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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舍一举杯对白离道:“多谢白少侠告知姚贤弟死讯,不致令我一直蒙在鼓里。”白离也举杯回道:“柳前辈折煞晚辈,若不嫌弃晚辈愿同行前往,一同祭拜姚老前辈英灵。”柳舍一道:“白少侠这趟还押著镖银,怎好劳烦你同行,若是误了镖局子的要事,日后如何向令尊交待?”白离道:“不过是趟小买卖,晚辈交代一下,也不必亲自押镖。说实话晚辈镖局里的镖师都是当年跟随家父出生入死的叔叔伯伯,论走江湖的经验比晚辈高出不知多少,柳前辈尽可放心。”柳舍一思忖片刻道:“如此有劳白少侠与我们多走一趟吧。”白离将杯酒一饮而尽以示恭谦,不久酒席上齐,一桌人边吃边聊,不胜融洽。

这边桌上,江轻逐听说白离要跟著柳舍一去姚家庄,料定他必有所图,心中打定主意要跟去。秦追也想起前几日到了姚家庄一心只想寻回红漆匣子,不料遇上灰衣人,事后急急赶去扬州找游靖,竟没去姚穆风墓前一拜,心中顿生悔意。游靖不知他们转著甚麽心思,只觉自己这桌菜色平平滋味一般,远不如白离花银子喊来的上等酒席,只吃了半饱便悻悻扔下筷子。待那桌酒席散了,四人鱼贯下楼,江轻逐才道:“白离要去姚家,定然事出有因,我们也去。”秦追点头道:“柳伯伯一番好意,若白离真有y谋,不能让他著了道。”二人一同侧首去瞧游靖。游靖道:“你们瞧著我,莫非想将我丢下?我手臂重伤未愈,遇上仇家寻仇如何应付,你们要去我自然也去了。”

江轻逐道:“带上你倒无妨,但你不可再捣乱。”游靖道:“我如捣乱,你将我如何?”江轻逐冷笑道:“我点了你x道挂在大路边,立块牌子写上独手飞将游靖在此,不知会有多少路过的江湖人想起被你盗过东西。”游靖一愣,苦笑道:“果然是你做得出。好,这一路我安分守己,不过一日三餐可不能马虎。”江轻逐不再理他,拿了包袱与秦追一道下楼会钞结账。走到酒楼下,白远镖局的镖师已走得一个不剩,往外一瞧,白离带著那名叫文秀的镖师与柳舍一也去远了。

江轻逐与秦追一路追随,柳舍一这趟去江宁姚家是为祭扫老友,又带著丁麒风与夏迎天两个孙儿辈的孩子,因而并不急著赶路,走走停停好几日才到江宁陈家集。江秦二人因与白离等人打过照面,不敢追得太近,到了江宁便让游靖弃车换马,等众人去远了再策马跟上。

这一日傍晚,几人在镇上用过晚饭各自睡去。次日一早,白离打发店伙去镇上棺材铺买了香烛纸钱。柳舍一见他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到,也是赞不绝口。一行人为赶时辰,立刻往姚家庄去。柳舍一与姚穆风少年结交,情谊非浅,忽闻噩耗心中已是戚戚,上了山到姚家大院前,见院门破落又未上锁,轻轻一推,院中一地残叶满目荒凉,不禁悲从中来。

丁麒风与夏迎天虽然年少,但家教甚严礼数不失,不敢大声喧哗,白离更是深谙人情世故,一时间只闻几人脚步声响,却无一人说话。柳舍一走了一会儿在院中树下站住,缓缓叹道:“姚贤弟,你可怪我来得太晚,你家中出了如此大事,愚兄却一无所知。愚兄不能为你全家报仇,又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丁麒风自幼只听外公朗朗笑语,几时见过他这般哀痛伤心,心中不由担心道:“外公,我们先去找找姚前辈的墓,若他被奸人所害,我们自然要替他报仇了。”夏迎天也道:“我爹爹虽然成日忘我练剑,但这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柳爷爷节哀顺变,我们从长计议。”

