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鸣望着麻子老板忙忙碌碌的背影,惊讶地问虞仲夜:“原来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偶尔。”虞仲夜在红色大蓬下拣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麻子老板原是部队炊事兵,退伍以后就经营起这家大排档,也算重操旧业。他跟老林在堂内叙旧,空荡荡的红色大蓬下就只坐着虞仲夜与刑鸣两个人。
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先酌两杯,刑鸣拧开瓶盖,给虞仲夜斟了半满----忽然看见虞仲夜绑着绷带的手,这才想起来他右臂带伤,虽只是轻微骨裂不必打石膏,却也不该喝烈酒。
见虞仲夜举杯就饮,刑鸣赶忙去拦,说:“老师,我忘了你还有伤,不该今天找你出来喝酒的。”
虞仲夜一饮而尽,搁下酒杯,看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舍命陪你。”
这话重了。但刑鸣听着窝心,于是咧开嘴,露出洁白精致的两排牙,孩子一般开心。
一女服务员正巧这个时候端菜上桌,白酒炖蛏,一大盘子,冒着怪好闻的热气。刑鸣瞥那女服务员一眼,他现下突然顺畅了,完全忘记了屈嫁的母亲与她带给自己的不快,看山是山,看美女是美女,已能客观评定这妞长得不错。
大如黄豆的雨水噼噼啪啪打在红色大蓬上,刑鸣又灌了几杯大曲下肚,眼波迷离,面泛桃花,连一向利索的舌头也钝了,没了平日里那股凌厉凶狠的劲儿,话反倒多了起来。
多数时候是刑鸣说话,虞仲夜充当听众。学生那会儿这就是个怪人,与同龄人鲜有谈资,反倒能跟教授院长之类的聊到一块儿。他一会儿慷慨抨击电视台内的体制沉疴,一会儿又自打自脸,鄙弃理想主义,他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以往的成绩,又说起入行以来最窘迫的经历----
不是险些让他丢了工作的群演事件,而是采访一个患有口吃的乡村教师,那是一片穷乡僻壤里唯一的教育工作者,清贫坚守,半生心血都交付给了当地的留守儿童。
演播室里坐着一群他的学生,那位老教师第一次面对镜头,看似每个问题都斟字酌句,实则是以半生不熟的发音竭力掩饰自己的口吃。刑鸣犹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你没有教师从业的资质,也不符《教师法》的规定,由你来教书育人是否反而误人子弟,毁人不倦?
由于这句冰冷刻薄的质问,所有掩饰的努力功亏一篑,那位老教师再没说出一句完整话,他惊慌失措,结结巴巴,最后绝望地望着台下一众懵懂学生,老泪纵横。
刑鸣告诉虞仲夜,自己老想起当时那双淌着浑浊泪水的眼睛,时至今日仍无法释怀。
红色大蓬内拉着几盏灯,不太亮,油腻腻的黄色光线,却令虞仲夜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深刻而优雅。
心脏砰地跳了下,刑鸣突然收声,皱起眉头,抿紧嘴唇。这些话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如师如父的苏清华都没有,何况只有肉体相亲的虞仲夜。他惊醒,后怕,酒这东西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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