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如血,瞪着我,一字一顿道:“你刨不刨?”
剑抵着我的咽喉,他只要稍稍用力一送,我便呜呼。
周围静极,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而一条人命对我来说,却绝不是一只蝼蚁。医者慈悲,治病救人,而不是杀人。让我剖开活人的心去救另一个人,莫说救不活,便是救得活,我也不能这样做。看来,我今日必死无疑。
医者之德,重于性命。我怕死,但也不能违背良心。
迎着他赤红的眼眸,我缓缓道:“医者无法违背天命,更不能谋害人命,莫说人死不能复生,纵然可以换心重生,亦不能随意扼杀他人性命,万物生灵皆有灵性,众生平等。”
昶帝怒吼:“少来这般大道理,众生与我何关,我要她活!”
空旷的承天门前这一声厉嘶,生出袅袅回声。他目眦欲裂,眼中满是盛怒和杀气,如修罗地狱里的凶神恶煞。
颈下猛的一痛,我闭上了眼睛,生死之际,心里晃过许多的遗憾。未能解开身世之谜,未能见师父最后一面,未曾被一个我爱的人喜欢......遗憾太多,一一在眼前飞过,像是残春的片片落花,无人来嗅,终枉负了东风一场。
☆、第11章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陛下且慢,有一个方法可以救明慧。”
四野无声,万物空明,我睁开眼,迎上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像是夜海之潮。
所有人的视线凝集在他一人身上,他从容镇定,风骨铮铮,一袭素衣凝集着万千目光,骤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昶帝眸光一紧:“什么办法?”
“鲛珠可保容颜不变,骊珠可存魂魄,陛下可派人去取鲛珠和骊珠护住明慧身魂,再出海寻十洲仙草让她死而复生。”
“海上仙山?十洲三岛?”
“是,陛下想必看过《十洲记》,上书:祖洲生有一草,名养神芝,人死不过三日,覆之皆可活,服之可长生。”
我忽然忆起幼年时师父对我说过的话,他说等我长大要带我出海,采那养神芝给我当青菜吃。
“便是寻得祖洲,早已过了三日。”
“人死三日,魂飞魄散,只要三日内取得骊珠存住魂魄便无妨。”
“海上当真有十洲仙山?”
“有。莫归去过。他曾告诉我,他已是长生不老之身。”
我吃了一惊,难道师父当日对我说的话,竟都是真的?
周遭鸦雀无声,容琛的每一句话都简短而镇定。
他本就拥有世间少有的一种出尘脱俗的气度,此刻语惊众人,却无荒诞不经之感,昶帝面前,他面无惧色,玉树芝兰一般长身玉立,无端生出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仿佛是从而而降的天神,睥睨俯视着红尘众生。
昶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容琛的眼睛,似乎在辨他话语的真假。
容琛毫无惧色,从容相迎,清雅的容颜露出一股风淡云轻的霸气。
昶帝眼中的戾气渐渐消融,像是被一片旭日拨开了阴霾。他应该是信了容琛的话,架在我颈上的剑,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我的肌肤。
一片静寂中,我的右手被一只温软滑腻的手掌握住,眉妩跪在昶帝面前:“鲛人见少女哭泣便会落泪,民女愿去东海取鲛珠。”
我紧紧回握她的手,有友如此,此生无憾。
“臣,愿去碧月湖取骊珠。”
说话的是元昭。
我意外而震惊。因为取骊珠乃是九死一生之事,纵然方才昶帝赐了婚,他也犯不着为我去送死。若我长的如眉妩一般美貌倾城,或可认为他是对我一见倾心,愿意为我出生入死,但我这般容颜,委实没有这个自信,认为初见第一面就可以让他为我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他为何如此?
容琛的目光落在我颈上,缓缓道:“莫归曾遗下一幅星图,我愿带人出海,去寻养神芝。”
我望着他,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他曾在太医院里对我说过,有他在,不会让我死。他素来喜欢玩笑调侃,当时我并未在意,也并未当真,而此刻,真的见他救我,我又惊又疑。
他为何要救我,难道是因为我是莫归的弟子,而他是师父的至交?可是为了一个至交的弟子,而去冒险,甚至可能丢掉性命,我总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让人信服,至少我自己都无法信服。
山穷水复之际的柳暗花明,疑窦重重,雾霭深深。但不管元昭和容琛出手相救的理由是什么,能在生死之际,突然发现有人并不想你死,委实是件让人死而无憾的事情。活在世间十七年,并不是白活一场。
昶帝收回了我颈上的剑,目光如炬紧盯容琛:“好,朕信你一次。”
长剑指向向钧,“速领一支御林军送她前往东海。元昭精选二百名水性极好的神武军,即刻启程往碧月湖。”
号令完毕,他语气骤然一冷:“三日后,若是你们空手而回,正好与明慧一起下葬。”
承天门前一片死寂,昶帝的厉声训斥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畔,一股无形的杀气久久不去。这一刻的他,仿佛是世上最深情的人,俨然也是最无情的人。
明慧被送回到掬月苑,昶帝喝退众人,命我为她更衣缝伤。
面对明慧,我悲伤难抑,刚才还是活色生香的一个人,现在却如一块破碎的冷玉。身为医者,我总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健康长寿,眼看这如花妙龄却香消玉殒,实在是令人扼腕伤心。
我为她洗去血迹换上一身洁净的白衣,整理好她的仪容。头骨上的伤痕被如云的秀发掩盖,我替她簪上了一朵玉芙蓉。
她神色安宁,容貌依旧,躺在水晶棺中如同沉沉入了一场梦境。
昶帝静静地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慧,直到我做完一切,他才出声。
“你可知她为何寻死?”他的声音如同冰窖的缝隙里挤出来一般,一身的萧杀之气,我无端觉出一抹幽凉的寒意在身上游移。
“草民不知。”我也想知道她为何寻死,她明明说过不介意贞洁。
“如果有一个男人如朕一般待你,你会不会死?”
“没人这么对过我,所以草民无法回答。身为医者,草民从不去考虑假设的事。”
被不爱的人爱,并不幸福,这种滋味大约昶帝不会明了,他这样的人,怎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沉默。
我不知是否该告退。
静寂中,窗外起了风,吹着枝叶呜呜咽咽。
“容琛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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