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突然,凡诺开口:好啦,小鬼头。他慢慢眨一下眼睛,看着露,听我说,蜜啊──就是你眼前的这位──算是你的姊姊;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至少,她是你的前辈。总之,在许多时候,你得听她的。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平常,除非他找她,否则少来烦他。
露不但没听出来,还满脸笑容的发出噗噫声;听起来很开心,她不是在回应凡诺,而是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猜,她根本没在听凡诺说话。
而当我竖起耳朵,开始往前走时,露又转头去看那只小鸟;她还是对牠很有兴趣,没法长时间只专注在一个目标上,这点也和一般的幼儿没两样。
“或许──”明才想不到几秒便说,“她是希望把那只小鸟和蜜都给抱在怀中。”
“又搞不好,”蜜闭上双眼,皱一下眉头,“当时的她,认为那只小鸟是凡诺准备用来喂给我吃的。”
明瞬间僵住,蜜则垂下耳朵。后者没向露询问过这件事,毕竟都是好久以前的经历了。
的确,明想,自己刚才的思考方式有点太浪漫了。在她还小的时候,若有机会面对像蜜这样的大狗,也会希望能透过先喂点什么,确保自己晚点近距离接触时不会有太多危险。
明看得出来,蜜和露之间的交流没有什么问题。最让人感到不安的,还是刚才开口的凡诺。
蜜可不会忘记他,但在那之前,她要先讲到露:“小鸟是那么的可爱,而接下来,她只打算用眼睛看,不会再用手碰。很显然的,她也意识到牠有多么脆弱。
就算她觉得牠很好玩,也不会对牠吹气,或出声吓牠。以幼童来说,她的良心在平均水平之上。此外,她的脑袋也很不错,我想,她有机会成为像泠那样的好孩子。
“而我无论有多感动,都先选择把这些称讚留在心里。晚点,我可以跟泠说,但最好别让凡诺听到;要是让后者太开心,露搞不好就会因此接到什么奇怪的要求。
“明,记得我先前怎么说吗那傢伙虽然兴奋得很,脸上却是一点皱纹也没有。而以我当时所在的位置观看,他的五官又彷彿只是由几道伤口凑成。
“不用任何法术,就成功令那张蜡像般的脸又变得丑,这也称得上是天才之处;老石竟然没针对这一点好好嘲笑过凡诺,我猜,除当时是因为他对凡诺有所求之外,大概长得比凡诺奇怪的召唤术士也不少吧。”
通常,一个孩子这样形容自己的生父是不太礼貌;可对象是凡诺,明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意见。
蜜竖起耳朵,继续说:“反正,我也懒得再多看他两眼。而很快的,他考验我,要我重複他先前说过的话;就是有关露的设定,我晓得,他也果然没忘记。
而既然要我重複,也表示他真的没有修改原始设定。如今,他不仅挺得意的,好像还渴望能从我这得到多讚美。这傢伙,乾脆就老实承认自己其实很寂寞,那样我或许会愿意和他多奉陪;若是他愿意再修正一下对我们的态度,我就会多跟他说几句好话。
“当时,我继续看着露,没有理会凡诺;我是不敢表现出对他有多不屑或多有敌意的样子,但露就在前方,我可以装得像是自己看到入迷。
“过了几秒后,凡诺又说了几句话,大致上都是他期望我回覆的内容:杀手型、与泠的角色不同、在听命行事的同时,良心也总能顺利收放、只要经过短暂的训练,她就能够像真正的专家那样抛开杂念后头还有一堆描述,都是把她形容为职业高手,又多次强调她和泠负责的工作不同。而听完这些话,也难免让我怀疑,他是否是在看见泠的表现后,认为有必要做出一个内在为极端的版本;不见得是要她取代泠,却认为她绝对优於泠。
“我纵使内心充满这些疑惑,却也一直没有向凡诺询问。已过快两分钟,他还在强调:和训练人类比起来,我们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和资源绝对可以是较少的──必然如此,因为是我设计的只要在基础层面就够成熟,投资报酬率便自然极高──“不想一下思考太多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维持原样;而尽管内心的担忧越来越多,我也不打算假装自己对他或他的话感兴趣。
“在寻常的戏剧里,那些自小就被培育为杀手的角色,通常都不会活得很长。
无论凡诺把露描述得有多么厉害,都让我觉得很糟糕;好像只把她当成一种极短命的工具来利用,而他不但没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妥,还特别强调她的双手即使多次染红,也不会有罪恶感。我想,他若真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去设定或期待这种事。话说回来,他要是真具有高道德标准,可能也不会成为召唤术士了。