江轻逐伏在墙上听他们说话,心想白离必定也要假惺惺表明心迹。谁知白离只是默默静立一语不发。片刻后,众人走向后院,出了院门往后山找去。江轻逐见状跃下墙头跟著,远远见他们在山林中寻找,约走了半个多时辰,丁麒风喊了声道:“在这里了。”江轻逐循声望去,正是义父一家落葬之处。秦追见他心神激荡,怕离得太近被柳舍一发觉,伸手按住他肩头,却觉他微微发颤,目中露出悲伤之色。游靖为了瞧热闹,与二人一同藏在树上,远远一望,瞧见柳舍一在姚穆风坟前上香烧纸,声音哽咽絮絮而言,直到日头西斜才终於起身。

游靖待得腰背酸痛极不耐烦,见他们要走正合心意,忙不迭下去。秦追一把将他拉住道:“白离绝不会就此离去,我们先瞧瞧,不要轻举妄动。”江轻逐瞧著一行慢慢自后山走回,白离道:“天色不早,现下回返怕要走夜路。”柳舍一道:“白少侠有何提议?”白离道:“山路崎岖,深夜行路难免多有不便,晚辈想不如今晚在姚府借住一晚,姚前辈在天之灵应当不会介怀。”

江轻逐早知他另有图谋,不由冷笑。柳舍一想了想道:“也好。”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他与老友阔别多年,未能见最后一面,便想多留一会儿。白离听他应允,叫文秀收拾起偏院中的客房。丁麒风与夏迎天自幼养尊处优,但出门在外也决不计较,取了干粮吃过后各自睡去。

游靖等得无聊,看准院中一间无人小屋也翻身而入蒙头大睡。江轻逐与秦追却不敢睡,明知今晚白离必有行动,只得在树上苦等。入夜后院中冷风萧瑟,二人藏身树上也觉寒冷。江轻逐伸过肩膀紧挨著身旁的人,秦追便觉身上一暖,与他相对而笑。过了三更,忽听院中衣袂声响,秦追j神一振往树下望去,见一道白影走出屋子飞身而去,往后山疾奔。

这白影正是白离,夜深人静如此鬼祟行事,怎不叫人生疑。江秦二人尾随而去,白离熟门熟路,飞奔时毫不犹豫,片刻功夫已到姚穆风墓前。江轻逐虽料他图谋不轨,却不知他半夜三更来到义父墓前做甚麽。只见白离走到坟前,伸脚踢开地上烧剩的纸钱香火,将贡品放置一旁,撩起衣襟下摆结在腰带上,自怀中取出一副黑色手套。那手套甚是古怪,夜色中黑幽幽冒著暗光。他戴上手套,双手往地上一c,轻轻巧巧将地上泥土挖起一大块。

江轻逐见他竟然挖坟掘墓,怒火攻心,飞身而下直冲过去,人在半空已拔剑在手,红光一闪对准白离后腰刺去。白离听见身后响动,连忙侧身一翻躲开。江轻逐一剑刺在地上,又再拔起,剑分三花罩住他全身。白离遭此突袭应变也是极快,闪身而过连避三剑,但他未带兵刃,未免有些支绌。江秦二人虽与他相识已久,却从未见他显露武功。秦追心知江轻逐单打独斗绰绰有余,因而只在一旁瞧著,白离双手当x,手上幽幽黑光闪动,江轻逐剑剑不离他面门要害,白离以手掌接剑竟发出铮铮之声。赤秀已是举世难得的神兵利器,白离手上这黝黑手套却不知是何物所制,与赤秀对招也未被割破。

江轻逐左手剑鞘一举,往白离面上削去,右手宝剑却刺他肋下。白离双手招架面门,腰身一错正要躲开左肋剑光,不知为何忽然顿了一顿。高手过招哪容半分犹豫,江轻逐快攻三招,刷刷两剑将白离腰畔衣衫划破,最后一剑便要刺他腰腹要害。

