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若再发生那种事我可不会吃亏了,看是谁把谁打得落花流水。」穆桓笑得得意。
自那次事件後,爱玩的他开始会遵照父亲的要求练武,而且认真的程度超乎穆老爷所期望,当然这算是好事一件,只是转的当下令穆府不少人瞠目结舌。
「有了,我记得在这个方向。」
江楚在记忆中翻找,向树林里走去,穆桓尾随着他,穿过了一两重窄林,一条因人迹而自然形成的小径出现在两人眼前。
以前这座山是不少附近樵农上山采食取材之处,所以自是有一两条人为的土径,但自从这座山开始传出有野生的兽会攻击人类并且有不少人亲身遭受差点送命之後,上山的人渐渐少了,至今几乎毫无人迹。
「入口怎麽退至这麽深的地方了。」穆桓不禁感叹。
据自己以前的印象,这座山的的入口一上岸就可以寻到,多年之後,人烟罕至的入口外又新生了一大片林。
「还是楚的方向感好。」几年前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带路反而迷失在夜色里,才会发生那件意外的吧。
尽管上山的小径仍在,但已是杂草荒蔓,辨识得出轨迹却难以步行。
「桓大哥你还要往上吗?」
「你呢?」穆桓当然是想继续往前探的,但是他必须顾虑到江楚。
「既然都来了,不上去岂不可惜?」上不上山江楚自是无所谓,但他看得出来穆桓眼中的兴奋,也知道他自认有责任替自己着想、顾虑自己的安危。
两人依着一点儿时的记忆,与勉强得以辨认的微径一路往上探寻。
「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边的沙土很怪?」江楚看着脚下,没有足迹的地面沙土异样的平坦,似是人为刻意抚平的,没有一点自然的痕迹。
穆桓将注意力由眼前的小路转移至脚下,发现还真的有几分怪异,再看着前方的路,似乎一路都是如此。
「有什麽人来过吗?可是现在这里变得如此隐蔽,应该不会有人上得来才是。」
江楚望着被树丛挤得茂密的四周,在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气味中,夹杂着一股陈腐的腥味,细微得难以察觉。
「恐怕是又有野兽出没,江楚,我们还是回去吧。」穆桓看着伫立的江楚,以为他的踟蹰是担心前方可能有危险。
「桓大哥,我们向前走吧。」江楚一派轻松地说。
其实江楚一点都不怯懦也从不怕事,反而,眼下的情况难得的勾起他的好奇心。
「楚,要是发生了甚麽事……」看见江楚似乎有些兴致的样子,穆桓反而担心起来。
「桓大哥不用担心,若是真察觉到有危险,我定会马上随你下山的。」
「那便继续走吧。」穆桓跨至江楚身前,踩过前方路径上丛生的杂草,而江楚便尾随在他身後。
两人虽然是一早便出门,但渡江以及进入这座深林已经耗费掉整个早上。两人依稀可以由光影的方向判别此时的时辰,只是太过茂密的树林,筛去了大半阳光,即使正午时分,树林中依旧只有勉强可视物的光线。
且这片野生的树林丛生得太过杂乱,又人迹罕至,无法轻易深入。
「楚,你看是不是那里?」穆桓突然有所发现似的,指着前方不远处对着江楚说。
而事隔多年却还能两人记忆犹新,除了当年发生之事实在太深植人心以外,山洞洞口处不知为何长满了一片荼蘼花,总在春末时开满一片令人骇然的大红,带着一点神秘的气质,霸气地横在这蓊郁的树林之中。
「看见这花才意识到,居然又是春末了。」江楚低喃。
事隔多年,却又巧合地选在春末来到这里,巧合地碰上盛开的荼蘼。
再过一季,便是他的生辰了,一个落叶无尽的深秋。
「楚,又发呆?」穆桓摇了摇他的肩。「我问你要不要进去探探?」
「嗯。」
这回江楚没有跟在穆桓身後,反而先行走到洞口,他小心翼翼地跨过花丛,进入洞内。
由於可以立足的地方不宽,穆桓并没有立刻跟上,反而是站在花丛外等着江楚的观察。但过良久,已经进入洞内的江楚却完全没有反应,穆桓觉得疑惑,一面向着洞口进入,一面出声问着:
「楚,里面还好吗?」
穆桓一面越过花丛,对於这些微小生物的爱护绝对来自於江楚的影响。他到了洞口时,目光顺着微弱的光线探进洞内,他看见江楚屈膝蹲在地上──而他身边着倒卧着一具躯体。
