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做外官的,你们年纪正轻,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只是凡事千万小心谨慎,捅出漏子来我可管不了的。”贾琏道:“老爷待侄儿的恩典,侄儿就是终身在这时伺候也报答不了。只因自己学业无成,才想奔个前程,出去混混,或许有点成就,也不枉老爷疼我一场,还要求老爷多多教训。”
贾政道:“我哪里懂得做外官呢?若会做外官,也不致参回来了。倒是兰儿到了那里,人缘都很好,你们要跟着他学。”又道:“现在做官的,只是巴结上司,联络同寅,事事揣摩迎合,此中误事不浅。若讲做事,就得事事从国计民生着想,把自己的利害祸福,倒要置之度外。再讲到做人,更要励品立行,力争上流。这在你自己立志,要做哪一等人物,别人哪能替拿主意。”贾琏连声答应是是。又说起门下清客王尔调,从前在南韶道张观察幕中,很有名的,要请他去帮忙。贾政也答应了。随后贾琏见了王夫人,又到东院里给贾赦夫妇磕头。贾赦只问他缺分好歹,何时到任,别无他语。
眼看行期渐近,大观园中妯娌姐妹们,如李纨、宝钗、探春、湘云平时都和平儿处得甚好,一旦分别,自是依依不舍。就是丫鬟媳妇们,因凤姐在时御下严刻,平儿背地里常行些方便,也都念她的好处,也有送东西的,也有送针线活计的,也有孝敬吃食的。到了临走前两天,李纨、宝钗、探春、湘云约定在暖香坞替平儿设饯,又约了邢岫烟、薛宝琴,刚好巧姐也回来了。此时小雪初霁,坞前红梅一树新开,大家赏玩一回。薛宝琴道:“姐姐为什么单拣这个地方,若为着看梅花,还不如到拢翠庵呢。”
宝钗道:“这里房间小点,冷天倒合适。”探春道:“那年大家跟着老太太从芦雪亭到这里来,一掀开帘子,就显得热烘烘的。那时候四姑娘住在这里,我们都常来,如今久已没人住了,空落落冷清清的,简直改了个样。”宝钗道:“本来房子是要有人住的。你想自从咱们搬出园子去,这里空了多少时候,这还是修理油饰了一回。若不然还要荒凉呢。”邢岫烟道:“房子也要走运的,那藕香榭从来没有宴会过,这回玩龙舟,忽然热闹起来。潇湘馆冷落了许久,新近也有赏菊之会。原该各处匀着玩玩,才见得新鲜有趣。”
湘云道:“什么事不是靠着运气,就拿平嫂子说,她从前在凤姐姐手里,也无非听喝,还要时常受气。连秋桐都要站在她的头里,可巧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她才扶了正,又生了哥儿。这又到任上去当太太,固然是她做人好,还不是运气赶的么。”李纨道:“我从前就说平姑娘相貌性情都比凤奶奶好,将来必定有造化的。可不是应了我的话么?”平儿道:“奶奶、姑奶奶们别这们说,我可当不起。我们二爷这个官也不过是摆样儿的,哪能像小兰大爷一升两升就升到京里来呢?这一去不知多咱再见,热喇喇的分手一走,怎教人不伤心。”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探春道:“你素来爽快,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个缺就在北直,又不时什么天涯海角,要回来瞧瞧不是很容易的么?”平儿道:“我心里算计着老爷七十大庆,二爷必定来祝寿的,我也许跟着来了。”巧姐道:“姨娘这一说,也得好两年呢。怎能够常来才好。”宝钗道:“做官的总有个调动,借那个机会,回来玩玩也是做得到的。”平儿见巧姐盈盈欲涕,安慰她道:“姐儿不用伤心,我们就是走了,这里太太和婶娘姑妈们也都疼你的,我有机会一定来瞧你。”又对李纨、宝钗道:“大奶奶,宝二奶奶,往后多疼她点,若是太太想不起来,你们提着点,多接她回来住住,也叫她婆婆家看着象那么回子事。我们做娘家的不是不管她,她就沾光多了。”
