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秦追潜心打坐,耳目未失,听见门外一阵锁链声响,是那驼子又来送粥,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整天。囚室中众人久未进食饥肠辘辘,听见锁链响动都是一喜。秦追走到牢门旁,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抢得先机。锁链声越来越近,驼子已到门外,秦追屏气而立,待铁门缓缓开启。他昨日见识过这驼子身手,因而出手前想定几处后招以策万全,内力一放,出手如风疾点门外之人x前要x。
那驼子咦一声,往后急退,秦追趁势自门缝中滑出,砰一响,牢门又再关上。唐谦在牢中怒骂不休,百里争却哈哈大笑。
秦追侥幸逃出牢房,心道好险,转身去瞧那瘸腿驼子,见他形貌丑陋如同鬼怪,暗中提防一场恶战。谁知那驼子瞧著他却并不动手,秦追忽觉他与昨日有些不同,可如此丑怪的人,普天之下哪里再能找出第二个。
瘸腿驼子向他招一招手,示意他跟来。秦追瞧他眼珠转动,终於想起这人昨日两眼翻白犹似瞎子,今日却双目完好目光狡黠,虽仍是一副恶形恶状之貌,倒并无恶意,便大胆跟他走去。走道幽暗狭窄,每隔一段才有盏极为黯淡的油灯照明,秦追跟在驼子身后,边走边四下打量,耳听他手脚上锁链拖在地下叮当作响。两人走到y暗处,驼子仍无停步之意,秦追问道:“阁下到底要带我去哪?”
驼子又再向他招手,秦追心想,以他武功要与自己为敌绝不用如此施计,不妨过去瞧瞧。驼子领他到角落,地下有个洞,他略一望去,洞中似有人在。驼子怕他瞧不真切,自怀中取了火折点亮往下一照,秦追低头装作细瞧,却在暗防他忽施毒手偷袭,因而目光只是往洞中泛泛一扫,见洞中之人浑身赤裸早已死去多时,面目可怖身体佝偻,双眼圆瞪却只有一双眼白。秦追一瞧之下惊诧万分,这尸首竟与身边这瘸腿驼子一模一样。
他霍然抬头,驼子对他咧嘴一笑。秦追道:“你究竟是人是鬼?”驼子嘻嘻笑道:“你说呢?”秦追再瞧一眼洞中尸首,心想这驼子死在洞里,为何赤身裸体,显是死后被人除去衣衫,他身上衣物破破烂烂,又非值钱之物,莫非有人想假扮他,因而将他手脚上镣铐也一并除去?如此一想,身边这人定是假冒,只不知是敌是友。秦追往他腰间望去,见一个铁环串著十几枚钥匙挂在腰带上,心念一动突然伸手去抢,驼子脚下一点,往后退开半尺,身形竟然十分飘逸。
秦追追将上去,又再袭向他腰间,驼子腰腹一收,行动间敏捷无比,在小小墙角左窜右跳游刃有余。秦追与他过了十数招,心中越来越通明,当下一脚,往驼子左手臂膀踢去。驼子似对这一脚十分忌惮,疾往右侧腾挪,秦追腿到半路却收势往下一踏,左手一拳向他耳下翳风x。驼子被他一拳一脚圈在墙角,秦追拳到他右耳下半寸,麽指抵住他x道,展颜笑道:“游兄如此雅兴,在此扮个弓背瘸腿的驼子,莫非又瞧中山上甚麽宝贝?”
驼子闻言哈哈一笑,腰背挺起,只听骨骼爆豆般轻响,原本弓起的背脊挺直,伸开手臂活动腿脚,片刻变回了常人,只是仍顶著张驼子丑怪的脸,笑声却正是独手飞将游靖。
秦追瞧一眼他左臂,问道:“游兄的手臂可曾痊愈?”游靖叹了口气道:“秦兄一见面就提起这桩伤心事,我这手臂是不中用了。除非翠峰山陶神医出手,或许还可医治,可陶神医自视高洁,绝不肯救我这等江湖大盗。不提也罢,秦兄怎会在这牢里?”秦追道:“我也想问游兄,为何在此?”游靖道:“我为何在此,方才秦兄不是已经猜到了麽?近日江湖传言乾天门卷土重来,势要与各大门派为难,此等江湖大事说起来武林中人人关心,我却是不大感兴趣。”秦追道:“游兄既然毫无兴趣,为何又易容改扮而来?”游靖道:“说来话长,我平生所爱唯有奇珍异宝,因此虽辗转听了些消息也不曾放在心上,养了几日伤又去了趟扬州。”秦追恍然道:“游兄还是念念不忘,惦记著翠微阁中的藏宝?”游靖道:“我本就是大盗,翠微阁的宝物价值连城,自然要念念不忘了。”秦追道:“是,游兄接著说吧。”
游靖道:“我进了翠微阁,六合楼中的木童子已被姓江的小子破去,余下机关我一人独闯倒也毫无难处,谁知兜兜转转却发现翠微阁早已人去楼空,再无半件宝贝。秦兄可想而知我如何怅然失望,出了翠微阁便去妓院找了几个姑娘喝酒,醉得不省人事。隔日醒来人在巷子里,原来是身上银两不够,被赶了出来。”秦追心想他虽非英雄侠客,好歹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一号人物,却被妓院的g奴打手丢在巷中,实在胡闹至极。
游靖道:“我正自不快,忽听巷中有人说话,是个小和尚和一个道士。那小和尚道,师父,我做了和尚,你为何却要当个道士?那道士说,你是个小秃子,自然要做和尚,我这一头头发生得极好,削光了岂不可惜?小和尚道,我原来也不是秃子,剃了头这才秃,那也不叫秃,叫光头罢了。道士说,非也非也,你瞧那些和尚,逢人见了不是都喊他们秃驴,可见这个秃就是指光头,可不是天生秃顶才叫得。小和尚说不过他,气得跳脚,我听了哈哈大笑。”