秦追看了半晌,忽然喊道:“住手。”话音刚落,江轻逐尚不及收剑,一旁林中飞跃出一人。那人一身白远镖局的黑衣装扮,身形巨大喝声如雷,飞扑而至手中钢刀当一声响,将江轻逐的赤秀剑生生架住。

赤秀虽是宝剑,但毕竟剑身轻薄,对付寻常刀剑能一剑断刃,这镖师手中大刀厚背阔刃,一挡之下也只斩入刀背三分有余。白离后退一步方自站稳,伸手将裂开的衣衫掩住。秦追道:“白少镖头,失礼了。”白离面色苍白,许久不说话,过了半晌才对那镖师道:“文秀,退下吧。”秦追对文秀印象颇深,当日白离送还银枪时在客栈见过,方才听他大喝一声,心中更是确定。江轻逐收回宝剑归入鞘中,转头一瞧姚穆风的墓已被挖开,隐隐露出棺木一角,不由怒不可遏道:“白离,你夜半毁我义父之墓,究竟想做甚麽?”白离尚未回答,秦追却道:“白少镖头,这其中当有些误会。”江轻逐道:“甚麽误会!”

秦追侧首瞧了一眼白离掩住衣衫的右手道:“白少镖头受了伤?”白离微微一笑道:“江湖上讨生活,难免挂些伤,不值一提。”秦追道:“我瞧白少镖头受伤颇重,为何深夜独自在此掘墓?”江轻逐冷笑道:“深更半夜掘人坟墓,还能有甚麽说得出口的原因?”他心中恨极,又要再拔剑动手,那名叫文秀的镖师挺身而出,挡在白离身前。

秦追拦在二人之间道:“且慢动手,我们还没谢过白少镖头,怎能以德报怨刀剑相向?”江轻逐道:“你谢他甚麽?”白离目光闪动,眼中隐有笑意。秦追道:“谢白少镖头只身犯险,独闯翠微阁盗取七巧玲珑锁的钥匙。”江轻逐心头一震,瞪著他直瞧。

当夜黑衣人与三名翠微阁少女在扬州城外相斗,秦追瞧得一清二楚,江轻逐却并未见到,因而不知详情。秦追旁观白离与江轻逐过招,虽未用剑,但身法套路依稀相似,待文秀大喝出声,便再无怀疑。他道:“白少镖头暗中相助,我二人感激不尽,只是不知白少镖头今夜所为又有何用意?”

江轻逐仍不相信道:“你说他就是那个入翠微阁盗走钥匙的黑衣人?”秦追道:“若我没瞧走眼,这位文镖师当日也在,手上大刀足重百斤,寻常人如何运转得动,不会有错。”白离苦笑道:“原来那天夜里还是被秦大侠瞧见了,秦大侠目光如炬,终是瞒不过的。”秦追道:“白少镖头不想解释一二?”白离瞧了江轻逐一眼道:“只怕江大侠不愿听。”秦追道:“我愿听,他也愿听。”江轻逐对白离嫌隙已深,自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但听秦追一说,心中火气骤减,将手中宝剑收了回去。

白离道:“这事说来话长。”秦追道:“白少镖头是要在这里说,还是去庄中寻一僻静之处慢慢说?”白离瞧了瞧翻开的坟墓道:“就在这说吧,此地空旷,反倒可防隔墙有耳。”

第四十七回

白离将双手上黑幽幽的手套摘去收入怀中。秦追见他白衣内层层叠叠裹满白布,白布上隐隐又有血迹渗出,看来那天夜里在翠微阁受伤不轻。

白离道:“此事得从家父十九年前那趟西川走镖说起,昨日在陈记酒楼上,两位想必已听小弟提过。”秦追点头道:“白总镖头西川走镖路遇仇家,为姚前辈所救,这些我们已知道,白少镖头接著说吧。”白离道:“家父遭人暗算身受重伤,逃进雪山谷中藏身,仇家紧追不舍,守住山谷入口,意图将家父困死,其实那时家父并非独自一人。”

