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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第十章01

江楚看着怀里这个被冰雪冻得快失却血色的女子，尚未开口，便先褪去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氅，改覆在初星肩背上，看着那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得了一丝温暖，眉间的微蹙才稍稍缓去。

「怎不穿得暖些？」江楚看着她依旧是一身薄棉黑色长衫与紧身裤装，不禁心疼。

初星讶然，以为他会同她解释些什麽，然他并没有，只是将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并拢紧。然此举却是多馀，有了他的怀抱，她便不须任何多馀的暖氅。

曾经，她是不惧严寒的，长时间生活在空寒的山中，她已然习惯被掠夺去身上温暖也能不觉冷。然在拥有了来自他的温暖後，再次暴身风雪森寒之中，她才知，自己竟觉得如此深冷，彷佛每一片雪花都能落进她的皮、落进她的骨髓里。

「我就这些衣服……」初星发觉自己愣得有些久，只得生硬尴尬地回了他话，眼神不自在地飘开他的注视。

然她的目光虽移开了，却感受到江楚的眼神仍不曾稍移地停在她脸上，在漫天白雪的霜冷中引起她一阵微热。

须臾，江楚抬起手，点去落在她冻紫了的鼻头上那一点碎雪，他带着薄茧属於男人的修长手指又拂过初星眼角，将结在她眼角的细碎冰霜拭去。而他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那般专注且柔情。

「我总以为你知道的，你是这般聪明。」江楚抚着初星的脸庞，突然开口，语气温柔得如一条缓缓蜿蜒的河水。「但我想，或许你与我一样，都不能完全把握彼此的心思。於是猜着、疑着，然还是不懂彼此。」

「江楚……？」初星被他的话说的思绪朦朦胧胧，一时间无法厘清。

江楚看见初星怔惑的面容，柔柔笑了，复又说道，「初星，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将你留在身边，想要你随我回曲阳。」

初星原本犹疑的神情倏地愣住，瞪大几近失焦的眼眸中映着江楚的倒影。

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一直疑惑着，他真喜欢自己吗？又喜欢多少呢？然亲耳听他那一贯柔薄如水的声音诉说时，她竟慌了，慌得手足无措。心口好似有一簇火苗突突跳着，一点一点烫在她心上，无可闪躲那样的炙热。

「我、我……」初星想回应些什麽，开口却是支吾。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才瞥向江楚，眼神飘忽，低声说道，「你怎确信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意思……」

江楚定定地看着初星，温柔却淡薄的瞳眸不知何时起已在深处蓄积了浓浓情意，「我也同你一般，总是猜着想着，直到那日夜里……」

江楚思绪所至，像是勾起什麽沉痛的回忆，他语一顿，看像初星的眼眸又柔了几许。尽管他所忆起的，是红艳血花飞溅得那一个深深寒夜。

「你竟把命都给了我，至此，我再不能疑你。」江楚柔柔一笑，那笑里，竟有几分哀伤。「若可以，我宁不要你这样的证明。」

「你的命是我的，让别人轻易拿走，那孤星罗刹的名岂不虚唤了。」初星微微别过头，面上的绯色不知是被风雪冻红抑或是起臊，然话语里有着几分倔意，似是意图掩饰些什麽，不愿正面许认。

