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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姑娘的唇瓣老涂上厚厚的海棠红胭脂膏,将那张本素白的脸映得愈加苍白。
她的眼里彷若没有任何人,两只极长的媚眼如生在额上,瞧不见身前之物。她不是眼蒙、眼瞎,也不是看不见,而是选择忽略。
北泽的午後总是阴雨绵绵,青石板砖让细雨润得缠绵,泥地打得湿软,土伴着野草透出一股腥味。芍姑娘定会在食过午膳後,逗弄着高悬於檐下的鸟,随後打着素伞,上一趟河母川的龛洞祭拜河母。
「芍姑娘,今走水路还是平路?」我问。
这是每日必问之话,亦是镇日里我俩之间唯一的一句话。
「水路,泥地腥。」不温不火的声调如常,毫无异样。
我略略屈身,领着让鹅黄色深衣紧裹、披上一玄黑滚着雪白兔毛短外帔的芍姑娘前往位於汤园後门的埠头。
汤园位於河母川岸旁,後院大门临水,前院大门临陆,交通水陆两宜。
芍姑娘行步极小,走起路来优雅如朵才绽的月白芍药,青碧色厚锦制的花履总藏在素白的羊肠裙内,仅露履前的云头,步伐一踏一踏,随着外帔起伏飘扬。
埠头停有几艘小舟,船头刻有汤园的图腾,是一头狮,一品武将的象徵,和後院石雕墙上的白鹤、苍松、瑞云、红日相对映着。
汤园的主子为北泽平安朝的武官,官拜一品引川使,舟下这条河母川便是他领人上山开凿引流的。除了引川使的身分地位,他还是平安朝君上的亲兄。
北泽叔氏建国不易,荒土上原只生香木,无水源淌流种植庄稼,以至安居乐业、开疆辟地。主子年少之时意气风发,领兵打过数百回仗,奉命上高山凿地引水入都、引川入郡,使北泽荒土获得滋润丰泽,却也因而失了自己的一只手。
主子的手仍在,可却没了知觉,亦失了国君世袭之位。
一国之君,怎能失手呢?
亲弟叔荇登基後,随即封亲兄叔蘅为一品引川使,职责於开发北泽荒土水源,如河川、溪流、山泉。川流引得稳固後,君上迷恋自地底冒出的滚烫汤泉,命任引川使的主子四处开凿、堆砌泉池。久而久之,主子领的一批军队便称之为「香汤匠」,钻研凿泉与制汤一技。
我便是香汤匠的一员,战乱之时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年方十五便从军於叔蘅的麾下,至今也有十一年了。战争兵荒马乱、颠沛流离,跟着官家虽出劳力,辛苦些,可至少有肉可吃,有屋可睡。
芍姑娘和我一样,亦让主子收养了十一年,如今都二十哩。可她是主子的养女,不同我这般低贱的奴役,我自是称她一声「姑娘」。
那个脏兮兮如小野人般的面孔我永远记得,那是芍姑娘九岁之时。
记得那年我刚从军,随主子上荒山扩宽河母川水源,前头官人跨骑棕色大马奔腾,後头将士抬腿快步跟随,嘿咻嘿咻不敢停歇。山路难行,泥泞路道混浊,马蹄和布靴染上溅起的土淤,腥臭不已。阴雨绵绵,几分萧索,行至半路却惊见主子快手扯缰绳将马一勒,马儿长鸣一声,几乎就要连人一同翻滚落地,可见有多急。
仔细一瞧,是个身着褴褛麻布衣的孩子,发丝四散,硬得如久未刷洗的钢索,两只小脚丫chiluo,胳膊纤细得如薄纸,浑身脏得如只在泥地里滚过的野鸭子。
她睁着一双惶恐至极的长眼,脸上有只小蛭虫攀着,见着有军队经过,便连忙张手拦路,上前狂扯马上之人的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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