秦追心中了然,也笑道:“原来游兄遇到贵人。”游靖摇头道:“秦兄何必幸灾乐祸,我见翠微阁偌大一个宝藏空空如也已是心灰意冷,又遇上这两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还能贵到哪去?”秦追道:“诸葛先生无所不知,你想知道宝藏去处,问他便可,难道还不是贵人麽?”游靖道:“莫非秦兄不知三问先生的怪癖?好比我喜欢值钱的宝贝,这好色的痨病鬼偏爱年轻俊俏的男子,秦兄这样在他面前,让他瞧得满心欢喜才是有问必答。”秦追道:“诸葛先生若不愿见人,世上有谁能寻得到他,他既在游兄眼前露面,自然是愿意许你三问了。”
游靖道:“我瞧见那道士腰上的玉佩,正待细看,他伸手一摘,不知使了甚麽手法,玉佩就不见了。小和尚道,师父,这人为何一直瞧著咱们?道士说,想必是方才听了咱们的话,想仔细瞧瞧为师这长得极好的头发。我宿醉未醒,听他胡说八道就呸了一声道,牛鼻子,你又不是小姑娘,老子要瞧你那一头枯草似的头发作甚?小和尚道,师父他骂你。道士就问,你为甚麽骂我?我见他二人疯疯癫癫,和尚道士师父徒弟夹缠不清,不知是哪里来的疯子,便道,我想骂就骂,不为甚麽。那道士却不动气,仍旧笑眯眯的。小和尚奇怪道,这人灰头土脸,蓬头垢面,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师父为何对他这般客气?道士说,小孩子不懂事,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江湖上大大有名偷**m狗不在话下的独手飞将游靖。我听他叫破我身份,心中一惊,因我在江湖上仇家不少,如今废了一条手臂,真动起手来未免吃亏,便想胡混过去。那小和尚道,独手飞将又有甚麽稀罕,当年白凤剑客沈璧的脸上添了道刀疤,师父你还不是立刻瞧都不再瞧一眼。道士说,那是大不一样,大不一样。我道,甚麽大不一样,白凤剑沈璧是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如花似玉的脸被人划了一道,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干麽拿他来和老子作比?那道士却不理我,对小和尚道,他说的对,独手飞将游靖如何能与白凤剑沈璧相比,沈璧虽是美男子,但也只有那一张脸,瞧多了便是无趣。说著他指了指我道,这人j通易容,要他扮个美男子有甚麽难,我诸葛善听与他交了朋友,岂不是可以大饱眼福。”
秦追心说果然是诸葛善听那等样人会说出来的怪话。游靖道:“我听他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心中大怒,酒也醒了。诸葛善听成名多年,从未有人见过他真容,自然也是个易容换形的高手,没得消遣我,岂不叫人生气。他唠唠叨叨痴缠不休,我不去理他,他越是罗嗦,跟了我几日,教我半步也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只好问他三问,打发他走开。”秦追道:“江湖中不知多少人欲寻三问先生而不得,不知游兄问了些甚麽?”游靖道:“我自然先问他翠微阁中宝物的下落?他道洛阳,博茫山。我又问普天之下谁能医我手臂,他道唯有翠峰山陶神医有这能耐。我实在想不出第三件,便随口问道,诸葛先生长甚麽模样,让我瞧一瞧。这第三问原是玩笑,想不到他却得意洋洋道,我的样貌平生只有小秃子和一位亡友见过,你若想见,第三件彩头不要你东西,要你做我诸葛善听的朋友。我心想只怕见过你面的人都死了,做这等晦气朋友那是大大的不妥,可他不等我多想,便以真面目相示,叫我反悔也来不及。”
秦追好奇道:“不知先前两问,游兄给了甚麽彩头?”游靖忸怩片刻才道:“他要我做了两张面具给他,都是……都是扬州城里最俊俏标致的小官儿。”秦追笑道:“他自己不会做麽,为何要你做给他?”游靖道:“他非但要我亲手做来,而且还要……我戴上给他瞧。”秦追忍笑道:“好在这人也只是占些小小便宜,游兄能得见三问先生真容,也算不得吃亏。”游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我到了洛阳,见洛阳城里江湖人来往甚多,只道这些人也都得了消息,要上山寻宝,便扮作个货郎四处探听。先是见到青城派林秦轩的几个徒弟,我暗中跟随,远远听见他们说要上博茫山寻回百余年前失落的青城宝剑清悟,我对宝刀宝剑倒不怎麽喜爱。”秦追点了点头,想起当日在天剑山庄,若游靖贪图宝剑,江轻逐将赤秀相赠时便已收下。游靖道:“后来我又见到辽东五侠、断门刀彭家,也都要上山找甚麽紧要的东西。如此一来,我自然心痒难搔,心想诸葛善听果然没有骗我,博茫山上定有数不尽的宝物,当晚再也等不及,换了夜行衣悄悄m上山去。”