她眸里向来不曾退却的冷漠，此刻已然完全消融，在江楚面前显露的是未经情爱的涩态。

「随我回去吧，待雪停了，再添些冬衣给你。」江楚亦不深究初星的回避，只是温和地说道。

「别浪费了，我不冷。」初星淡淡应道，随後下意识地听从江楚的话，回过身要返回寿春堂。突然，未持剑的左手却被拉住，「怎了──」

「雪滑，小心走。」江楚并未回应初星的疑惑，只紧紧握住她的手，便跨开步伐走去，唇边扬起浅浅薄薄的笑容，似是满意。

初星尚未意会过来，连忙跟上他的步伐，一时间有些踉跄，踢乱足下深雪。走稳了步子，才深觉左手传来那紧紧执握，她的心为此重重一跳。

已不是第一次被他攒住手，客栈那次、替他换药那次。然初星今日方知，原来数次被捉住手那须故作镇定的慌乱，来自於窜动的心绪。

原来每一回，她都为这亲密的接触而微微心颤。

她跨大了步伐，由江楚身子斜後方来到他身侧，与他平行。她微微一瞥，瞧见身旁那俊逸的侧面，漾着愉悦的笑容，在他淡然的面容上点染了一丝绯色。

他，是开心的麽？与自己一起，他是开心的麽？

初星的唇畔，亦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二十年的人生，不曾像此刻这般轻快鲜明。

「你才小心走。」在一片静默後，初星才低低说道，同时反握住江楚的手，狠狠的。

两人的手暴露在风雪中都是那样冰凉，谁也无法给予谁温暖。然这般紧紧握着，已是彼此最欲传达的心思。

江楚侧过脸看向初星，深深一笑。他向来鲜少笑得开，总是淡淡的勾勒一下唇角，便是他喜悦的表现，然现下他这般笑开了，倒教初星意外。

眼前这个恍若出尘般的白衣男子，在风雪疏疏中笑得这样温柔、笑得这样飘忽，彷佛他也属於这风雪，瞬间便会飘然消融的。

初星下意识更紧地握住江楚的手，一双漠漠地眼盯着江楚那一身翩然，不愿移开。

江楚也不问，只是任她这样看着、握着。须臾，他才开口：「对了，你别怪桓大哥，他只是担心我。」

江楚便将两家素来交好，与穆桓情同兄弟之事，细细告诉初星。他们两人，这般坦然轻松的对话，彷佛还是头一回。

「嗯。」初星听毕，淡淡应允。

若没有穆桓，她俩或许还会一直猜疑着彼此，便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坦然。思及此，初星便罢了此事的怒气，然她还是尽数无法放下对穆桓的成见。

那双鄙夷打量的眼，自初便不曾对她有过善意，她又何来如此大的肚量？

然为了江楚，她愿意与这人安然相处。

作家的话：

难得更得这麽快。我以为会拖个四天五天才又更一篇的，果然快完结了就是一种动力啊！祝

阅安

☆、《酹江月》第十章02

寿春堂的客房中，一盏短烛在床头的矮柜上烧燃，於关紧了门窗的室内释放一方温暖。而外头昏黄暮色庞然而降，透过灰白色的糙窗纸，傍晚橘红近紫之天色微微筛入，房内也沾染上一层晚霞之色。

夕暮光色氤氲暧暧，亦点染而成室内男女之间的氛围。

「你去哪？！」初星半躺半卧在床上，忽地拉住正要自床边站起身的江楚一角衣袖。

「我让叶姑娘将我们两人的晚膳送上来，别担心。」江楚按了按初星的手背，稳稳一笑，让她免去担心，才缓缓出了房门。

初星身上伤口未愈，气血未复，又在外头的风雪中耗了大半日，与江楚回转寿春堂途中，竟觉头开始沉重起来，教她一时昏昏茫茫。江楚便半掺半扶着她赶紧回到寿春堂，未及同穆桓与叶知秋等人知会过便带着初星回到了她的房，坚持要她卧着休息。

尽管初星认为不过是一时晕眩，不觉有何严重。然在江楚的坚持下，她亦只能安分躺着，看着江楚替她关窗、点烛、拢被，一股温暖默默在心底淌流，她便也不再固执逞强着要下床。

眼前这淡然若水、翩雅如谪仙的男子，对待自己，每一个举动都是那般认真仔细。

看他替自己拉好了被，转身似要离去。不知何来的冲动，她竟揪住他的袖。

终究是害怕他要离开。害怕那样的幸福与甜蜜是自己的一瞬幻觉。

而他的话，又让自己的一颗心安稳了下。他让人将两人的晚膳送上，便是要留在这里与她一同用膳。

他总是能透彻自己内心所想，而万般体贴。

在初星细细琢磨着江楚的好时，他已自楼下返回。初星转过头看着他自门口温温走来的身影。

那样的男人，真的可以为自己所拥有麽？

「我们离开这里好麽？如你说的，回曲阳。」初星微微仰起头，以往如寒冰凝潭的一双眸，此时如初春融雪，在江楚面前微微闪动，水光清耀。

「为何突然想离开这里？」江楚好奇，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方坐下便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

初星看着他举止，心头一暖。

「待在这里，总有种被困住的感觉。」初星闷闷地说。

因着岚皋封城了，她才被迫滞留於此。虽不是无法自此处脱身，然当初选择留下，便是因挂心江楚。留在此地，便要时时刻刻担怕杀人之事被揭穿、被发现。

初星原是无所畏惧的，而今她却只想抛下一切罪责孽业。

她惟愿能陪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这座城有时就像一个牢笼，提醒自己正被追缉着。即使无人知道初星便是杀了王侯的凶手，然她却无法毫无後顾之忧。

