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你胜过天下所有男子……”
其实那时,他心中充满欢喜。也正因如此,那支刻着他与丝若名字的簪子,才会落在她的手里。
她似乎很高兴,拉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帮她簪上。
她说:“流渊哥哥,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她还说:“我要戴着它逛遍整个天阙和千色涧,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你送给我的!”
不过是一件小物件罢了,她都能够高兴成这个样子,那时的流渊只觉得无趣的很。
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之后的一千年,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挥霍与不屑,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凤音说,流渊,放眼四海八荒,上下十八万年,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同花璟一般如此待你的傻子!
当逐渐追忆起往事重重,他知道,自己始终欠花璟一句话。
“对不起……”
“……”昔芜差异,抬头瞪大了眼睛,问离渊道:“你说什么?”
像是自嘲一般的淡然一笑,离渊阖目:“没什么。”
第三章:千里姻缘一线牵(四)
此前,离渊早已施法,隐去了彼此手腕上系着的红线。
蜀山之上,墨子靖携了一众弟子在此等候。待离渊身形出现,墨子靖迎上去时,却发现离渊身后不情不愿从剑上跳下来的昔芜。
“你!”墨子靖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真的能从炼妖壶中走出来,并且还同他师尊一路。
见墨子靖心有不服,却碍于离渊面上不敢表露,昔芜心里别提有多得瑟了。
她仰起头,有些挑衅地看向墨子靖道:“小道士别来无恙啊?”
墨子靖冷哼一声,不去理会昔芜。转身对离渊作一礼道:“师尊。”
“情况如何?”
“锁妖塔封印被毁,些许妖魔逃窜人间,现各大仙门正全力收拿。”
“这么说,你们也是过来帮忙的咯?”昔芜跟在离渊后边,需加快步子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墨子靖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跟过来的?”
昔芜斜他一眼道:“如若不是你师父跪在地上死乞白赖的求我,你以为本姑娘稀罕啊!”
说罢她望了望离渊,只见他眉毛抖了两抖,转头分外阴郁地看了她一眼,昔芜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师尊!”明知昔芜是在说瞎话,墨子靖想要说些什么,来维护离渊的清白,可见离渊阖目不语,一时也没了底气。
离渊望他一眼,浅声道:“走吧。”
“是。”墨子靖微叹,低头引路。他心中这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心中那朵跟白莲花似的师父,怎么能够跟个妖女混在一起。
说是女妖也不大合适,墨子靖自然能够看出,虽然昔芜山上带着浓烈的妖气,可照妖镜之类的法宝根本看不到她的真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昔芜并不是妖精。
离渊进到殿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昔芜自然也跟着待了好长时间。周围气氛凝重,又尽全是修仙向道,斩妖除魔的人。她憋的极慌,却偏又不敢说话。只得坐在离渊身边,一面神游,一面探听他们所说的要事。
事情的经过,昔芜大致也听明白了。大概就是魔族为了得到锁妖塔里镇锁的一样东西,迷惑了蜀山分位颇高的一位长老,令其毁去封印。锁妖塔里关着的,通常都是些为祸人间,穷凶极恶的妖魔。此番锁妖塔封印被毁,里面困着的妖魔自然倾巢而出,是以众仙门纷纷出手相助。一面负责伏诛那些出逃的妖魔鬼怪,一面,便留下了同蜀山几位长老一起,重铸锁妖塔的封印。
据说离渊道法高深,是以,自然而然地便被一众老头留下了。
重铸封印并没有昔芜想象的那般简单,白日昔芜看着昔芜同天源宗与蜀山的几位剑侠,合力布了大半天的阵法,一直到黄昏,他同离渊回到后山的客房,锁妖塔封印的迸裂之势,也只是暂时得到缓解。
离渊看样子并不轻松,站在他身侧,昔芜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较以往来说还是沉了些。
昔芜陪着离渊回房,适逢墨子靖将几只捉来的魑魅重新关进锁妖塔。当墨子靖看到昔芜同离渊一块进了屋子,脸变的比琼花树的叶子还绿。
是以,昔芜方才刚不情不愿地让离渊去到床榻上坐下,这边,墨子靖就推门进来了。
墨子靖直接望向昔芜道:“你这么还在这里?”
昔芜斜他一眼,直接在离渊身边坐下,昂首挺胸地看向墨子靖道:“你师父舍不得我啊!”