游靖打定主意上山寻宝,自然走一条旁人决计想不到的路,便仗著轻功,自悬崖峭壁间攀上。游靖道:“我到了山上大院里,也是吓了一跳,心想这麽多破旧屋子鬼气森森,一间间找起来倒也费劲。这时忽然有间屋亮了灯,几条黑影往那亮灯的屋子掠去,我心中生奇,就也跟了去。那几个黑影身穿杏黄僧衣,都是和尚。他们到了屋外,往窗中一瞧,便都面露喜色,其中一个年纪小的按耐不住,推开窗户就跳进房里。我暗骂他们鲁莽,果然灯火一暗再无动静,房中必有机关陷阱。我不敢走得太近,只在远处树上偷瞧,过了片刻,自屋前屋后的草丛中出来几个青衣人,将那些和尚抬了出来,其中一个偶一回头,我瞧见他长相竟然认得。”
秦追仔细一想立刻明白,说道:“他们是青衣教的人,游兄见过也不稀奇。”游靖道:“不错,我一见这人竟是青衣教,便觉大事不妙。青衣教和三问先生,都是天底下最惹不得的,我想掉头就走,却又忍不住好奇,想了想还是跟去瞧个究竟。”秦追道:“游兄轻功了得,一路跟去也不怕被人发现。”游靖摇头道:“我吃过亏,遇上青衣教也不敢托大,只远远跟著。这些人将和尚抬到一个山洞,我趁他们忙乱之际,冒险藏在洞口草丛偷听。其中一人道,司非使,这几个和尚是天英寺的,要将他们与龙门派的关在一处。洞中有个哑子似的声音啊啊答应一声,那些人便离开了。我等他们去远,听见一阵锁链声响,司非使便是这瘸腿驼子了。那时我不过往洞中探了探头,这驼子却似听出动静,转头对著洞口。他双眼惨白是个瞎子,难怪听力如此过人。我唯恐被他发觉,不敢动弹,他拖著那几个和尚一路往前走,我等到只能远远听见锁链声,才敢走进山洞,发现洞中是个牢房。”秦追道:“这驼子武功高强,游兄又是如何杀了他取而代之?”游靖道:“我这点本事,自是不能与他相抗,但略施小计,欺他眼盲罢了。”
秦追道:“他虽是瞎子,却可以耳代目,要糊弄他也是极难。”游靖道:“我一个活人难免有动静,但有的东西却是没动静的。”秦追转念一想道:“莫非游兄在地上设了甚麽陷阱,引这驼子入彀?”游靖右手一伸,秦追见他手掌缩在衣袖里,隔著袖子托著一朵黝黑发亮的铁花。这铁花铸得j巧别致,花枝上荆棘缠绕,尖刺林立,他正要伸手去拿,游靖道:“小心有毒。”秦追道:“游兄从不用毒,怎会有这样东西?”游靖嘻嘻笑道:“这是机缘巧合,我见唐门的人也到了洛阳,又听说唐门暗器独步天下,便好奇顺手偷了几枚,得手后正自得意,忽听身旁有人道,唐门暗器不过是三岁孩童的玩意,连老鼠都毒不死,有甚麽好瞧?我转过头去,见说话之人是个黑须垂x的中年男子,右手藏在袖子里,满脸的不屑。我便问他,唐门暗器若是玩意,天下还有甚麽算得上毒药暗器?他自袖中取了这朵铁花出来,我伸手接过,才瞧了一眼,眼前一片发黑,浑身发麻呼吸不畅,竟似濒死之状,顿时恐惧万分,心中直想,我不过接了这朵铁花,没有刺破皮肤,怎的这麽快就中了毒。那人见我软倒,右手二指夹了一枚药丸塞入我口中。那药丸生津而融,不出片刻我便好转,再无不适,心知眼前是位高人,由衷说道,这毒好厉害,轻轻碰一下便著了道。那人哼了一声道,这花名叫宛若婆娑,岂止是你碰一下,便是瞧一眼也要中毒。”秦追道:“那是吹牛了,我瞧了好几眼,也不见有事。”游靖道:“那黑须人说完就走,也未将铁花讨回。”
秦追道:“果真是机缘,游兄可知这黑须人是谁?”游靖道:“莫非秦兄认得?”秦追道:“他是七指毒圣百里争,下毒解毒的功夫天下再没有人比得过他。”游靖恍然道:“原来是他。嗯,我想到宛若婆娑,便有了对付驼子的办法,於是在洞中找个藏身之处,一动不动,等了好几个时辰,m准驼子惯走的路径,在他必经之处放上这朵铁花。他眼睛瞧不见,一脚踩下,花枝上的毒刺扎进脚底,哪还会不倒。我将他衣服镣铐除下穿戴在自己身上,扮作他的模样,想m清山庄的底细,谁知却瞧见他背上有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刺青,旁边还有个小小的七字,原来这瞎眼瘸腿的驼子是万窟九鬼中的老七,厉鬼詹七扼。”
秦追听见万窟九鬼的名号,想起当日放下石门将他与江轻逐堵在望雪岭山洞中的屠九摧,便道:“莫非万窟九鬼也是当年乾天门下的恶徒,这些年江湖上只听闻屠九摧一人恶名昭著,詹七扼却在青衣教当了司非使,不知其他七鬼下落如何,这些人个个武功怪异,皆是强敌,聚在一起当真难以对付。”
游靖道:“万窟九鬼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詹七扼更是个疯子,被仇家废了一双眼睛一条腿,后来练了门y毒功夫,更是狂x大发敌我不分。我瞧他身上一副镣铐j钢百炼,怕是他自己也管不住自己,青衣教却让他来管各大门派的人。”说到这里他面露不屑之色道:“这些江湖上成名的大人物也太过好骗,还未交手竟都纷纷中计。哎哟,秦兄,我可不是说你。”