“我的想法一直都较为单纯,就是看着眼前的可爱孩子健康成长;这也是一种奢求,但不全是因为都市内的环境恶劣;即便环境再正常,露也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大人;我们毕竟不是人类,这种根本上的差异,是无法改变的。尽管如此,我仍认为,尽量令他们的内在接近理想目标,是我这辈子应尽的义务之一。我承认,这听来是有些天真,但怎样也比期望她成为一流的杀手要来得合理。
“所以,和凡诺比起来,我还像露的家人;意识到这一点,我的鬍鬚不仅竖直,还翘得非常高。同时,我脸上的这么一点改变,也比凡诺的话还要能够吸引露。
“很快的,她跑过来。终於,我想,猛摇尾巴。接着,她把双手轻放在我的耳背上;动作是这么的慢,好像不希望吓到我。而她只用小拇指和无名指摸我的耳朵,好像还担心多用上几根手指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瞇起眼睛的我,伸长脖子,直接用脑袋磨蹭露的胸部和肚子。她吓了一大跳,但没有皱眉或尖叫。
“才过不到两秒,露就笑出来。她喜欢我的毛发,甚至还会主动用胸部和肚子磨蹭。接下来,和我预期的一样,她果然用上其他指头;热情的抚摸,还试探性的碰触我的口鼻。
“当下,我不仅觉得露很可爱,也真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够这么快就和她拉近关系,看来我的气质还算不错。而如此轻松、愉快的时光,要我过上一整天都没问题。
“一但气氛变得和平,我的思考自然也会越来越简单:露极为柔嫩身体,像是由奶油和云朵混合在一起;我除了用双眼欣赏之外,也想舔她的脸颊和胸口不只十下。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忘掉凡诺时,突然间,他再次开口: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一点示范是必要的。这话已经让我不安到全身紧绷,而他接下来的话,是让我感觉连骨髓都快被冻结。
“露,听我的命令,把那只小鸟的头给扭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明在听到这一段时,也是使劲咬着牙;双臂起鸡皮疙瘩的她,有点想要摀住耳朵。
不,明想,别只顾到自己。下一秒,她曲起双臂,轻抚蜜的颈子。
咬着牙的蜜,继续说:“当露再次抓住小鸟时,我大喊:不──接着,我的后腿全力一蹬;过不到一秒,我就冲到他们之间。
“其实,我曾考虑要站在那张摆放小鸟的桌子前。但小鸟已经在露的手上,我若不慎撞到她,那最有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她为了维持平衡──或避免让小鸟掉下来──而令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抓得紧。那样的话,小鸟可就不会只是颈子折断这么简单:五脏六脯出血,甚至从头到脚都四分五裂;有太多会导致悽惨后果的选项,让我才想不到两秒,牙齿就开始打颤。
“事实上,光是像刚才那样大吼,又像现在这样冲出来,感觉就很不妙。幸好露看来就只是有些惊讶,还不至於有什么大的反应。
“不过是只小鸟而已,要是凡诺这么说,我在第一时间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平常,我可不至於光看到有人吃荤食就心痛到不行事实上,当时的我也不怎么喜欢吃蔬菜。而我也不会才看那只小鸟一眼,就把牠给当成宠物。
我只是担心这种噁心的经历,对刚出生没多久的露带来负面影响。
明点头,十分认同蜜的看法;没想到凡诺会在造成泠的困扰后,又给露下达这样的指令,而明可没蠢到去期待这个已经活了不知几百年的老不要脸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羞愧或不安;露才刚出生,往后若真有什么报应降临在凡诺身上,也应该是在第四位触手生物出生后,与蜜目前提到的时间点还有好一段距离。
吞下一大口口水的蜜,继续说:“一波波寒冷、紧缩的感觉,在我的肠胃深处乱窜,最终在我的肌肉深层化为一团既锐利又酥麻的连续漩涡。”
