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两手扣在一起的明,坐回蜜精心设计的躺椅上。
此时,明倒不至於太紧绷。而无论躺椅再怎么舒服,她也不想让自己看来太轻松;这除是为了维持一点高雅的形象外,也是为了体贴蜜。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没有酒精帮助的蜜,将直接承受来自回忆的压力蜜在吸了一大口气后,开口:“当晚,在老石把现场处理完毕前,凡诺就把我和泠带到另一栋房子里。一路上,我和泠都余悸犹存。别说是东西南北了,我们连自己当时在思考些什么不太清楚,只是一直跟着凡诺的脚步走。
“终於,我们停在一栋非常不显眼的房子前;陷於两旁建筑的阴影间,就算没有幻象罩着,也很容易被邮差忽略;上头的灰色油漆还非常新,而就算点着灯,看起来还是很像墓碑。与原来的住所距离没有太远,光靠步行就可以轻松往返。
只是我没料到,自己会与肉贩当邻居。和现在不同,这些穿着血污围裙的男人,在当时几乎可称得上是都市里的恶梦来源;每天都要把一堆爬满苍蝇的内脏──来自猪或其他不明生物──用推车运出去,由於都堆放了好一段时间,所以通常飘散出浓浓的恶臭。他们会把这些几乎都黏在一起的东西给直接倒入河里,或扔倒不远处的空地上。政府顾也不是没有顾清洁工,但这些傢伙用同样的方式去处理动物的排泄物;在运输的过程中,有不少秽物就落在路上,一但下雨,整条街就会变得跟沼泽一样,而这还是最客气的形容──”
突然,蜜咬着牙。看到她垂下尾巴,明把头略往右歪。
在沉默快十秒后,蜜再次开口:“我竟然在明吃过饭后还讲到这么噁心的事,实在很抱歉。”
明挥一下右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事实上,她先前自现实中体会到的饱足感,几乎没延续到梦中。
“没关系啦,”明说,抬高眉毛,“我早就略有耳闻。”
蜜用力眨一下眼睛,继续说:“那条街的味道非常糟糕,无奈当时政府拿出的处理办法,就只是把氯化石灰到处涂涂抹抹;这连治标都称不上,那时的卫生标准真是太离谱了路过的人都皱着鼻子,匆匆来回,而那类从事动物屍体处理工作的人,曾被一些文学家形容为成天皱着一张脸,眼神是快要和死人没两样,就算没这么夸张,也与事实相去不远。那时是十九世纪中期,贫富差距极大,政治家们端出的政策通常都跟不上都市变化;商业蓬勃发展,平民百姓的幸福与健康却总会在这样的繁荣下被牺牲。
就算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凡诺却不曾摀住嘴巴,也从未皱起眉头。我还记得,当时他整颗头都没有皱纹;真的,彷彿是由哪个业余艺术家,用由一大块奶油雕刻出来的,极为缺少真实感。
回忆蜜先前的形容,明觉得,凡诺远比整条街还要来得噁心。
蜜在垂下耳朵后,接着说:“先前我应该有提过,这栋房子不是他临时找的;早就料到自己会受到攻击的他,早就把新的住所给佈置好。
“当我们三人都来到门口时,凡诺也不用钥匙。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不仅没有锁,也未关上,而无论风怎么吹,外头的臭味都不会进到室内。我抬头一看,发现是墙上的肉块在帮忙过滤。”
接近肺叶,明想,马上问:“是灰色系的吗”
点一下头的蜜,瞇起眼睛,说:“因此,我和泠在日后都称这里为灰屋。就算我们是触手生物,也觉得墙上黏满内脏实在不太美观。然而,也正因为有这些生物组织,才令室内的空气品质维持在一定水准之上。明也晓得,这就是肉室的原形。先前我也有这么描述过上一栋房子,只是没现在这么清楚。不过,我在那些年所看到的,都是些方形的肉块。凡诺所建造的房子,比我们现在的肉室规整,功能也比较阳春。
“灰屋里同样有间研究室,内部陈设几乎和不久前烧掉的那间一模一样。里头的文件和烧杯等都摆得比较整齐,显示凡诺很少来到这边。楼下也同样有间图书室,位於一楼,而非设在地下;由於开有不少窗户,採光相当不错。