作家的话:
☆、《酹江月》第一章05
「桓大哥……」江楚回过头,看着穆桓。
「这是怎麽回事?」穆桓一个箭步来到江楚身边,藉着洞内微弱的光线,试着看清楚地上的人。
是个女子。
身着的衣衫早已破烂脏污,原本应是雪白的肌肤各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脸庞与发丝沾满了沙泥与落叶。一身裤装,但沾满了血的衣衫已让人难以分辨衣料原本的颜色。
但除去那满身的狼狈,女子无疑是艳丽绝尘的。
「伤得好重……」穆桓不禁疑惑,因为这名女子全身都是伤,却不似是野兽袭击。
「桓大哥,她还有气息,要快点将她送到山下医治。」
江楚终於知道一路上那股微弱的血腥味来自何处。
原来,她一路逃上山吗?还沿途掩去自己的足迹,是什麽逼得她如此狼狈?
思考的同时,感受到脚边一股湿黏,原来是还未止住的血,从她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中缓缓流出。
毫无犹疑地,江楚撕裂自己衣袖,紧紧勒住女子伤口上端,质料上等的银灰色衣料瞬间染上令人怵目惊心红艳。
「你当真的要救她?」穆桓问,对於这名女子,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嗯。」江楚坚决地应了声。
「让我来背吧。」穆桓背过身,等着江楚把人扶到自己背上。
江楚避开伤口,小心翼翼地撑起女子颈下与膝下。然而敏锐的他却察觉到来自於女子一丝微弱的抗拒。
「你……放开我……」气息微弱的她似乎竭尽了仅有的气力在推拒着江楚的触碰。
见她转醒,江楚连忙轻轻放下女子,「失礼了,我等见姑娘受了伤昏迷在这麽荒凉的地方,所以想将姑娘送下山疗伤。」
「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并非趁人之危的恶徒。」穆桓也帮忙安抚道。
「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女子试图撑起身,满布伤口的双臂却无力负担她的身躯,反倒触痛了右臂上那道身最严重的伤口,她闷哼一声,「嗯──」
「小心──」江楚反地伸手扶住她瞬间颓落的身子。
而好不容易有些止住的鲜血,又开始崩流。
「姑娘,失礼了。」江楚放下她,轻解开甫才替他绑上的止血布,重新系得更为紧实。
「我说不用你们多管闲事。」使尽了力气,终於站起身。
女子的左手掩着自己右臂的伤口,鲜血自指缝中汨汨流出。拖着伤重的身子,走向洞口。
「姑娘请留步,再过不久就是山中野兽觅食的时分了,只怕姑娘一身血腥容易招惹山中饿兽。」穆桓跨了半步,挡住女子去路。
这句话,是为了江楚说的。穆桓深知,女子这一离去,必将使心地总是过於善良的江楚镇日挂心,不然他其实不是这麽具有怜悯之心的人。
「罢了,桓大哥我们别强人所难了,姑娘吉人天相,必得上天庇佑。」江楚接着转向那名女子,「姑娘的伤口受创甚深,不利止血,若是血难以止住,务必用紫荆草揉成末敷於伤口。」
「可是……」
「姑娘此去还请多多保重自己。」江楚对着她满身狼狈的背影说着,一点也不在意她本连头都没回。
女子踟蹰半晌,然後离去。
第一次,有人叫她保重自己。
拖着满身伤,初星循着山中的路径。她是相当了解这座山的,甚至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即使天色已微暗,她仍是毫不犹疑便能辨识方向,并没有打算下山的她,在林中找了另一遮蔽处,准备度过又一个不见星月的夜,就如同她十几年来的生活,对她来说,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她几乎可以说是在这座山中长大,十几年来,她在这里被训练成为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凶手。
所以她丝毫不担心穆桓所说的血腥味容易吸引野兽之事,因为这座山头的野兽──早已一一被她屠尽──作为训练之需。
就像她遵循着义父的命令所杀的那些人一样,从不留下一丝生机。
而她学成之际,亲手杀了教导自己多年的义父。