秦追不以为意道:“游兄说的没错,只是青衣教深谙人心,数十年蛰伏筹谋,掌握各派机密,使这些人明知有陷阱仍然不得不上山来。事关各自隐秘,又不愿旁人知晓,以致不能共商联手,这才中计。”游靖道:“青衣教将这麽多人擒住,难道是想一打尽,好独霸武林麽?”秦追道:“此事个中原委太过复杂,眼下最紧要的是先设法寻到‘红线游丝’的解药,令牢房中各门各派的人恢复内力,再说明原委,才有可能同仇敌忾,化解危难。”
游靖转了转眼珠道:“我与正道各派没甚麽交情,救不救他们可不关我事,但秦兄既然当我朋友,朋友之托自然不能推阻,解药包在我身上。你要救牢里那些人,这串钥匙先给了你。”
秦追道:“大家失了内力绝非青衣教对手,出来乱闯反倒打草惊蛇,只怕打起来死伤惨重。我有个法子,要麻烦游兄帮个忙。”游靖爽快道:“你说。”秦追道:“游兄能不能把我扮成詹七扼?”
游靖一愣道:“你要扮这瘸腿驼子?”秦追道:“詹七扼在洞中牢房看守已久,想必极少出去,游兄要去盗解药,仍做他的打扮恐怕不妥。再说青衣教的人再送人进来,无人接手,岂不引人怀疑?”游靖点头道:“我倒没想过这事,要扮成驼子不难,只是你不懂缩骨,未免会有些不象。好在詹七扼长得丑怪,又是个疯子,小心些应当也不会露出马脚。”秦追道:“那就有劳游兄。”
游靖自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将一些黄粉调成糊状抹在秦追脸上,不大会儿便将他化得奇丑无比。秦追与游靖换过衣衫,扣上镣铐,将外袍揉作一团塞在背上,弯腰屈膝装作一个驼子,瞧著倒也颇为神似。
准备停当,二人各自行事。秦追沿著来路往回走,到了一间空房外,见房里放著几个铁桶,桶中盛的稀粥早已冰凉,於是随手提起慢慢往牢房走去。他打开一扇牢门将粥桶放在地上,悄悄往牢房中望去,并不见江轻逐。牢中空地一片狼藉,地上躺著几人正在哀嚎,角落中更有人影一动不动,似已身受重伤。秦追佝偻著走进牢房,将那几个受伤之人负在背上慢慢出去。众人对詹七扼颇为忌惮,这一日间也有人忍不住与他动手,但因他武功怪异,众人内力虚空实在不是敌手,此刻便无人再贸然出手,可谁也不知这驼子已换过三人。
秦追一一将各个牢房中的伤患送到别处安置,以免各派再为复仇互相厮杀,只是这一间间牢房瞧去,却始终不见江轻逐与白离,不由忧心忡忡。
正在这时,洞外有人走近,秦追学著驼子詹七扼的模样,拖起镣铐一步一挨来到洞口,洞外站著几个身穿青袍的青衣教徒,架著一名男子道:“这人是驰云剑杨义,倒没甚麽仇人,教主有令,随司非使处置。”秦追压低嗓子应了一声,那几人低著头并不瞧他,倒也不怕被看破,伸手一把拽住杨义便往牢房走去。刚走几步,忽听洞外扑通几声,不知甚麽东西落在地上,秦追身在险地,步步为营,当下侧耳细听。片刻后疾风卷入,一个人影手执长剑往他额头刺落。秦追一惊侧身避过,那人长剑一转削他头顶。
秦追扮作驼子,不知来人是谁,怕被识破。那人一剑递出,嗤一声刺入他驼背之中,但因驼背是衣袍伪装,剑锋刺入并无实感,那人一愣,拔剑而出又再刺他别处要害。秦追只觉他剑法奇快,剑招更是熟悉,大惊之后又是大喜。那人道:“快说,被你们抓来的人关在哪里?”秦追听了心中狂喜,喊道:“轻逐,原来你不在牢里,难怪我找不到你。”
那人正是江轻逐,听了声音微微一愣,但洞中幽暗瞧不清楚,只觉眼前这人弓腰驼背,一张脸更是丑怪无比,与秦追哪有半点相像。
秦追忙将背上袍子取下,站直身子笑道:“我扮得像不像,连你也认不出了?”江轻逐喜不自禁,伸手将他抱住道:“你怎麽变成这副模样?”秦追将醒后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说完问道:“你又是如何恢复内力?”江轻逐道:“我醒来后人在山上乱石堆中,身旁放著赤秀,还有个瓷瓶和一封信,瓶中有解药,信中却是这万仇庄的地图。我服了解药,按著图上所画找来这里,在洞外瞧了一会儿,知道青衣教将人关在洞中,便心急进来找你。”
秦追沈吟道:“这里叫万仇庄麽?救你的人是谁,难道青衣教中还有人能暗中施予援手?”江轻逐道:“我原也疑心,但又想送药留字之人要杀我轻而易举,不必多此一举在解药上动手脚。可这人为何只救我一个,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秦追道:“好在你无事,我就放心了,游靖去寻解药救人,各派的人失了内力关在牢里,我在这守著,以防青衣教加害。”