离渊转头望向昔芜,传音入密十分‘温和’地对她说道:“听闻锁妖塔里的风光,别致的很。昔芜姑娘要是再敢再胡说一个字,在下倒是不介意送姑娘一程。”
昔芜抖了两抖,冲离渊恶狠狠地挤了挤眉毛。
这一切看在不知情的墨子靖眼里,别提有多怪异了。
夜间的时候,还是同在长安的时候一样,昔芜睡做她的梦,流渊打他的坐。
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让墨子靖十分的纠结。
翌日,离渊同几位长老又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算将封印重新铸好。离渊还同天源宗的一位左教一起,给锁妖塔周围布了结界。墨子靖仍然人间蜀山来回跑,忙的不亦说乎。
离渊本是打算修复完锁妖塔之后,便带着昔芜离开的。毕竟带着昔芜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原本在路上的时候他便决定,待蜀山的事情一处理完,便带昔芜去一趟阴司。月老同孟婆世世代代斗了几万年,月老的东西,孟婆自然是有办法的。
可是,就连离渊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蜀山遇见梦魔。
昔芜说蜀山青山飘渺远辞尘埃,既然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好好逛逛。昔芜原本也只是打算将蜀山几个山灵水秀的地方随便看看,那里知道当他拽着离渊走到蜀山后山的时候,便不对劲了。
当然,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离渊。
蜀山后山,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风景是极幽柔静好,可怪就怪在,一进到此处,周遭便没了声音。
没有虫鸣鸟语,静的十分诡异。
“小心点,这里不大对劲。”离渊蹙眉,用传音入密对昔芜说道。
可昔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他,这让他感觉十分奇怪,他转头,却发现身边根本就没有昔芜的影子。这林子空荡,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离渊抬起左手,发现手腕上的红线竟然不见了。
这种感觉,万万年前,他也曾遭遇过一次。
万万年前他们一行人为了寻找扶灵草,踏入从极渊的时候,花璟便一直牵着他的衣袖。可是当他发现周遭不对劲的时候,已然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唤花璟的名字,无人应答。
离渊握紧了手中的剑,知晓是自己是进到了幻境里。周遭的一切,无论是感觉还是视觉都不能够当真。冷冷地,薄唇吐出两个字:“……梦魔……”
这边昔芜只是感觉浑身无力,她听到有声音,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不知怎么,她醒来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混懵。胸口很闷,她想呼吸,却发现哪怕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做起来都会显得极为吃力。
“好精纯的魂魄。”
“……”似乎有人站在她面前。“……谁?”
那人似乎靠的近了,可那人靠的越近,昔芜便觉得呼吸越发难受。就连胸口嵌的那块石头,也显露出它极不舒服。
不知为何,那人在离他面上很近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在他唇间摩挲。昔芜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听道他一声轻笑。
那人道:“本想用你的魂魄来滋养我受伤的内丹,不过……算你丫头命大。”
这句话昔芜听得断断续续,迷离间,她听到谁极尽暴怒地喊了一声:“梦魔!”
是……是离渊吗?
昔芜心下想着,若来的是他,她便得救了。
最后,那个男人几乎是将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廓,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圆润的耳垂,方才说道:“如此,我便送你一个好梦。”
第三章:千里姻缘一线牵(五)
直到离渊向昔芜走去,他二人手上的红线,才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是,就连离渊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他并没有急着去追赶梦魔,而是匆匆跑到她面前用灵识给她探了脉象,看是否安然无恙。
因为昔芜中了梦魇,是以这天他们并没有走成。
离渊将昔芜抱进房内,发现她脸色既不好看,想来应该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来也怪,这一次,他之所以能够破除梦魔布下的结界,多半……是因为他腰际系着的那半块琅轩玉。他只有往南走,琅轩玉才会发出微弱的光。便是这样,他才能够这么快找到阵眼所在。
只是……这琅轩玉何时有了找寻阵眼的能力?
他不禁垂眼将昔芜看了一眼,她双眸禁闭,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被梦魇缠住的人,只要能够从梦境中醒来,便也无碍。离渊替昔芜掖好被角,正准备替她拿条帕子过来试汗的时候。转身之际,昔芜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摇摇头,伸手打算让她放开,却听到昔芜浅浅说了四个字。
昔芜道:“……流渊哥哥……”
离渊哥哥……
那一刻,他整个人怔住,握住昔芜的手都是止不住的颤抖。他缓缓看向昔芜,眉眼如画,眸色却深不见底。
她当才唤他流渊哥哥?
这世上,能够这样唤他的,只有一个人……
“……花璟……?”这一声,带着颤抖,带着更多的疑惑与欣喜。
昔芜极是难受,想开口说些什么。离渊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想必是恶梦吧。
离渊将手附在她的额头上,那一刻他似乎认定昔芜就是花璟,哪怕容貌身份无一丝一毫的相似。他决定将自己的元神入道她的梦中,将她从梦魇中解救出来,也好……
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却也害怕知道。
离渊陷入了一片迷雾,他正迈开步子,却忽而被人扯住了衣袖。
“流渊哥哥……”
是花璟的声音!离渊颤抖着回过头,迷雾散开,她看到花璟一袭红衣,嫁衣如火。他怔怔的看着她,看到她双眸中映出他的模样。看到那张,陪伴了他九万年,却日渐模糊的容颜。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离渊不禁退后一步,环顾四周,是当初他们大婚时的模样。
她……便是梦到这个吗?