秦追道:“还有谁与令尊一同受困?”白离道:“是家慈和孟叔叔。”秦追“啊”一声道:“令尊携家眷走镖,仇家得了消息设下陷阱,叫令尊回护不及。”白离道:“家慈十月怀胎,原是随镖队一同回川中娘家临产,谁知路上竟遭大劫。她身怀六甲身体虚弱又遭惊吓,随家父躲进山谷后便神志不清,孟叔叔护著二人也受了重伤。约过了三四日,行囊中粮食告罄,火折用尽,母亲忽发高热,昏昏沈沈之际竟要分娩。”

江轻逐与秦追听了,虽明知白芸奇夫妇无恙,仍觉惊险万分。白离续道:“家父正不知所措,仇家却在山谷外守了几日极为不耐,欺他孤立无援带著孕妇,一路搜山终於找进山谷。那些仇家人称y山七煞,江湖上恶名昭彰,行事狠毒y险,七人将家父与家慈围住正要动手,忽听一人道,我追了你们一路,还不快过来受死。话音刚落一道红光闪过,七煞之首名叫仇天恶的便一声惨叫,身首分离。”

秦追道:“如此快剑,非姚家剑法莫属。”白离道:“不错,正是姚前辈。家父盼来助力,犹如绝处逢生,见姚前辈一人独战六恶,恐他寡不敌众,拔出长剑上前与他并肩而战,终将y山七煞尽数铲除。这场恶斗,二人浴血奋战,生死与共,便有惺惺相惜之情。当天夜里,家慈腹痛难忍,终於生产,小弟大难不死,诞於西川雪山之中,家父感念姚前辈救命之恩,请他赐名。姚前辈道,雪山中寒冷彻骨,取个离字,离为火为日,雪中送炭,扶危济困,望日后有乃父之风,成个顶天立地的侠义之士。”

江轻逐听完,心中犹如惊涛拍岸久久无法平复,过了许久才道:“你的名字是我义父取的?”白离点头道:“家父与姚前辈一见如故,小弟出生时便许下亲事,若姚前辈日后得了千金,两家便要结成亲家。”江轻逐沈著嗓子道:“胡说,义父何时将云妹许配给你,就算是真的,云妹过世半年不到,你为何又移情卜振山之女。”白离道:“当年姚前辈金盆洗手,小弟随家父前去观礼,那时姚小姐尚在襁褓,小弟也不过孩提之年,但小弟自幼受教,只认姚小姐为妻。成人后随家父登门造访,早已与姚小姐两情相许。”江轻逐冷笑道:“那卜秀灵呢?”

白离道:“卜姑娘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江轻逐听他先说只认姚翦云为妻,这时又满口称赞卜秀灵,心中气愤难平。白离见他面色不虞,便道:“江大侠别误会,卜姑娘不过是陪小弟演了一出戏。”

江轻逐料准他必有话说,冷笑道:“演甚麽戏?”白离镇定自若,始终面带微笑,秦追倒也佩服他小小年纪有这涵养功夫。白离道:“江大侠可还记得当日在滁州城中毒的事?”江轻逐道:“自然是记忆犹新,终生难忘。”白离道:“那江大侠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江轻逐虽恨他,毕竟不是蠢材,听他一问反倒生疑。再说之前与秦追回想当日情形,也是疑点重重,因此并不立刻作答。白离道:“江大侠也疑心下毒的另有其人,只是没找到证据前,小弟嫌疑最大。”秦追道:“白少镖头不妨直说。”白离道:“小弟虽不才,未能成个顶天立地的侠义英雄,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江大侠既是恩公之子,若下毒加害,被家父知道第一个就要将小弟斩死。小弟镖局人手多,平日走镖所到之处均要四处打点,家父经营镖局数十年,市井中三教九流无不相识,因而江大侠到滁州城时,小弟早已得了消息。江大侠这番前来是兴师问罪,小弟正在镖局子里准备,谁知却有人来报江大侠途中突遭暗算,已身中剧毒。”这话倒也说得过去。秦追点了点头道:“鸠盘草毒入水而溶,遇风干涸,毒x在水中才能起效。若按毒发时算,应当是客栈中饮过的茶水有问题。”白离面露赞许之色道:“秦大侠心细如发。当日文秀将茶碗送到小弟手中,一查之下竟是鸠盘草毒。鸠盘草生於川蜀,毒x猛烈,家慈娘家与川中唐门素有交谊,对毒物解药也略有心得,这毒小弟恰好能解。”江轻逐道:“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明说?”