江轻逐听说那些人身陷囹圄仍要互相残杀,忍不住哼了一声。秦追瞧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杨义道:“这人当日在天剑山庄上为我仗义执言,又对你义父十分敬重,是个正人君子,需得好生照看他。”江轻逐道:“你在这假扮狱卒可要小心,如今白离下落不明,北虎镖局安排的人手也不知在哪里,何时能上山救援。我原本只想找到杜笑植与张余命,合你我二人之力报了仇就走,可你偏生要救这麽多人,岂不是自找麻烦。”秦追道:“救人一命也不是坏事,再说真能除去青衣教,救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一举两得何来自寻麻烦。”
江轻逐摇了摇头,忽然洞外有大批人走近,二人相对一眼,江轻逐闪身躲进一旁山石后,秦追再扮成驼子,弯腰弓背,拖著杨义慢慢前行。刚走出不远,洞口火光一亮,一个青袍人举了火把进来,秦追背对洞口,又扮作瞎子,便假作不见,仍往前走去。江轻逐自山石之后往外一瞧,顿时浑身紧绷,手指握住剑柄。跟在青袍人身后进来的人,身穿青衣,脸戴鬼面,正是化名长先生的张余命。
江轻逐再往她身后望去,洞外影影绰绰站了不少人,饶是他生来大胆,见了这等情势,自己与秦追势必被堵在洞中,不禁也有些忧心。张余命慢慢走近,抬眼瞧见秦追,说道:“詹老七,带我去瞧瞧各门各派的人打死了多少?”秦追闻言,虽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取下钥匙在前面带路。他已将受伤之人移到别处,张余命心细如发,无论如何瞒不过她,眼下只能见机行事。张余命又道:“老七,你手上这人要如何处置?”秦追低头瞧杨义,见他双目紧闭兀自未醒,心中一阵犹疑,不知是否已被张余命看破,故而有意试探。
他略一思忖,大胆转向张余命,自喉中发出嘿嘿两声冷笑,火光映照之下,将他一张丑怪无比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可怖莫名。游靖易容术j湛已是天下少有,张余命却深得其父张轻真传,要识破伪装也是轻而易举。秦追并无把握骗过她,好在扮的是个哑巴,索x胡混一番。张余命听他冷笑,又素知詹七扼平日就是疯癫无状,也不欲多去惹他,说道:“这人虽与我教并无宿怨,但他自己闯进来送死也不可放过。老七,你先将他杀了再说。”
秦追心想若杀了杨义,或许能得张余命几分信任,但要自己出手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又如何下得了手。正犹豫之际,耳听嗤一声响,一枚石子破空而过,正中举著火把的青衣教徒眉心。那人身子晃了几晃,往后仰倒,接著一道黑影自山石后飞出,越过众人头顶往山洞外掠去。江轻逐心知秦追绝不肯为掩身份将杨义杀死,僵持下去必定惹得张余命疑心大起,眼下洞中敌众我寡不宜动手,便冒险将掌火之人击毙,引开众人注意。
张余命见洞中忽然冒出个人来,也是始料未及。博茫山困群雄之计她与杜笑植筹谋已久,各大门派高手个个都在股掌之中,就连眼前这驰云剑杨义意外闯入也被一并擒获,绝无漏之鱼,如何却会半路杀出个身份不明的人搅局。
江轻逐出其不意料理了一人,继续长剑一扫,前后左右数个青衣教徒顿时中剑,翻滚在地惨叫不止。他手中宝剑削铁如泥,又是故意要引张余命出手,因而剑下毫不留情,杀出一条血路。他耳听身后一阵疾风响起,心知必是张余命追来,脚下一点,掠出丈余落在一株大树上。江轻逐转身长剑当x一横,剑锋赤芒闪过,照在青衣教主y气森森的鬼面上。张余命原本五指急c他后背,可险险只差一步,教他回转身来以剑相抵,若不收手,这一掌碰上赤秀必定五指齐断,急忙收招,也想落在树上。
江轻逐岂能容她撤招回落,当下提剑挥斩,张余命身子在半空一折,身轻如燕,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点赤秀剑身,借力翻身而过。江轻逐虽出意外,但临危不乱,又一剑刺去,张余命身形如风,宽袍广袖在半空中翻转腾挪丝毫不见狼狈。江轻逐一剑快似一剑,将这一棵大树牢牢霸占,二人连过七八招,他固然不能刺中张余命要害,张余命也无机会在树枝上落脚。这时她已瞧清人影是谁,此前与江秦二人都有交手,心知单打独斗江轻逐绝敌不过自己,姚家剑法以迅疾见长,施展起来大耗内力,若不能速战速决,愈往后愈难为继,只要等他力竭露出破绽,便可将他一掌击毙。
江轻逐自然知道利弊,生平与人对敌又绝不像今日这般人在树梢需提气凝神,耗费内力更甚,但他自得了陆天机传授内功心法,这些日子赶路之余时时修炼,此刻与张余命生死相搏,顿觉丹田中自有一股内力流转,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斗了十余招竟丝毫不见消减,反而越战越长,催动手中长剑如霆电蛟龙。
张余命原本胜券在握,谁知短短数日不见,竟觉出江轻逐内力大有j进,剑法更是有如神助,长此下去,自己不但不能取胜,还非得给他逼得自半空中摔下去不可。她心念电转,左掌扬起往江轻逐x口拍去。江轻逐长剑撤回斜身躲避,张余命这一掌却在他眼前一转,重重打在他肩上。江轻逐往后退了一步,身子连晃几下,险些失足摔下树。如此一缓,张余命便得了空,左足飞起往他横过的剑身上踢到,翻身落在树枝上。