「若你真想走，我们便走。但须待到你伤愈。」江楚应允，然有前提。

「我的伤不碍事的。」初星微微皱眉，反紧紧捉住江楚的手。

「初星，与你相比，我的确是懦弱，」江楚正色看向初星，「但我要你明白，我不愿拿你冒险，即使机会再大。」

「难道要我们一直被困在这？」

「我们并非没有安身之处，等这岚皋城解禁了再走不迟。」这便是江楚的打算。

初星见江楚意见与她相左，不由得大声了些，「岚皋解禁？岚皋为何而封城你我都很清楚，一日不抓到凶手，岚皋城一日不会解禁。若依你，不如我投官府去还快些。」

语尾未落，房门之外一声清脆响声如碗盘撞击，惊动江楚与初星二人。两人惊愕的眸同时投自门口，只见一纤窈人影映在门框上。

江楚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木门，只见叶知秋捧着托盘，上头是给两人的晚饭，而她螓首低垂，白净的面上爬漫着一丝丝慌张。

「你听见什麽了？！」未及接过叶知秋所捧之晚膳，江楚心急，不禁口气急了些。

从未见过如此说话的江楚，叶知秋心一惊。「知、知秋方才才至，什麽都没听见……」

「那你为何如此慌张？」江楚眉间一蹙，细细观察着叶知秋的表情。

叶知秋只觉得江楚的目光火一般似烧过来，不自觉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他注视的目光，然仍是眼神闪烁，「知秋方才没走好，差些在这阶梯上踩空，翻了江公子与初星姑娘的晚膳，自是慌张，至今馀悸犹存。」

江楚沉默又打量了叶知秋一会，才缓缓开口，语气已和缓几许，「抱歉，方才我与初星正讨论些私事。这些晚膳交给我吧。」

叶知秋将托盘递至江楚手上，不发一语，待他稳稳接过之後，便匆匆忙忙下了楼。

江楚捧着托盘，站在初星房门口，看着叶知秋下楼的背影，兀自思索，好一会儿，才回身入房。

「她一定是听见什麽了。」初星看着江楚回返，眼神中还残留方才叶知秋接近时武装的冷漠。

「叶姑娘并无听见什麽，别担心。」江楚将托盘至於桌上，然後走至床边将半卧着的初星扶起，牵引下床，来到圆桌边。

「怎可能？没听见什麽怎怕成那样？」初星语气冰冷，始终不愿相信叶知秋，连江楚替她摆好碗筷、夹上了菜肴，初星亦不肯动作。

「初星，方才叶姑娘已经说了，她什麽也没听见。」江楚耐心地安抚眼前不安的女子，沉默思索了会，复道，「况且，即便叶姑娘听见了什麽，也不会张扬的，她不是那种人。」

「如此说来，你还是觉得她可能听见了。」初星直直看着江楚，倔强道。

「但她既说了没有，我便相信她。」江楚放下筷，伸过桌下握住初星的手，「初星，我知晓你不喜欢叶姑娘，也不肯轻信别人，然你不能总如此疑心，叶家在这段时间收留我们，已是恩情。再者，即使叶姑娘知晓你杀了王侯，恐怕她还要谢你。」

江楚紧紧拉着她手，这般认真同她说话。初星双唇紧紧抿着，低下头思索了一会。

「你既决定相信她，无论我再如何不满，也不会有所动作。然她若真泄漏出去，我亦不会饶她。」

「初星，」江楚看着表情闷闷的初星，淡淡一笑，「委屈你了……」

作家的话：

最近这篇卡文好严重喔，都要写到尾声了还卡文真的很悲剧qq。祝

阅安

☆、《酹江月》第十章03

「楚，有件事我定要告诉你，不然再过会儿就要给忘了。」对坐在前厅的茶桌，穆桓笑意吟吟，并随手拿起一杯茶，浅浅啜饮。

「何事让桓大哥这般高兴？」江楚见状，也不免有了几分好奇。

「进城时，恰巧听闻青石老人前几日也入了岚皋城，目前好像居住在西南方的矮山上。楚必定很有兴趣吧？」

「青石老人……传说中的神医？」江楚也微微讶异，关於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曾窥见其人如何。然关於他那神乎其技的医术，却在江湖不胫而走，是许多医者向往一会的对象。