白离叹了口气道:“江大侠对小弟嫌隙已深,若小弟言明江大侠身中剧毒又取出解药要你服食,你可愿意?”江轻逐直言道:“我既对你有疑心,你拿来的药丸不明就里如何能随意下咽。”白离苦笑道:“小弟原将解药下在茶水点心里,江大侠滴水不沾分毫不用,教小弟一番安排尽数白费。无奈之下小弟只得将计就计,将解药抹在银针上,置入青瑛剑剑柄中,骗你取剑观看时刺入掌心。虽此计得成,但因解药剩下不多,又是刺破肌肤,药力不能通达全身,只可暂缓毒x。小弟遣人飞马赶赴川中取药,因而才将江大侠强留在镖局里。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江大侠还是为秦大侠所救,幸而事后遇到天玄掌门解了毒,若非如此,小弟办事不利,害江大侠毒发丧命,只好一死谢罪。”

白离说完面色坦然毫无愧色,江轻逐仍是将信将疑。秦追道:“原来如此,白少镖头这番苦心当真令人叹服。”白离道:“小弟自幼听家父诉说西川雪山中的险情,若非姚前辈仗义相救,非但双亲x命不保,小弟更不能生於人世。说起来姚前辈不止是家父恩公,亦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姚前辈的事自当赴汤蹈火。”江轻逐不答话,秦追问道:“那白少镖头方才说卜姑娘与你演一出戏又是怎麽回事?”

白离道:“卜姑娘人品出众,相识一场,小弟不想欺瞒她,早已将指腹为婚的事与过往种种如实相告,卜姑娘也已释然。家父当年经营北虎镖局,各省各地都有分号,如今镖局归我打理,镖局子里上上下下的镖师伙计,未必都是我心腹。丁厚此人,二位可还记得?”

江秦二人听他提起丁厚,心中一凛。白离道:“江大侠中毒那日,丁厚不在镖局,我查问手下,竟无一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小弟对他早有疑心,怀疑他是主使之人派来的奸细。小弟既要救江大侠,唯恐被幕后主使瞧出端倪,暗中再下毒手。卜姑娘便出主意,借口提亲,令丁厚送她师哥朱万回江陵找卜振山,将他暂且支开。”

秦追忽道:“朱万说你杀了镖师陈平,但我二人此前在这姚家大院中遇见两个黑衣刺客杀了姚家小鬟慧雪,刺客之一就是陈平,可他已当场毙命,如何能再让你杀一回?”白离道:“陈平确实是我杀死后推入井中,他与丁厚一样,也是我疑心的人。那日走镖途经陈家集,他鬼鬼祟祟半夜出门,我一路跟著,见他进了姚家大院。”秦追诧异道:“原来那天夜里白少镖头也在?”白离道:“两个黑衣人,当日我只知其中一个是陈平,事后才知道另一个是丁厚。小弟亲眼瞧见陈平死於江大侠剑下,可回到镖局几日,陈平竟又大摇大摆活了回来。”

他说得越多越是令人费解,秦追道:“死人如何能够活转?”白离站得累了,文秀伸手扶他一把,秦追道:“白少镖头身上有伤,不如坐下再说。”白离点了点头,席地而坐,面上却不露丝毫痛楚之色。江秦二人与文秀也就地坐了,白离道:“死人自然不能活转,但活人却可以假扮。”秦追心领神会道:“回来的陈平,已非死去的陈平。”白离道:“镖局人多眼杂,我不能一一查明镖师身份,可陈平这样随家父出生入死过的叔伯辈,好歹能让小弟瞧个眼熟。陈平既是奸细,不巧死於江大侠之手,他走镖二十余年,在镖局中有些势力,再要安c个新人岂不麻烦?好在我平日与他甚少说话,并不亲近,换个假陈平来也不怕被看破。”秦追点头道:“主使之人不知你已瞧见陈平被杀,又不想失了这样一个助力,白远镖局人脉深厚,人在镖局行事自然方便。”