第五十八回
二人这一番恶斗虽过了十数招却以快打快,令人眼花缭乱,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张余命双脚落在树枝上,不需在半空腾挪,顿时攻势大长,掌风呼啸朝江轻逐劈来。江轻逐内力旺盛,剑势也是源源不断。张余命一身武艺得自其父张轻传下的遗书秘籍,学成后为图日后复仇暗自隐忍,又在未寒山庄蛰伏数年,虽有时扮作长先生出去小试身手,但依仗轻衣十三子的毕生武学与蚨蝉毒针,寻常对手如何能敌,自然不可一世。可今日江轻逐心知胜败在此一举,使出浑身解数,竟与她打成平手。
论武功张余命狠毒刁钻胜得一筹,论与人交手反倒是江轻逐闯荡江湖经验更甚,张余命抢上枝头往下一瞧,自己脚尖点著树梢,摇摇晃晃,若能抢到对面背靠树干,那就更得便利,再无落败之忧,想到这里双掌一翻亮出银针,抬手放了出去。江轻逐早就在防备,见她银针出手,举剑抵挡,谁知银针飞到眼前,忽而转了个弯,往他肋下飞去。江轻逐虽知蚨蝉针的厉害,但也绝未想到竟能在半空转向,简直匪夷所思,好在他一直多加防范,绝不敢大意,因而银针忽转方向,情急之中也侧身险险躲了过去,只是如此一来树枝格格作响,脚下一空已难站稳,身不由己往下跌落。
江轻逐低头看去,树下黑影重重卷著一团迷雾,不知有多少青衣教的人,真要落下去,必被乱剑砍死。可他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待要向下劈砍赶开敌人,头顶张余命又连发数枚银针,令他不得不挥剑抵挡。千钧一发之际,自山洞那边飞出一个人影,伴著阵叮当作响的声音,一条铁索横向而出,卷住江轻逐腰身,使力将他托起,稳稳落在人群外。
张余命一跃而下,瞧了一眼冷冷道:“秦弟,我知道是你,你天大的本事,万仇庄的铁牢也关不住你。”秦追弃了伪装,双手在面颊上搓揉,恢复原本模样,说道:“你叫我秦弟,我却不能再喊你嫂嫂。”张余命笑道:“我是你二师兄的妻子,也是你嫂嫂,为何叫不得?”秦追不想与她辩这些人伦礼教,瞧见近处一名青衣教人手执长剑对著自己,忽而掠出,左手扣住他脉门,右手轻轻一托夺过长剑。那人眼前一晃,兵刃已不知如何易手他人,不由又惊又骇。
江轻逐见秦追出手夺剑,便心有灵犀,二人一同猱身而上。张余命冷笑一声,双掌齐出,顿时与他们战成一团。三人武功各出不同,却都是一流高手,相斗起来旁人再无半分c手余地。秦追与江轻逐施展姚家剑法,此前二人钻研琢磨,将剑法分出两路,攻守兼备滴水不漏,临阵对敌竟大有成效,将张余命牢牢困在剑中。
张余命生平对敌从未有过今日的凶险,激斗中忽然想起杀父之仇丧母之痛,心中顿生恨意。其实张轻夫妇惨死时张余命才是初生婴儿,父母之仇云云不过听了杜笑植口传,可她养父待她刻薄虐待,十年来不堪忍受,一朝学会上乘武功心中戾气难消,满腔恨意只有将仇人杀尽方可消减。今日眼看大仇得报,只等著那些自命侠义行事卑鄙的正道人士互相残杀死伤殆尽,谁知却被江秦二人半路杀出搅了兴致,心中自然生出一股狠毒之意,斗到狠处双手各拈一把银针向四面八方掷去。
秦追与江轻逐数次在蚨蝉针下吃了亏,见张余命手拈银针抬手欲s,齐齐向后退开数尺,但听四周一片惨呼,那些青衣教教徒猝不及防,纷纷中针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静夜之中令人毛骨悚人,二人听在耳里,都是心惊r跳,转眼间不知多少人死在针下。
二人被蚨蝉针逼退,张余命手腕一翻,落在地上的银针又嗤嗤飞回。秦追心知若不能阻她银针出手,想要取胜难上加难,当下一剑往她手腕削去。张余命退开两步,右手微动再放银针。蚨蝉子针细如牛芒,秦追无奈只得先避。张余命得了空,自地上踢起一柄长剑擎在手中,只见陡然一团青光闪过,江秦二人从未见过她用剑,这剑光如霆电,如灵蛇,向秦追当x刺来,江轻逐挺剑抵挡,赤秀削过,当一声响将张余命手中长剑削去一截。张余命借势侧转身来,抬腿踢向他握剑的右手,两人全力以赴之下各自一震。秦追抢上一步,提剑直刺张余命后心,他与江轻逐虽双剑联合滴水不漏,但因蚨蝉针委实太过诡异,银针离手时快时慢,令人难以捉m,不得不大费j神防范,因而出手间多了几分顾忌。
张余命一扬手,断剑对著秦追掷出,返身又去地上寻剑。她见一个青衣教徒中了银针尚未气绝,手指兀自握住剑柄不放,便一脚下去踩烂他指骨,将长剑挑起抄在手里。秦追见她如此凶残狠毒,哪还有半分往日嫂嫂温婉淑雅之态,今日不能将她除去,日后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想到这里再不容情,提剑往她x口刺去。他手中不过是寻常铁剑,张余命并不忌惮,双剑相交一声大响。江轻逐趁势欺进,刷一剑正刺中她左肋,张余命身穿宽袍,这一剑虽已刺中,但穿衣而过受伤甚轻。她转头对江轻逐一瞧,脸上鬼面青光湛湛诡秘可怖,秦追见她毫无缘由忽然转头,心中一凛,挺身对她猛撞而去。