“与前一栋房子的较大差别在於,灰屋的的研究室特别大,图书室则明显较小。灰屋的坪数至少有一百坪,是前一栋房子的两倍。而我很快就发现,研究室里至少还有两扇门,可能都是通往仓库,或有一间是厨房。”
明想,那种习惯在书桌旁煮汤的人,还会需要厨房吗而在第一时间之内,蜜似乎没去确定,凡诺也懒得主动介绍。
蜜伸长脖子,继续说:“我和泠很快就来到图书室内,书架上没有几本书,而我也没有心情看书。接着,在一堆书架的阴影间,我和他都看见一张非常新的沙发,上头还盖有一条柔软的毯子。说来有些可悲,这两样东西,真能给当时的我们带来不少安慰。
“沙发和毯子都是温暖的牙白色,与周围的冷色调非常不合。而在一片黑暗中,有如此光明、柔软的存在,这样的存在真是不输给壁炉或一壶茶。凡诺只在图书室的另一头点了油灯,没有给我光卡。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觉得我长得够大了,不会把底下的任何书本给烧坏。后来我才晓得,纯粹只是他一时忘记而已。”
也许,明想,凡诺对这底下的佈置其实随便得很,就和他平常对待蜜和泠的态度一样;而他们的要求也实在不多,通常,小孩会希望能够在睡前吃到多甜食,被父母抱在怀中,特别是他们先前还受到不少惊吓。
明即使停止谴责凡诺,也会为蜜和泠小时后所受到的待遇感到心疼不已。
蜜低下头,继续说:“当晚,泠必须得抱着我睡觉──”
会有这样的段落,明不意外,而小泠抱着小蜜的画面──“实在是太可爱了”明忍不住大喊,从颈子到下巴还连续发抖。而又一次,她打断蜜的话。
咬着双唇的明,正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很失礼,却发现蜜的尾巴竟然再次左右摇晃。后者不但不生气,还很乐於听到这些轻松的见解。
成功让气氛变得轻松,明想,呼出一大口气。蜜在嘴角大大上扬后,再次开口:“不过一开始,他抱的又是那坨玩意儿。”
“呃──”明在仔细回想一下先前听过的段落后,问:“那个像单细胞生物的”
“嗯。”蜜点一下头,说:“似乎只要是凡诺住的地方,都是由那种生物来负责清理环境。我趴在毯子上,泠却缩在角落。看到他抱住那坨玩意儿,就像是抱着一只小狗那样,实在让我有点火大。即便那玩意儿打算冲向一小片位於墙上污渍,泠也不轻易放开。实在看不过去的我,皱着眉头,提醒他:那东西很髒,别把牠当玩具玩“接着,我主动把自己塞到他的怀中──”讲到这里,蜜闭紧双眼,“呜──把这一段说出来,实在是令我感到好难为情啊”她低下头,用前脚盖住脑袋。
明伸手摸她的耳朵和颈子,他则用脸颊和头顶去磨蹭明的手心。
果然,明想,蜜渴望能被安抚,而不是彻底回避。
蜜在全身都觉得暖洋洋后,慢慢开口:泠才刚出生没多久,就一下经历那么多的残酷现实。如此幼小的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学到的知识,身心的发展也才刚开始。当时,他绝对比我还急需被安慰。凡诺不打算负起责任,我愿意多花点时间,多付出一些心力。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很像是泠的姊姊。那时,我就认为自己对他就存在有许多义务。而为了尽义务,要我扮演类似宠物甚至玩具的角色也无所谓。”
“太了不起了”明说,使劲点一下头,“正是蜜的奉献,才造就他们如此善良的个性啊”
原本,有好几秒,蜜的眉头又变得紧绷,直到听见明的话,才又舒展开来。
要适时的给予肯定,明早在进入梦境之前,就常常提醒自己。目前看来,她算是很会抓时机,让蜜在描述过往的同时不至於有太多负担。
蜜半睁着眼,再次开口:“然而,泠却不敢碰触我。为了逼他回覆,我连带有偏执色彩的强烈措辞都使出来:难道你嫌我髒吗,还是你不喜欢我我晓得,这样也会给他带来压力,可直到今日,我仍认为,这远比让他把心事憋着要好。”
蜜眨两下眼睛,说:“如果是明,铁定能做得比我细緻.”