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换得如此一个极为清浅的微笑。她轻声道:“流渊哥哥就不能等等吗?片刻也好,这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
九重天,重华殿,云卷云舒。
“……花璟……?”不可置信的呢喃出声,离渊想象过无数次他与花璟再见时的场景,却没能想到,一千年之后再一次见到她,会是在她的梦中。
像是没有听到他唤她的名字,花璟低下头。离渊看到她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即便她竭力控制,却还是哭泣出声。
花璟道:“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扔下花璟一个人?”
原来,那个时候,她便是这样这样难过吗?
那一刻,离渊再一次愤恨起过去的自己,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这满堂宾客,无所适从……”她抽泣道:“能不能不要……不要这么残忍……”
他害怕她的眼泪,过去的九万年里,他知晓她心下难过,却也从未看过花璟流泪。可自她出现在天邢台,并生生剜出自己心脏的时候,他忽然怕了。
那时的花璟明明在笑,可却如同现下这般流流满面。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抹去那些水泽,花璟却退后一步微微笑了。
那一刻,离渊方才知晓,花璟眼里看到的并不是他,而是一千年以前的离渊。
而那时的流渊,却甩开了她的手,只是轻轻说了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她望着流渊携着满身是血的淬月,在刺眼的天光中,在她的视线里渐渐隐去渐渐不见。
离渊想,那时的她想必是痛极吧。现在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为她的感到心痛,那么她呢。大婚当日,古礼未成,便被将要成为自己夫君的那个人丢下。一个人面对在场所有人的议论,或怜悯,或暗自嘲讽。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一心只想着丝若的安危,却没有顾及到她。
她爱他至深,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去面对,去接受。他想让她知难而退,他知道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他从未想过她是那么执着的一个人,他却偏偏伤她最深。
她扬起头,一贯的骄傲。
她的嘴角是遮不住苍凉的微笑,她道:“今日,上神流渊为了那巫人女子,弃我而去。当真……以为我浅色涧软弱可欺么?!”
最终,他亲眼见她碎掉了那块琅轩玉,怔怔看着凤音追着花璟,消失在云幕之中。
天邢台……花璟去了天邢台……
一滴泪,自离渊脸颊滑落,等离渊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此刻花璟应当如千年以前那般,去了天邢台。
梦里不知身是客,即便是在梦中,他也不允许花璟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当离渊赶到天邢台时,花璟早就已经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他便是这样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恍然一笑,徒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她用尽仙力,让那颗心脏化为飞烟。
他看到她的血,晕染了一袭花嫁。
花璟婠婠而立,如一朵盛世红莲。
那一刻,那些红色不仅刺痛了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心。仿佛花璟捏碎的,便是他的心一样。
她说:“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离渊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一种此刻近乎撕裂的疼痛,呼之欲出却绞痛的难受。
那一刻,离渊忽然明白,这样的痛,他尚且不能承受,那么花璟呢?
他都这样痛了,那么那时的花璟呢?
是否一如这一千年以来的梦中,她痛他说的那般,痛的,都快要死掉了?
九重天微紫的云彩,似有榴花坠跌。
她忽而一笑,莞尔风华。
她道:“如你所愿,流渊,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这一场爱恋,倾尽了她九万年的时光。
九万年,整整九万年。
如同黑暗中兀自潜行,长途跋涉,明知前路坎坷,却还迟迟不肯回头。
可是,她终是倦了啊。就像她未曾对流渊说完的话,九万年的时光,她早就已经倦了啊,太痛了。
痛的,她都快要死掉了……
不过也好。
如今,她没有心了。
没有心,便再也不会痛了吧。
她微微笑了,释然了,也终于放下了。
这半生,缚自成茧。
现如今……
也终归算得了无牵挂了……
踉跄着退后两步,如风中摇曳的轻纱。看着他的背影她忽而嗤嗤笑道:“流渊……总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当以十倍百倍承受……”。
她周身忽而光华万丈,她说:“如此,流渊。我便放过你了。”
言罢,她转过身,瞬间便翻越了天邢台。
一如一千年以前。
决绝的,不再有一丝留恋。
忽然,她愣住了。
风吹动了她的衣袂,猎猎风声在她耳畔呼啸而过。
而他却也跳了下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梦中,是以,他才能够冲破她布下的结界。
离渊跳了下去。
其实早在一千年前,他也跳过,可是……因为那道结界,他终究没有抓住花璟的手。
即便明明知道,梦境即使幻境,可他还是随着花璟一道跳下了诛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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