张余命不料高手过招他竟使出这等r搏招数,来不及躲闪,被他撞得微微一晃,但见一道银光已自她面具上裂开的嘴里飞s而出。银针原本对著江轻逐的喉咙,被秦追一撞之下失了准头,嗤一声没入肩膀。江轻逐只觉肩头如被小虫叮了一下,霎时发起热来,眼前红光一片,身子晃了两晃摔倒在地。
秦追见他中针,想到蚨蝉针淬有剧毒,当下不顾一切扑去,将他肩头衣衫扯开,点住x道拔去银针,低头将毒血吮出。张余命长剑已到他背后,一剑落下必将二人一同穿透。但秦追忧心江轻逐中毒,不能救他也绝不愿独活,又连著吮出两口毒血吐在地上。江轻逐被他吮住伤口,想起当日疗毒之事,不想旧事重演,便伸手硬将他推开,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赤秀剑,往张余命当x刺去。他已抱必死之心,决意与眼前之人同归於尽,对张余命刺来的一剑反而不闪不避。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出一声惨叫。张余命听见声音浑身一震,双目中满是惊慌之色。眼下已是千钧一发生死一线,她忽有疏忽心神不专,江轻逐如何能放过这空隙,登时一剑自她前x穿过。赤秀剑锋直没至柄,张余命手中长剑却只刺进寸余就被一旁秦追死死握住,再不能落下半分。
三人死死较劲,张余命心肺重伤,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青鬼面具跌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清婉秀美的脸,只是脸色惨白神情惶恐。她真气已泄力不从心,这时又一声惨叫传来。张余命将手中长剑一扔,抓住江轻逐双手,硬生生将赤秀自x前拔出,伤口顿时血r模糊,血污落得二人满身满脸。只见她摇摇晃晃站起,手按伤口踉跄几步,往惨叫传来处喊道:“我儿,我儿,谁敢伤你,我将他碎尸万段。”她嘶声大喊,语声中满是惶急,一边走一边不住喘息,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血脚印。秦追听她叫喊犹如号哭,虽知落到这般下场实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但见她浑身是血神志凌乱,却仍心系爱子,不禁起了一丝怜悯。想来父母爱惜子女之情全然发自真心,若不是那一声惨叫分了她心神,此刻还不知谁死谁活。
张余命挨了几尺,失血力竭,身子摇晃几下软倒在地。秦追见她摔倒,心中一宽,顿觉浑身乏力,双手伤口阵阵剧痛。江轻逐中了银针,方才奋力刺了张余命一剑,此刻已人事不知。秦追轻抚他脉门,不知是吉是凶,见张余命倒在一旁,急忙过去搜她解药,却是一无所获,不由惨然失色。他心知若无解药,即便撑得一刻也是必死无疑,不由惊惶万状。可瞧怀中之人虽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却无痛苦之色,容颜俊美一如往昔,忽然自心底生出一丝柔情喜慰,心想早已说过同生共死,他死了我也不独活,又有甚麽可怕。想到这里轻轻抱他一抱,说道:“我去找二师兄做个了断,你在这等我,从今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说完在他唇上一吻。这时一声低笑传来,秦追抬头望去,树上蹲著个人却是游靖。
游靖嘻嘻笑道:“你们又在这里玩亲亲,怎的偏生每回都让我撞见?”秦追已打定主意要与江轻逐生死与共,听了游靖调侃,反而淡然一笑。游靖见他神色自若,甚是奇怪,瞧了瞧他怀中的人道:“他受了伤麽?”秦追道:“他中了蚨蝉针,针上淬有剧毒。”游靖皱了皱眉,跃下树梢落在二人身旁道:“他要死了,你为何不伤心难过?”秦追道:“我师兄死时,我知道天人永隔不能相见,自然伤心难过。”游靖恍然道:“他死了,你要陪他一起死,便不觉得伤心难过了。”说著又瞧江轻逐一眼道:“这人命硬得很,怎麽就能这样死了,让我瞧瞧。”他低下头,似模似样瞧了一会儿,忽然一捏江轻逐双颊将一粒药丸送进他嘴里。
游靖身手极快,药丸又小,被他略一推送便令江轻逐咽下。秦追见状问道:“游兄给他服的甚麽药丸?”游靖一笑道:“你急甚麽,虽然他处处与我过不去,可我瞧在秦兄的面上也绝不会害他。这药丸虽非解药,却能令他一时不死。”秦追本以为江轻逐必死无疑,忽然绝处逢生,当真喜从天降,说道:“游兄这迫人服药的手段愈发高明了。多谢,若能救回他x命,无论游兄有甚麽要求,我定当尽力照办。”游靖摇头道:“我是神偷,可不是神医,我救不了。”说完转头道:“老头儿,你能不能救?”秦追向他背后望去,见树下站著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秦追只觉面生得很,但也不敢失礼,当下抱拳道:“望前辈略施援手,救晚辈朋友一命。”老者瞧著他,摇了摇头道:“恕老朽无能为力。”他开了口,秦追便觉声音十分熟悉,忽然想起望雪岭药g中的事,惊觉眼前这老人竟是药g长老端木玄。