明只是笑了笑,但不敢保证些什么。事实上,她觉得蜜那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妥。嘴角上扬的蜜,接着说:“很显然的,他在把那些栏杆给当成长茅丢出去后,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么惊人;这种远胜过寻常猛兽的爆发力,相信连狮子都能给他撕成两半。接着,泠果然亲口对我说:我怕伤到你。”
“他是个温柔的人。”明说,两手放在胸前。
“没有错。”蜜一连摇了好几下尾巴,说:“他一直都是如此。”
“这种善良的本性,是否在凡诺的预料之内”明问,有关这一点,她已经在意很久了。
稍微缩起脖子的蜜,略把头往左歪,说:“我一直都不晓得这究竟是他刻意设计,或根本就是意外造成的。不过,我个人认为凡诺比较希望做出冷酷无情的作品,有关这部分,明等等就会听到多相关例子。
“而虽然是我主动把自己塞到泠的怀里,可在之后,我装得好像很勉强,甚至很不耐烦的样子。”
“为什么呢”明问,蜜马上回答:“那时我还太年轻,总觉得要是再表现得很脆弱,会失去多尊严。既然已经把自己塞到对方的怀中,接下来就该设个停损点。”
“我懂你的感觉。”明说,慢慢点一下头。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如此了。”蜜一说完,立刻往前移动。刚伸长脖子的她,正使劲磨蹭明的腹股沟。有好几次,她的鼻子和牙齿都差点碰触到明的阴蒂。
越是表现得不知羞耻,纾压效果就越好;蜜晓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份。因此,暂时不打算停下动作的她,又避看明的眼睛。
慢慢伸出双手的明,先是抚摸蜜的脑袋,再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夹弄那对尖耳。偶而,明还会碰触到她的湿凉鼻子;就点在肚脐周围,几乎要画出一个大圈,让明在腰侧一缩的同时,也兴奋到猛吞口水。
而一直沐浴在明的母性光芒下,也让蜜有种脑袋发烫的感觉。就算隔着布料,蜜也常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舐明的肚子和髋关节。当初弄来这些罩袍,除是为了展现品味外,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明的身体而分心;如今,她不仅又对明发情,还把一团布料给含在嘴里;看起来像是幼兽在嬉戏,事实上,她很想用自己的尖牙,把整件罩袍都给撕碎。
明想,光是刚才的那几段回忆,就已让蜜多次陷入阴郁之中;就算程度不高,蜜也确实需要安慰。光靠目前的身体碰触,还是不够;而虽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多,明目前却还没有什么头绪。
蜜一边感受明的双手,一边开口:“不过,在当时,泠应该也希望我表现得比他还要坚强。说句老实话,当时的我,也很需要被拥抱。”
没有被泠依赖,蜜会觉得加孤独。闭紧双眼的她,接着说:“他细长的臂弯,确实能给我带来不少温暖。”
听到这里,明有点鼻酸。而难免的,她又开始在心理数落凡诺;和自己的作品经历过这么多,他却连提供这一点关爱都非常吝啬;似乎就算是从危险的事件中脱身,也无法让他表现得像个好爸爸或好主人。
凡诺不会有罪恶感,明记得,蜜曾说过:他首先根除的,似乎就是这几种情绪。
这老头针对自己的改造都很极端,明想,难道他想成为由血肉拼成的机械吗
无论真相如何,都使得他在人性方面表现得相当不及格。对这个创造触手生物的人,明仍感到非常火大。而她选择隐藏自己的情绪,避免干扰蜜的叙事节奏。