我这样连骨子里都找不到一丝善心的人,居然还有人说我吉人天相。
初星失笑。
她在刚刚的记忆中探寻,索想着方才他扶住自己时,在一阵晕眩之中隐约所见的容貌,好看的轮廓勾勒将他的温润如玉勾勒出十分;一言一语,如江弦风歌。
想起他替自己重新扎住伤口的温柔细腻,如同他的人一般,似清江、似流云。或许,这个际遇会成为她将近二十年来记忆之中唯一柔软温和的角落。
方才,他出手扶住自己时,初星依稀看见他撕裂了的衣袖,依稀看见了他衣摆和指尖都还沾染着替自己包扎时所沾附上的血;俊美如斯,一身文雅的他,没有一丝惋惜,也没有一丝嫌恶。
真是蠢男人。
直至黄昏才回到江府的江楚,一身破裂的衣衫让穆桓先遣何安带来乾净的衣裳替换下了,沾着血的手也以擦拭乾净,才敢踏进府邸。
因为有穆桓的陪伴,加上江夫人进城去了不在府里,所以并未引起府里上下太大的恐慌。
依着江夫人爱子心切,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也总是担心的江楚的行踪与安危,虽说一方面是怕少爷出了事恐夫人怪罪,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江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这位温和又毫无脾气的江家少主,无不打从心底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是夜,穆桓留宿江府,如同儿时至今每次来访的惯例。
因为江夫人跟穆夫人进城为两为儿子添购衣衫,江老爷便也跟着去拜访穆家老爷,讨论两家在生意上的合作顺便聊天叙旧。
穆桓家世也不逊於江楚,穆家世代是境内河道运输的龙头,字号『天枢』,掌管多条河道的行船与运输,行事正派,跟各地官方关系良好,也多次接受中央委任的运粮事宜。而江穆两家的合作,自然是江家药材到各地药铺的输送分派,两家也因长年的合作而交好。
由於二老不在,晚膳江楚及穆桓二人便随意地在房内用了。
江楚看着桌上满摆的菜色,有菜有汤、有鱼有。
不知那位姑娘有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
若是被人追杀,恐怕连有人的地方都去不得,更遑论有得吃食。
「还在想今早那位姑娘?」穆桓见江楚自开始用膳便陷入沉默,不难猜测他的心思。
「希望她无事才好。」
「江楚,我知道你为人一向心地善良,不过……还是忘记这回事吧,那种镇日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并非我等沾惹得起,你也见到了吧,她身上所有的伤口,全是刀伤。」
言下之意,一个正常的女子,怎麽可能招惹来这种想将人置之於死地的怨恨。
「我知道,让桓大哥担心了,是江楚不好。」江楚微微一笑,表示歉意。
「我只是替伯母担心。」
当晚,穆桓在江楚房间隔壁的厢房睡下,那向来是江家父母为他预备着的,就如同京城里的穆府也预备着一间江楚专属的房间一样。
而一向好眠的江楚,在那个月色格外清朗无云的夜晚,难得地作了整夜的梦。
是一个魇魔似的,又让人醒不过来的噩梦。
在梦中,江楚不断地梦见那名女子离去的背影,而他跟着她蹒跚的步伐,脚步不受意志控制地采在她沿途滴落在泥中的血迹之上,一步,又一步,最终──
看见她倒卧在自己鲜热的血泊之中,如卧在一片开得红煞的荼蘼花上,凄丽绝艳。
「姑娘──」在梦中,他嘶吼,却无法再更接近。
如此景像,在江楚的一夜睡眠中,不断反覆、反覆;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死去。
在最後的一场梦里,江楚终於走近女子倒卧在血泊中的躯体,他想唤她,扳过她的身体,哪里还有什麽女子,躺在血泊之中的──
是自己。
然後,江楚惊醒,在天色尚未大明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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