白离道:“小弟见陈平死而复生,便想通了关窍,先假装不知,走镖途中避开旁人耳目悄悄将他杀了投在井里。”他说到这里,忽然一笑道:“小弟当时还真想瞧瞧陈平会不会再活过来,幕后之人又能再送多少个陈平进白远镖局。还好,这个陈平死后再没人来了。”

秦追往头顶望去,月上中天凝霜清冷。文秀将自己外袍盖在白离身上,这魁梧大汉虽寡言少语,但对少镖头实是忠心无二。白离伸手扯住衣袍,也抬头去瞧月色,今晚江轻逐听了他许多话,对他所生嫌隙已减去不少。白离道:“陈平死了两回,我便想,镖局中二十年以上的老镖师都需提防,主使之人不知用了甚麽手段,能叫这些对家父忠心耿耿的镖师变节倒戈,这些日子又让我查出一个来。”秦追想起一人道:“是马镖头?”白离奇道:“秦大侠连这都知道?”秦追道:“白少镖头在我住的院中杀人,我岂会不知?”白离道:“马明德自丁厚失踪起日日跟在我左右,我让文秀查他行踪,发觉他飞鸽传书不知与谁互通消息。我早已有心将他除去,恰好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人跟来,秦大侠院中无人,地上躺著一具尸首,我便叫他自己挖了坑,省去我动手的功夫。除去这两人,余下镖师在镖局里也无太大势力,只是丁厚下落不明,却是个隐忧。”秦追道:“白少镖头不必忧心,丁厚早已不在人世。”

白离一愣,问道:“莫非丁厚也死於二位之手?”秦追道:“那倒不是。”说著将当日离开白远镖局,欲擒故纵暗中跟随丁厚,瞧见他被宁小姐所杀,事后宁小姐又与马镖头一样飞鸽传书的事讲了一遍。

白离听完半晌不做声,皱眉道:“想不到滁州城竟还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杀手。她藏於深宅大院闺阁之中,白远镖局总号在城里,我却未曾察觉。”秦追道:“这女子十分古怪,我瞧她面容似曾相识,事后想起此前早已见过。”白离奇道:“莫非秦大侠认得她?”

秦追索x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提到未寒山庄时白离双眉皱得更紧,沈吟道:“秦大侠,江大侠,小弟方才说的,二位可信得过?”秦追道:“之前虽有些误会,但今日听少镖头一席话,仔细琢磨,若少镖头真有谋害之心,何愁没有下手的机会?我与轻逐亦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少镖头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又处处回护暗中相助,若再信不过,岂非不近人情。”白离又去看江轻逐,见他神色自若,瞧不出心绪如何,说道:“江大侠不信,这下面的话小弟不敢再说。”江轻逐沈默半晌,起身到他面前,忽然出手抓他x前衣襟。

白离纹丝不动,文秀反倒一掌击出,直往江轻逐手背上打去。江轻逐翻过手腕,轻轻巧巧避开一掌,接著并指如剑,点他虎口合谷x。文秀虽身形魁梧膀大腰圆,一只手掌如同蒲扇一般,身手却十分灵巧。江轻逐与他转瞬间交手三招,以手指为剑使出剑法,文秀果然不敌,被他击退一步。江轻逐乘隙抓住白离,将他自地上揪起。白离因旧伤未愈,面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江轻逐揭开他身上划破的衣袍,见他腰上鲜血不断渗出,已将层层白布染红,后背裸露处鳞鳞栉栉不复平整,显是烧伤痕迹。