「怎麽，要去看看麽？」穆桓看着江楚向来淡若止水的双眸中微微闪耀，便知他必定是相当有兴趣。

「既是居於山中而非城内，必定不欲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像我们这般无有病痛的人，怕是不宜叨扰，以免妨碍了真正需要求医的人。」江楚缓缓说道。再者，依现今的情况，他也不是个适合到处走动的身分。

「分明这般向往，却还是先顾虑着别人。」穆桓只是咋了咋舌，也不多说什麽。毕竟这样的江楚他早已太熟悉，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回答。

「若有缘，便会相见的。」江楚笑笑。

「对了……她可还好？」一个话题甫落，穆桓沉默了须臾，终究还是问起了初星，心里不免有着些许愧疚。

「无碍，只是身子还虚弱时受了一些风寒。」江楚淡淡一笑，回应着穆桓的问题。

「楚，你变了。」穆桓看着眼前这名亲如手足的翩翩男子，简单道出这两天他所知所感，语中蕴着浅浅笑意。

「是哪。」江楚听闻穆桓的话，唇角一勾，应了他的话。

「你自己倒清楚。」穆桓看着坦率的江楚，亦勾起了嘴角，「我从未看过楚亦会露出那般心焦如焚的表情，亦不曾想过竟会有人让你那样重要地对待。」

「只是以前未曾遇到罢了。」想起初星，江楚唇畔总会无自觉地浅浅扬起。然他此时突然忆起一事，赶忙问穆桓，「对了，桓大哥，尚未问你，你怎会来此？」

「哦，上回你写回曲阳的家书，信纸背後记着岚皋封城之事，难道发生了这事我不该来麽？」穆桓放下手中瓷杯，原先坐着的身子往後一倾，倚在身後的窗台上，一身不羁之态。「你娘还叮嘱我，早些带你回去。」

「娘总是把我当孩子。」江楚淡淡说道，倒也不觉不悦。「桓大哥说的信纸背後的字是……？」

「那草草记下的字，怎麽，那不是你写的吗？」穆桓一讶，赶紧坐正倾倒的身子。

「我想……」江楚一面思索着，一面瞥向门外，看着一个守在门边的忠厚身影。

何安听见两人对话突然静默，一回过头，看见江楚的目光投过来，一时心虚，赶紧转过身、低下头，装作什麽也没听见。

江楚也不生气，只觉好笑。他自小於何安同长大，自是知道他的忠心，只是用这方法，倒叫自己哭笑不得。

「对了，桓大哥，你进城时，城门驻守严格麽？」江楚敛起脸色，认真问道。

「进城尚可，只是城门前的布告上写着只给进不给出，怕是要出城的人都会给拦下。」穆桓托着下巴，认真思索着。

「是麽……」江楚微微皱了眉头，似是烦恼。

「你这下可知烦恼了？先前被困一个月馀倒是无忧无虑。」穆桓复执起杯，啜一口茶，他轻轻咋舌，细细品味了这茶在他舌上泛开的馀香，才惊叹道，「这茶泡得真好，越嚐越觉有一股甘甜清香在嘴里漫开。」

「这是叶姑娘沏的，叶姑娘的茶当真无话可说。」见穆桓这般讶异，江楚不觉勾起唇角，淡淡笑道。「桓大哥自小便是爱喝茶的，这麽能快就嚐出这茶的好。」

「过几天走了便喝不到了，可要趁这些天喝个够。」穆桓打趣。「回到正题吧，即便楚不回去，我也是奉了命要带走你的，这事我早有打算。」

「还是桓大哥思虑周到有方法。」江楚嘴角轻轻一扬。

「在出发来这之前，我已先请爹修书一封给曲阳县令，你也知道的，我爹与县令大人向来交好。恰巧县令苏大人同这岚皋的县令是科举同榜，略有些交情，拜托他书信一封担保你的清白。」穆桓扬着嘴角，滔滔说着。「昨日在来此之前，我已经先往到县府将信递去了。」

穆桓思起昨日在县令府的书房中，岚皋县令阅信时那想做人情又怕就此放纵凶手的纠结表情与心思，最後终是多所犹疑地应允了他。

「那江楚在此先谢过桓大哥了。」江楚淡淡一笑，答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