李纨、宝钗都道:“这是当然的,还用你嘱咐么?”湘云道:“姐儿还有亲爷爷奶奶呢,你愁什么?”平儿道:“别提那院啦,若不是大太太,姐儿哪会到乡下去呢?”就是我们这回出外,大太太什么也不说,只说大老爷现在闲着,你们到了外任怎么坏缺,也比京官强,千万想着多寄钱来。又说琮儿也这么大了,你们替留心定个亲事,只要家里有钱的就好,这哪象句话呢?”探春道:“大太太向来是这种脾气,她那人也没什么,就是看钱太重。”湘云笑道:“她从先积攒下来的,抄家的时候都抄空了,怎叫她不着急呢?”邢岫烟、薛宝琴和平儿也各有一番殷勤谈叙,大家坐了席,谈到天晚方散。
次日,平儿又往东府及亲眷各处辞行,一面赶着收拾行装。一切衣箱木箱及零碎行李也有二三百件,都贴上广平府左堂的封条,另有笨重家俱物件,另外编列号单,仍旧存在荣府。又挑几个家人媳妇们带去。这些人听说跟外任,又素知平儿脾气好,哪个不愿意跟去。也有求着贾琏的,贾琏平日面软,禁不得人家给炭篓子戴,十有八九答应。平儿劝他,只挑那诚实可靠的,宁可少带为是。到了起行吉期,一大早先发了行李,贾琏平儿都上去拜辞贾政、王夫人,不免依依垂泪。
王夫人想起凤姐来,也不胜伤感。又嘱咐平儿好些话。李纨、宝钗、探春、惜春、巧姐都在上房候送,直送至内仪门外,看贾琏、平儿带着蕙哥儿上车去了,方各回房。李纨又留巧姐在稻香村住了两天,才打发人送她回去。
此后家事王夫人只交与宝钗管理。宝钗如何肯抢李纨的面子,仍拉着李纨同管。平儿临走,把以往帐目及凤姐手里种种成法,都交代与她二人。李纨向来不善勾稽,是宝钗精细,每日到议事厅上,办完日行事件,便将各项旧案逐细核对,择要记录,也忙了好些天。探春这一向不常回来,就是回来,也只住一两日。
这因因平儿要走,住了几日,等到她们走后,宝钗又留探春多住一时,大家有个商量,探春只可应允。李纨、宝钗每日不断到秋爽斋来,惜春、湘云也时常来此闲谈。
那天湘云因拢翠庵梅花盛开,邀众人同赏。李纨、宝钗从议事厅先去,正值惜春、湘云在花下散步。笑道:“想不到忙人倒先来了。”李纨道:“从前妙玉住在这里,大家嫌她孤僻,不大肯来。如今有你们俩替梅花做主人,正好常来赏玩,可惜人又太少了。”湘云道:“妙玉只分给你们几枝梅花,倒做了许多红梅诗。我们白住在这里,一回也没咏过。梅花有知,未免含怨呢。”宝钗道:“红梅诗做过了,再做也没意思,还是请四妹妹把今天的景致画上一幅,大家题题,倒是一件玩意。”
探春正从庵外进来,听见这话,笑道:“我给你们想个名目,叫做‘梅林集艳图’罢,比二哥哥说的‘冬闺集艳’更雅致了。”湘云道:“三姐姐,你向来兴致好的,怎么脾气会变了。梅花开到如此,我们不请你还不来呢!”探春只是微笑。大家看那梅花已开了六七成,还有些含苞细蕊,妍红可爱。绕林玩赏,党觉移时。惜春道:“这里太冷,你们尽管风雅,我可不能陪了。”李纨道:“咱们也到屋里坐去吧。”
於是同进屋去,刚掀起帘子,忽闻得一股幽香,原来是炕几上一个白石条盆,养着许多单瓣水仙,开得正盛。入画、翠缕送上茶来,大家喝着。湘云谈起会真园、旧月梅林之盛,将那两天泛舟听曲、对月联句,以及联句的诗都说了一遍。探春道:“你们倒好,蔫不即的就去了,也不招呼我们,你说该怎么罚?”湘云笑道:“你连大观园都没工夫逛,还要逛太虚幻境么?新年也快到了,咱们想想有什么好玩的,倒是正经。”
探春道:“玩法尽有,只要有人办去。我想趁来年灯节,也仿照太虚幻境闹一回花灯。只拣园子里景致好的几处,把绸绢剪成各色花瓣,缠着银丝,盘在树上,花枝里也安上灯彩,远看着不就同真花一样么?”李纨道:“这主意也不算新鲜。那年省亲大典已经做过的。”宝钗道:“还有一层可虑,那绢花上安着灯烛,一不小心就要烧着了。地方又大,哪有这许多激简呢?”探春道:“只要好玩,管他做过没做过!那年娘娘省亲,我还小,典礼又严重,哪有咱们玩的份儿。这回自己做着自己玩,也试试各人的心思。至於火烛,更是过虑。上回我细看过,有花的枝上不安灯,那灯全安在空枝上,哪会碰着呢。”