他只瞧了一眼,文秀又欺身上来,一拳直捣他x口。白离道:“文秀,还不住手,江大侠不过是想瞧我身上伤势,真动起手你如何胜得了他?”文秀一拳击出用了十成力气,听了白离一句话,却立刻停手,竟是收发自如。白离道:“文秀与我竹马之交,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他不善言语,x子耿直,江大侠莫怪。”江轻逐轻轻松开手道:“甚麽大侠,如今谁会三两手把式便能称个侠字,我不稀罕。”白离微微一笑道:“江大侠听不惯,那小弟斗胆,以后就喊一声大哥吧。”

秦追也是一笑,白离一向对人恭敬客套,江轻逐却生x冷淡拒人千里,这二人居然能有称兄道弟的一天实在令人意想不到。白离将衣衫裹好,说道:“秦大侠……”秦追道:“你喊他大哥却仍叫我大侠,我岂不成了他口中会三两手把式的江湖骗子?”白离笑道:“秦大哥说笑,我往下再说的多是猜测,若有甚麽不当之言望请见谅。”秦追道:“白少镖头但说无妨。”

白离道:“小弟自得知姚前辈遇害,便在家父面前立誓找出真凶为姚前辈报仇。实不相瞒,小弟一路查探,已查明幕后主使之人的来历。此人名叫张余命,又叫善德主人。”秦追沈吟片刻道:“可惜咱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却苦於不识他真面目。”

白离道:“秦大哥方才说滁州城宁府的小姐是当日路边临产的妇人,小弟倒忽然想通一个难题。”秦追忙问:“甚麽难题。”白离道:“此事虽然错综复杂,但若从头想起,却也并不难解。秦大哥不妨想一想,当日那妇人与你相遇忽要临盆,这件事过后於你有甚麽好处亦或坏处?”秦追说道:“我只当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忽然一怔道:“我遇见嫂嫂,她邀我去未寒山庄结识了大哥,我见大哥虽不识武功,但急公尚义人品高洁,与他一见如故,便拜了金兰兄弟。”白离道:“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可若那妇人是个杀手,好事也要多做考量。”其实秦追早已想到这个疑点,只是每每深思便心乱如麻,不愿多想,此刻被白离提起再不能回避,心头沈重道:“白少镖头难道疑心,这场好戏是要我与大哥相识结义?”白离道:“秦大哥当局者迷,小弟旁观者清。不过这事不急,可暂且搁置再议,另有一事却与江大哥有关。”他转而望向江轻逐道:“江大哥可知小弟深夜挖开姚前辈之墓,是为何故?”

江轻逐本就十分疑惑,想听他解释,便道:“你说吧。”白离道:“小弟只是猜测,觉得姚前辈其实尚在人世。”此言一出,江轻逐神色大变,面上泛起红潮,上前一步握住白离手腕道:“你为何这麽说?义父是我亲手下葬,他若未死,我怎会不知?”白离道:“姚前辈骤然离世,江大哥心境如何?”他此问用意,江秦二人如何听不出来,江轻逐赶到姚家后院,见姚穆风一家惨死当场,心情自然激愤难抑,加之夜深雾重难免瞧不真切。江轻逐怒道:“即便当时我瞧得不清楚,但入殓时也已将义父遗容清整,怎会有错?”

白离道:“陈平死而复生,我料定活过来的那个定是他人易容改扮,杀他之时仔细瞧他样貌,为他改换容貌之人易容术j湛,假面如长在脸上一般。人死后面容难免扭曲,纵然有些破绽,江大哥当时心境难平,一心只想查出凶手为父报仇,未必会起疑心吧。”

江轻逐被他说得松动,悲愤之后又是欣喜,盼他猜得不错,义父当真尚在人世。秦追道:“我虽瞧见姚家全家被害,但因与姚前辈并不熟识,也不能妄下断言。不过若姚前辈为人假扮,姚小姐难道会认不出来?”白离道:“既然姚前辈是假的,姚小姐亦可由人假扮。”秦追道:“姚前辈与姚小姐二人在小楼上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父女抱头痛哭,不似作伪,演戏如何能这般真切。”白离沈吟片刻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涤心丸?”