那段经历距今已至少一个半世纪,而蜜在专心回顾时,还是会瞪大双眼、耳朵竖直;心跳又加快不少的她,好像真的穿越时空,重新面对当时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压力。她若过分深陷其中,明想,就必须打断;接下来,情况要是没在短时间内好转,提前结束梦境会是首要选项之一。
而蜜在深吸一口气后,心跳很快回稳。和以前不同,她想,只要身在明的怀中,这些来自儿时回忆的压力可以很快就解除。
再又过十秒后,蜜看着明,继续说:“通常,小孩也不会因为谁先开口就听谁的;当然,凡诺比较像父亲,可先前,他曾和露强调:我她的姊姊,又是前辈,又说她多数时都该听我的;就因为他很早就说出这些为求自己往后管理方便的话,才使得我的要求具有份量,足以取代他的命令。
“这应该真的是他事先没料到吧我希望他不是又考量到什么特殊目的,而刻意制造出这种情况。
“刚才,我的音量又比他要来得大,露是怎样也无法忽略。虽然我宁可别遇上这种事,好让自己在露心目中的形象能尽量温和一些。可她若是真对我此时的反应印象深刻,或许将使得她违背凡诺的期待,朝不一样的方向发展;这应该是一件好事,虽然我也不确定再让凡诺失望下去,是否会导致什么极为严重的后果。
“在搞清楚该听谁的话之前,露只是继续把小鸟捧在手上。幸好,她也没有因为我突然跑过来,而把牠摔到地上。此刻,她的精神一定较先前要来得紧绷。
然而,我也发现,她正试着令自己身上的部分肌肉放松。很显然的,她不想做错任何动作,算是非常冷静。
“露不是那么神经质的孩子,抗压性应该也很不错。这表示她应该能够很快就理解我在想什么。
“稍微降低音量的我,用比平常要为尖锐的声音,开口:拜託,不要──放过这只小鸟吧我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对露说;不该弄得像是她不对,毕竟凡诺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而我刚才尽管很激动的冲出来,却一直都没有转头看他;一下就面对这样离谱的事件,让我脑中浮现的许多台词都卡在喉咙深处。
而在说出自己的多想法之前,我又感受到来自脑后的轻蔑视线。
“是很感到压力没错,但我晓得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在这件事之后,凡诺对我评价会降低非常多。而他没有激烈的反应,已是万幸。
“先是过了五秒,然后又过了十秒,我猜,凡诺给我不只半分钟的时间,让我能把想说的话给一次说清楚。他本来就有意考验我吗不,他根本没预料到会遇上这种事。
“他之所以没有出声训斥,纯粹就只是想看看接下来会有何发展。搞不好,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
“先前,凡诺曾为了考验我和泠,而故意在黑袍男子来袭前离家。万一,我到最后才发现,那小鸟只是一个精密的机械玩偶呢不,我观察得很清楚:牠的身体起伏、散发出的热气,与牠留在露身上的味道;一切都再再证明,牠的确是活生生的。
“这个小动物根本没有受到妥善照顾,可能也活不了多久,我想,还是先为牠默哀吧。而打从一开始,我最关心的,还是露;才刚出生的她,应该不至於一下就被许多複杂的想法给压垮。问题在於: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无论凡诺的设定为何,她在依照命令行事之后,内心极有可能会留下阴影。
“对现阶段的露而言,小鸟既不是玩具,也不是朋友。她才刚出生,这类观念都尚在萌芽阶段。我想,即便懵懵懂懂的,小鸟至少前一刻还被她捧在手心,而她还对牠投以笑容。如此,就已能确定,牠在她心中是有份量的;凡诺不可能不懂,却为了向我证明他的设计没问题,而故意下达那样的命令。
“即便在这之后的不幸都能归於意外,我也要尽量协助她避免;虽然脑中浮出这类念头,又有一股热血冲上来,但晓得眼前的难题可能变得複杂,我胸中的勇气逐渐被慌乱给取代。
“凡诺一直都是个麻烦的傢伙,即便我这次成功了,天晓得在几分钟或几天之后,露还会被他命令去做些什么事。当时,我真的是非常痛苦,而被铅黑色的恐惧围绕,也令我的舌头使不出力气。
“我不该犹豫,而凡诺大可趁这时候再次对露发号施令,甚至先把我吓退。那个老头的确做得到,而蜜在承认这一切时,不仅没有低下头,甚至没有转开视线;宁可忍受短暂的难为情,也拒绝说谎,明想,这正是蜜了不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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