过是你的私心!”她恨极自己生父,不肯呼之为父,只以“你儿子”称之。
俞宪薇不妨竟听到这段俞家阴私,不由大为震惊,一时又猜不明白俞如薇明知自己在帘后还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俞老太爷听得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气得身体几乎都要颤抖:“你……你这是哪里听的混话,一派胡言!”
俞如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仍倔强道:“真是不巧得很呢,这家里有的是人想让我知道这些混话,从我记事起就不停有人有意无意在我耳朵边说。倒是祖父你,还以为这俞家是多么和睦融洽,可一直都是蒙在鼓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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