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rangecloudraininginmyhead
周五起来的时候天气很好。乔落刚起床的半个小时反应要比平时慢半拍。此时她站在洗手间对着牙膏出神。
记忆中有个人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作弄她,拨她的耳朵拉她的头发打她屁股,她总是反应不过来,先转头呆呆的看着那个人,然后才想起来反击,而那人早就大笑着跑远,一边喊“呆落落落落呆~~~”连着念像是绕口令。然后她就很懊恼的撅着嘴鼓着腮帮子想倒回床里去,这时那人就要很快的跑回来一把捞住她马上就要陷到床里身子:“呆落落,你不能再睡了,八小时睡眠才是最长寿的,你乖,阿嬷领你去洗脸。”这个时候她就会笑,然后乖乖的倚着他让他领到浴室看他给自己挤牙膏调水温。
不对!她一定记错了,她那个时候应该是不会笑的吧。那个时候?哪个时候?那个人是谁?
乔落对着镜子笑笑,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脸自然真诚,她似乎是有一段日子不会笑的。所以后来再次学习笑的时候,脸总是僵硬的像是打了肉毒杆菌。
低头拧开水龙头,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漠无表情。很多人面无表情的时候会变成一张臭脸或是显得萧索,但可能是她再之前的人生过得太顺利风光,所以一正一负之后如今她面无表情就是真真正正的没有表情——看不出一丁点情绪的端倪。
脑壳中不期然又回想起那个男子爽朗畅快的笑声,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没有一丝阴霾。乔落按按额角,她交过的男朋友太多了,记不清是谁很正常吧?况且,她最痛恨回忆了,过去就过去了,她从来不去想。所以即使勉强想起也难免长期不整理的右脑会出现些张冠李戴的事情吧?
9点半的时候乔落像往常一样准时到了延希特殊儿童福利院,她是这里的一名义工。回国后连续两年乔落每月固定有一个周五上午来这里给小朋友上几个小时的课,平时周末她如果有时间也常常过来帮忙。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弹琴有时候是英文,一般她都看小朋友的意愿。
今天阳光很好小朋友都坐不住,所以乔落干脆就将电子琴迁到草地上领大家一起唱歌。小朋友都很喜欢他们美丽活泼的乔老师,每次乔老师的课他们都很认真听话,刘副院长常说:“虽然他们都有些各种各样的障碍,但他们分的清谁是真心对他们好。”
乔落也每每在跟孩子们接触时,看着他们纯然信任的眼神时,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被需要着,才觉得,
自己是乔落,或者说,还是乔落。
中午的时候她跟福利院的刘副院长一起在食堂吃饭,她们可以说是老交情了,刘副院长之于乔落如今很像是半个母亲。有时乔落也会挠挠头问自己,这样雷打不动的坚持每周来这里一上午究竟是为了见孩子们还是为了见刘副院呢?
乔落跟刘副院认识超过十年了,当初自己还是个高中的学生,刘姨也只是这里一名普通的老师,那年她随着学校来献爱心,被所见所闻深深触动。接下来的三年多直到她离开去美国,她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帮忙,还跑遍了b市大大小小各种儿童福利院,她在学校里面多次宣传希望同学伸出手献爱心,并呼吁大家关注这些孩子们。她周围的人全都在她的压力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更因为频繁的出入“希望工程”b市的办公室,她跟里面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都混到熟识。呵,那个时候啊,她人生顺遂的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伤感,很有一股视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头,那个时候,她的父亲也是那样慈爱并骄傲的看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的落落,有种民主运动时的有志青年的气节呢。”她并不明白,乔父又说,“你知道当年那些提出先进运动的青年都是些什么人么?他们无一不是出身良好,没有生存困苦的难题,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他们不需要考虑耕种和天灾,不需要考虑漏雨的屋檐和残破的铺盖,他们思考的是更形而上学的东西,他们考虑精神,考虑人权,考虑博爱。”说到这里乔父又笑了,“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这些的台阶,我的落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爸爸为你骄傲!”她依旧懵懂,她不太了解这些因果。她只知道看到这些被遗弃的孤儿,生来就带残障的孩子们,那些出生就注定不能吃饱穿暖上学的孩子们,她就真心实意的心痛,想要给与关怀。
想来有趣,她曾经多次因此受到表彰,也很多次有亲属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院长拍着她的肩说着感谢的话,甚至她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作为年轻学生的模范典型……她一度真觉得自己像一个光荣的战士。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关注更多的源自她的姓氏,也许那些感激赞叹是真的,可是究竟是因为她成为了那个跨越阶级的人所以使感激翻倍,还是这一切干脆就是做给她头上的那个姓氏看的呢?其实,这些她已经不会去想了,好在她也从来不曾在意过。况且她如今也离那个阶级很远很远了,不会再有人觉得她纾尊降贵不会再有人觉得她的良心格外值钱,她反而做得更加用心更加坦然。
其实,她觉得是她更感激一些。
这些孩子们并不知道,当她所有深爱的都离开,所有相信的都背叛,当她躺在异乡的病床上对生命失去渴望的时候,是那封掷在她身上厚厚的信,那封孩子们用他们歪歪扭扭的字体或写或画表达对他们落落天使的思念和信任的信,让她重新站了起来。
她那个时候将信紧紧地压在胸口,眼泪淌到眼睛肿得睁不开,跟自己说:乔落,活下去。
“落落啊,怎么最近又瘦了,你看看你,现在小脸就剩下一点点,想当年还一直嚷嚷着减肥呢!”刘副院一边说,一边慈爱的将菜再移近乔落一些。
“刘姨,您就别提当年的事儿了,我当年脸圆的都快把相机撑爆了!我从来不敢看那时候的照片!刘姨,你看要不咱们把走廊里我当年那照片换一幅吧?”乔落一千零一次请求,可怜巴巴的眨么眼,她面对刘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卸下伪装,变成一个爱撒娇的孩子。
“不成!哪里圆了?我看挺不错!健健康康的样子!你现在啊是照不出那时候的样子喽!”刘淑芹话音一落才想起不对,赶忙又说,“不过我说我们落落是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大姑娘了!前儿个我那外甥又来打听……”
乔落像是完全没有多想,嚷嚷着打断:“哎呀,成,成!刘姨我多吃还不行么!您也多吃点!快快!再不吃该凉了!”
刘淑芹看着乔落低头扒饭的样子,叹口气,她还能不明白这孩子的心思?可是毕竟这么大的女孩家了,家里又没有人给她操心,她一路看着这孩子过来,总觉得心疼得紧,就像自己孩子一样:“落落啊,刘姨不是说钟进不好,我知道那孩子待你真心,可是你比刘姨还应该清楚,钟进他家是不可能……”
“刘姨,我清楚。我知道您是关心我,您别为我担心。”
“唉!”
傍晚的时候乔落坐在261路的最后排一脸疲惫的看着窗外,刚刚入春,明媚的白日还是不长。她上车的时候天还微微昏暗,如今她看着路旁的住宅楼里一家一家的灯火亮起来,眼底倦色更浓,身上也觉得渐冷。这时手机响,她知道不会是钟进,虽然他们在一起不久,但她一开始就向他声明——每周第一个周五是她一个人的时间,近四个月来,他从未在这一天打扰过她。
“你好,我是乔落。”
“还没回来?”男人的声音醇厚语气简洁。
“嗯……有点塞车。”乔落闭了眼,将百家灯火隔于眼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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