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颉一直知道他的父皇薄情,心狠。后宫之中并没有谁真正受过宠爱,如果非要说偏爱,那只有太子算是得到过父皇的偏爱。
但他不知道,父皇会对自己的兄弟薄情到这个地步。安王这么多年来安分守己,换来的却是安王妃临终见不到自己分别多年的独子一面。
他不仅想起自己----与当年的安王何其相似。但他尚没心思自怜,趁着心头郁结,头脑发热,便也去求他父皇,哪怕明知没有什么希望。
这么些年他一直求的是明哲保身,这是头一次忤逆父皇,就是为了章瑗。
然而只是被斥骂了一句,章颉便退缩了。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没用的,不值得,算了吧。
他对自己的放弃感到一丝惆怅与害怕。原来情之一字,也不能让人不管不顾,原来情意带来的勇气也终究有限,比不过俗世里的帝王威势,比不过自己今后平稳的命途。
安王妃终于没能熬到过年。一个多月来,章瑗闭门不出,也不见人,整日一个人在房中。有时候气得厉害了就摔东西,皇帝也不管,任由他闹。
章颉去找他,他就哑着嗓子喊滚。
章颉也无奈,他不可能再去求他父皇,因为不可能有用。但他有些怨他父皇了----事情非要做得这么绝么?不能留些余地么?不能多少顾念些情分么?
除夕夜里,章颉忍不住去找章瑗了,不顾阻拦进了屋子。
桌上的酒菜原封不动地摆着,章瑗一个人坐在床上,目光凝滞,并不理会章颉。
章瑗衣衫齐整,然而却有掩不住的狼狈。他瘦了许多,脸上像是被刀削过,原来一双灵动的眼睛显得愈大,但却是无神。
章颉见他一副哀毁骨立的模样,心中一阵抽搐的痛感。这是他父皇一手造成的,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头哽得厉害,开不了口。
章瑗将头埋进臂弯里,不与章颉说话。许久,在新年的爆竹声里,肩膀抽动起来。
这样的苦难无法共担,章颉只能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搂住章瑗的肩膀。
没有反抗,一把骨头几乎硌得手疼。章颉是真担心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把自己也熬出病来……你母亲一定不愿意看到的。”
章颉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说:“不至于。”目光竟然是冰凉的。
到春天的时候,章瑗终于看起来好些了。但依然还是瘦,话也很少,不过至少不再整日发呆,而是开始看书,偶尔也与章颉谈天。
章颉不知道章瑗心中究竟待自己如何----但至少该是恨自己的父皇的,并且这辈子都无法消解。
这事将是永远的隔阂。章颉并不打算去面对和化解,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希望时间能尽可能冲淡悲痛,抹去怨恨,他们能重回之前的亲密。
他想方设法地逃避,尽力修补这段感情。章瑗自己倒像是看开了一样,比从前更加清醒,许多事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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