湘云道:“点起灯来,只怕百十人还不大够。”探春道:“那也不费事,有灯的树枝上都接上火线,只要总线一点,就都着了。”宝钗笑道:“若是决定这么办,可得你常回来帮着我们,有不懂的,也好临时请教。都象那菊花屏,你只出个嘴,我们手忙脚乱,拾掇了好多天,未免苦乐不均了。”探春道:“我既出了主意,到那几天无论怎么忙,也要抽空赶回来。你们可别都等着我。”
又叹道:“云妹妹说我改了脾气,一个人的脾气哪能改得这么快。只因他奉派协理练兵事务,他只知道跟着老爷子去出兵打仗,说到练兵大计,可就抓瞎了。我不该多事,替他出个小主意,就被他纠缠住。上衙门,下衙门,都要来商量,一天也走不开,这不是坑死人么。”李纨道:“你出的什么好主意?说出来,我们也听听。”探春笑道:“我那一知半解,有什么可听的,徒然叫你们笑话。”湘云再三迫着她说,探春只是微笑不语。
湘云急了道:“单你是女中诸葛,我们就不足与谈么?”探春笑道:“说出来却也平常,我只教他多募内地农兵,往东西边荒各处屯垦。一面将边地及各部落朴勇善斗之众,多多挑选出来,拨到内地练成十万精兵,自统制以至偏裨,都从勋旧子弟中挑用,无事可以建威销萌。一旦有事,派他们出去,决不至倒戈助乱。这也是眼面前看得见的,偏那班纱帽听见了,倒吓得舌挢不下,未免可笑。”湘云笑道:“我就佩服极了。若叫三姐姐做了大军机,必定比兰哥儿还强。怪不得你出的主意,都是人家想不到的。原来肚子里有此绝大经纶。”
那时探春的侍婢翠墨,在旁站着,听到此忙道:“我们姑娘那么点的肚子,若摆上这个大金轮,可不撑坏了么。”说得众人大笑。宝钗又问惜春道:“那‘梅林集艳图’四妹妹到底肯画不肯?若是眼前就画,我们索性趁今天联成一首七古,不然三妹妹一回去,说不定多咱才来呢。”惜春道:“天一冷,那些颜料怕冻;我都收起来了,要画也得等到开春。”
湘云笑道:“偏四妹妹有这些讲究,我就不信,那些名画家一到了冬天就都收摊了么?”惜春道:“他们怎么样我不管,只我冬令是不画的。那年画这园子,老太太催得那么紧,我始终也没破例啊。”湘云尚要再说,只见绣凤匆忙走进来,说道:“东府里大奶奶来了,在太太房里坐着,太太叫请大奶奶二奶奶就上去呢。”李纨宝钗忙站答应了。又拉探春道:“咱们一起上去罢。”
不知尤氏来此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定襄伯移节领黄图荣国府剪花赏元夕
话说李纨、宝钗拉着探春同至王夫人上房。王夫人和尤氏正在外间坐着说话。尤氏瞧见他们,连忙站起来招呼。探春笑道:“今儿什么好风把伯夫人给吹了来的?”王夫人笑道:“你大嫂子听说你珍大哥哥有调范阳的消息,想着兰儿正在里头,准有确实信,特为走来问我,我可真不知道。老爷又上陵没回来,只可寻你们来问问。”李纨道:“只怕是谣言吧?若是里头有确信,兰儿断没有不知会的。大嫂子从哪里听来的呢?”尤氏道:“这话是冯世兄在神策府里听见的,特为来告诉蓉儿。蓉儿也猜不准,刚才骑马上海淀,找他兰兄弟去了。”
宝钗道:“这信要真了,可得多吃大嫂子几顿喜酒。范阳不但离家近,地方也好治,比襄南强得多了,大嫂子正好两边住着。”探春对尤氏道:“大嫂子那天赏饭吃,偏赶上我家里有事来不了,我急得什么是的,后来听说那天还有新来戏班,唱得很好的戏,真怪我没造化。”尤氏笑道:“也没什么可吃的,刚好蓉儿的朋友因为你大哥哥生日没有做,补送一班小戏,据说这联珠班脚色还好,我想请自己娘们乐一天,偏生三妹妹没空,太太那天也没坐住,都是我请的不诚,改天再罚我的东道吧。”王夫人道:“那天我满抵撑听下去的,早起受了凉,到你们那里就肚子疼。回来泻了好两遍,生生把好戏给耽误了。”
尤氏又和宝钗说了些闲话,正要往园子里去,忽素云进来,手里擎着一个小信封。说道:“这是小兰大爷打发来贵带来,叫递给大奶奶的。”李纨忙接过来,拆开一看,信上写的是驾月半可回,范阳有事,珍叔互调,乞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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