秦追心想,涤心丸这名字好生耳熟,想了一会儿终於记起是丁厚在小镇客栈与灰衣人提过。白离道:“涤心丸能控制心神,令服用之人言听计从。小弟已从唐门打听过,此药虽神但药力不长,只能一时奏效。但要两人演一出戏却绝不成问题。”

江秦二人面色沈重,只觉用药之人如此歹毒,为求逼真迫人服下药物,身不由己以致惨死尚不自知。江轻逐道:“这事可有真凭实据?”白离摇头道:“小弟正要求证,却被江大哥所阻。”江轻逐瞧一眼挖开的坟墓,白离又道:“二位难道忘了,庄中正有个能验明尸骨真假的高手。”秦追眼前一亮道:“不错,我去请游兄过来,便可知棺中人是不是姚前辈。”说完转身去寻游靖。

白离取出手套问道:“江大哥是亲自开挖,还是要小弟代劳?”文秀不等江轻逐开口,自白离手头接过手套戴上,弯腰挖起坟土。他身形彪悍力大无穷,片刻已将泥土翻开,露出三具棺木。三人齐力将棺木起开,往里一瞧,尸首早已化作白骨。江轻逐道:“若是易容,人皮面具应当不会腐坏。”白离道:“那也未必。”说著望向棺中尸骨。江轻逐瞧的是姚穆风,他却仔细去看姚翦云,甚至弯下腰去拿起一截手骨细细摩挲,半晌后脸上神情微微一松。江轻逐问道:“你瞧出甚麽来?”白离道:“不论姚前辈的尸骨是不是真的,这具骨骸却绝不是云妹。”

江轻逐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也不顾他“云妹”二字叫得亲热,急问道:“你如何确准?”白离道:“云妹右手小指有块米粒大小突起的骨节,平日是瞧不出来的,可她偏以为耻,总是藏在袖中不肯露出。”江轻逐一愣随即醒悟,原来他与姚翦云果真有情,这样细致入微的小事,自己这做哥哥不知道,他却连妹子心中一点小小心思都琢磨得一清二楚。江轻逐轻轻一叹,心想云妹的手他想必已牵过好几回,只是自己常年在外极少归家,才不知有这段姻缘,难怪这些年那麽多少年侠客慕名前来求亲,却个个碰壁而回。

不多时,秦追带了游靖回来。游靖睡到酣处被他唤醒,不情不愿打著哈欠,见后山中泥土翻起,露出三口棺木尽已开启,不由狐疑道:“这是做甚麽,我虽是大盗,可向来只取财物,掘坟盗墓有损y德,是决计不做的。”江轻逐道:“难道盗人财物就不损y德了?狗屁不通。”白离拱手道:“这位就是江湖人称独手飞将的侠盗游靖游大侠。”游靖眼珠一转,笑道:“好说,不知阁下是?”白离道:“在下白远镖局总镖头白离。”游靖故作惊讶道:“原来是白少镖头,令尊可好?”白离微笑道:“家父身体健旺,游大侠有心了。”游靖听他又是“侠盗”又是“大侠”,心中十分受用,不禁面露喜色。白离又道:“听闻游大侠身怀绝技,一双巧手能m骨化形,因而想请游大侠来辨认这棺中骸骨到底是谁?”

游靖瞧了瞧三口棺木,伸出右手自棺中捧起一个头骨。江轻逐身子一动,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焦急。游靖来来回回m了几遍,面露了然之色,又再去m第二个。他左臂已废只用右手,难免多有不便,但手指灵活,轻轻拂过已x有成竹。待将三具骸骨一一m遍,江轻逐急问道:“怎麽样?”问话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游靖瞧了一眼墓碑上的字道:“这是快剑姚老爷子的棺木?你们让我m这几个骸骨,难道怀疑棺中人不是姚老爷子麽?可惜我没见过他,怎麽知道是不是?”白离沈吟道:“游大侠j通易容,要做人皮面具,想必先需画像?”游靖笑道:“原来白少镖头也是行家。”白离道:“小弟只是随口一问,游大侠若能将x中成竹落笔纸上,再让江大哥辨认,岂不就能知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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