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意心下带了几分气闷,于是一时当真连最初的抗拒都抛却到了一边,伸手打开那第一个锦盒后,便一眼看见了那之内安放的一套笔。
这笔仍旧是裴真意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纵使与今相隔十载,她也能感受到这笔上承载的、她年幼时的一切憧憬。
裴真意看着那笔管之上虽工整却仍旧尚显稚嫩的刻字,诸多往事便如同潮涌般于一瞬回拢。
这笔是她临出落云山前所做的最后一套,也是她在那之后的许许多多年里的最后一次。
立冬后、立春前,尚在总角的她从亲手喂养的小羊脖子上取下了最柔最韧的白羊毫,将一切对落云山最不可割舍的眷恋、对师父最深切的追思都封入了笔中。
而这套笔自她入了元府,便被尘封了起来,再未用过。
这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也是她曾经哀求过、却没有回音的救赎。
而到了如今,昏黑与纯白的过往早已在记忆深处渐渐模糊、缓缓交织在一处。
在裴真意沉默的这须臾之间,沉蔻连呼吸都放轻了下来。她看得出裴真意眉眼间的落寞,也看得出裴真意的极力掩饰。
不论那是怎样的前尘,沉蔻都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机会去参与。那莹莹光色之上的晦暗灰尘,她没有办法从一开始就为她遮挡。
但不论如何,如今与往后,她都要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为她将那晦暗拂拭干净。
21.簪上尘
裴真意盯着那套笔看了许久,随后幽幽瞥了沉蔻一眼,并未说话。
她沉默了好半晌,将心下游走的陈杂五味都驱散殆尽,一时看着眼前沉蔻,心下居然只余了云淡风轻。
于是她云淡风轻地合上了那放笔的锦盒,又云淡风轻地打开了下一个、下下个。
如她先时所想,诚然都只是些杂物,都是她当初从落云山一路游方时傍身的零碎。
有她从前喜欢压在枕下入睡的、大师姐绣的绢帕,有她用惯了的、师姐用落云山上冬梅制成的小香包,也有她年幼时总是随身带着的、其实空空如也的小钱囊。
这些东西都承载了太多她幼时的回忆,但那回忆到了如今也都只是一幕幕褪了色的画面,依附在这种种物件之上,虽依旧鲜活得近在眼前,却也再没有了共鸣。
那个弱小的、可悲的,号泣着渴求救赎、抵抗着日复一日扭曲诱惑的孩子,如今已经遁入了记忆的尾羽中、藏在了最蒙尘的角落。
一切早就将她磨得麻木又无声,纵使还不够坚强,却已经有了足够坚实的面具。
裴真意连着开了好几只锦盒,内里的东西都是如此,那回忆带来的新鲜感渐渐也褪了色,她渐渐没了兴趣,也不再想继续开下一个。
若是就往常而言,这绝不会是元临雁的做派。她绝不会半夜派一行人送来一堆封好的锦盒,而只是为了提点一些裴真意快要遗忘的桃源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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