过约十秒后,蜜继续说:“凡诺因为对幻象的细节有些意见,所以又回到老石身旁。之后,有将近两天的时间,凡诺都在外头。而我们则一直待在新家,等他回来。凡诺是一直缠着老石,或者又去了哪边,我们一直没机会知道,唉──”
蜜动一动鼻子,开口:“凡诺实在不像个父亲,也无法像个朋友。我宁可他是抱着玩玩具的心态来摸我,即使是那样,也绝对会让当时的我好过一点。”
一直到这时,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
“到我怀中来吧。”明说,敞开双臂。
蜜刚才的话,就是在暗示这件事吧明想,笑容因而变得苦涩。
其实,蜜没有那个意思。应该要等到再晚一点,才向明撒娇;但早点开始也不错,蜜想,鬍鬚和尾巴都瞬间抬高。
虽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给明带来一些心理负担,蜜还是迅速施法:先令周围的重力减少,这样,明在承受她的体重时,就不会感到不适。而连躺椅和书堆都有些开始往上飘,露和摇篮却丝毫未动,这显然不合理,但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把露和摇篮都固定在原位,让明和蜜都很有安全感。
蜜瞄准明的胸口,轻轻一跃。明一边大笑,一边把蜜给接住。两人碰在一起时,躺椅又发出“噗哇”声;气氛是如此轻松,却也使得这个景象变得像是一幅画。
有超过十秒,蜜身在明的发丝和衣服布料之间,看起来像个玩开了的小孩。
她一直啃咬明的衣服,要等到领口都变形了,才想到该赶快讲述接下来的段落。
蜜咳了一下,说:“一觉起来后,我感觉好多了。牛皮沙发冰凉表面正好可以被毯子隔开,让我从头到脚都觉得好温暖;虽是再简单也不过的陈设,却能让环境变得舒适许多。沙发和毯子都不是随便放的,是凡诺为我们准备的。虽然也可能是被他赶走的前任屋主留下的──我没听说这房子先前有住人,而说不定只是凡诺懒得提而已──,可那样想,能给我带来不少安慰。
“泠除了跟我分享沙发和毯子外,还趴在一本图鑑上;一旦眼中的光芒消失,他就像个纸镇一般,一动也不动。和我不同,他只睡不到一小时,就从恶梦中惊醒;他非常小心的前去沙发另一头,没有把我给吵醒。
“泠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如今多了一点混浊感。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乾脆唱摇篮曲给他听。令我很意外的是,效果很不错;才过不到一分钟,他眼中的阴影就取代了混浊感,呼吸也开始变得既长又缓。这表示他睡着了,鼾声比我还要小。松一口气的我,选择睡回笼觉。
“我们再次醒来后,除了看书外,还会玩些像是躲猫猫和攀爬书架等游戏。
直到凡诺回来,我们才停止嘻闹。泠躲又到沙发上,我则主动到楼上去观察凡诺。
“我发现,凡诺的心情变好了。他时常喃喃自语:有大事发生了,有大事发生啦──几乎是用唱的,这画面虽然活泼,却也极为诡异;泠和我都觉得,这个老傢伙终於疯了。
“很显然的,攻击黑袍男子,有助於凡诺排解无聊。而得知黑袍男子根本没死,还给人救走后,凡诺可说是乐歪了;一但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都不会太无聊,他不仅步伐加轻盈,也懒得去问我们这两天是怎么过。有超过一个月,他的眼神充满光彩,如孩童一般──”
“真难想像。”明说,右手搔头。蜜低下头,下巴和眉头都皱得紧紧的:“相信我,他那样子还是很恐怖,简直就是被诅咒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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