端木玄虽已改过向善,不以毒药害人,但终究是青衣教中的人。秦追看破他身份,不禁又担心起江轻逐服下的那粒药丸来。游靖甚是不解道:“老头儿,这银针上的毒连你也解不了麽?”玄长老摇摇头道:“不是解不了,是不能解。”游靖道:“为甚麽不能解?”玄长老道:“老朽一生研毒心无旁骛,只欠过两个人的情,一个是轻衣十三子张轻,还有一个是江宁快剑姚穆风。”
秦追一愣,心想,他与姚前辈有甚麽渊源,既然欠了姚前辈的情自该救轻逐x命才是,难道因我们杀了长先生,要为她报仇麽?他关心情切心神不宁,玄长老道:“蚨蝉子针的毒我是能解,但却答应了张轻绝不为任何人解。我年轻时最爱钻研药x古怪的毒药,又为求药效将这些毒药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后来被人知晓便有了毒魔端木玄的名号。老朽一生毒杀无辜之人不计其数,终於惹了大祸。一日我新调一种毒药,名叫千心葳蕤,足用了九百九十九种毒物淬炼,毒x千奇百怪,花了十余年才终於制成,尚在配制解药又心痒难搔,总想去找个活人试试,於是当日便悄悄在路边茶亭找了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将这千心葳蕤下在他茶碗里。我瞧著他喝下茶水,又一路跟著,眼睁睁瞧他毒发时各种惨状,心中十分得意。”
秦追暗想,这人行事恶毒世所少有。又想百里争虽也好用毒,却孤高傲气,从不滥杀无辜,因而听玄长老说下毒之后眼见那人毒发,内心竟然十分得意,不由对眼前这白发老者心生厌恶之情。玄长老见他面露不豫之色,便道:“你定然在心里骂我歹毒,是不是?”秦追道:“端木先生虽已改过,但往日手段确实太过残忍,在下不敢苟同。”玄长老道:“那时我一心钻研毒经,旁人在我眼中与蝼蚁无异,试问你会为了踩死一只蚂蚁伤心麽?可如今回想起来,老朽心中亦感骇然,因而弃毒从医,望能弥补往日恶业。”秦追道:“端木先生既然已从心向善,为何又投入青衣教门下?”
玄长老叹了口气道:“轻衣十三子张轻是长先生的生父,长先生邀我入教救治少主人天生羸弱之症,老朽如何能推拒?话再说回来,那日被我下了千心葳蕤而死的人,是江湖上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之子,这人无缘无故死在路旁,又是中了这等古怪的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大派掌门一心追查,请来一位用毒高手,终於被他查出是我做下的案子。於是召集人手要找我报仇,我虽用毒了得,但武功平平,那大派掌门请来的用毒高手也著实厉害,无论我如何下毒总被他识破,不出几日,便被逼得走投无路。”
游靖听了不禁问道:“玄老头,你以前叫做毒魔,世上还有甚麽用毒之人能胜过你?”玄长老道:“那人名叫百里争,人称他七指毒圣,我是毒魔,他是毒圣,嘿嘿,嘿嘿,我端木玄做人输给他,用毒也不如他。我被他逼上绝路,竟到了对自己下毒了断的地步,正在那时,听得有人问我,你为甚麽要死?我抬头一瞧,是个穿著青衣的年轻人。我既然要死便没了顾及,将如何与那些人结下梁子的事说了一遍,那年轻人笑道,这有甚麽为难,我去替你将掌门全家都杀了,便再没人来追你了,你且等上一日再说。我只当他一时玩笑,谁知一日后那大派掌门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竟真的尽数被杀。”
秦追皱眉道:“端木先生当日无故对人下毒已是大错,张轻再杀人全家更是错上加错,这等残忍之事何来欠情之说。”玄长老摇头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杀这二十余口人并非为了救我,而是受人之托的一桩买卖,但我这条x命终究是他救下,这份人情却不能不还。我向来以下毒杀人,既不动刀剑也不用暗器,这桩血案自然怪不到我头上,那大派掌门的亲朋师友听闻噩耗,震惊之余只顾寻找冷血杀手,便将我的案子揭了过去。我得知张轻亦擅长用毒,於是在他面前立下重誓,绝不解轻衣十三子的蚨蝉针毒。”秦追沈默片刻,问道:“既然端木先生不肯救治,又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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