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请太医,不能叫父皇知道了。”安寿公主颤声道,只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冯裕出了那么多血,枕头被子全都染红了,而且又伤在了头上,八成是救不回来了,如果传了太医,就真的瞒不住了。
“可是——可是驸马他——”惜雪只觉得人命关天,根本就不能瞒的。
“公主——”那大夫也是焦急不已。
安寿公主的嘴唇干涩的抖动半天,又看了眼床上的冯裕,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虚脱的说道:“驸马只是突发重病,林大夫你尽力就是,横竖——横竖本宫不会怪你的。”
她脚下虚软的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惜雪却是惊慌不已,“公主,您难道要将此事瞒下吗?这——”
这怎么瞒得住啊?
“你费什么话?本宫说他是病死的,他就是病死的。”安寿公主突然狂躁的打断她的话,想了想,目光就又转为狠厉,用力的掐着她的手道:“去,再去跟下面的奴才们嘱咐一遍,告诉他们,谁敢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要他们的命。”
惜雪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但是见她脸上这般神情,却再就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安寿公主浑浑噩噩的回了房,却再不敢睡,一闭眼就想到冯裕那无神的一双死鱼眼,然后就心虚恐惧的想要尖叫。于是就裹着被子,硬生生的熬了一整夜。
次日天明,冯裕那边都已经整理妥当了,收拾了屋子里的血迹,又将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换了衣裳,遗体也换了个间屋子摆放,看上去除了脸色过于难看之外,倒也看不出是病死的还是伤重不治。
安寿公主自己疑心生暗鬼,不敢去看,就让惜雪去看了,确认没什么破绽留下来,就匆匆奔了皇宫,去找皇帝报丧哭诉。
她去的急,皇帝刚好是在早朝,她便就跪在了御书房里等候。
这天皇帝早朝似乎分外匆忙,不到半个时辰就急吼吼的赶了来。
“安寿过来了?”皇帝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安寿公主严阵以待,赶紧整肃了神情,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给逼出眼泪来,看到皇帝大步走进门来,她便就哭着膝行过去,“父皇,您要替儿臣——”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的脸色不对,正用一种深恶痛绝一样的眼神冷冷的盯着她。
安寿公主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突然就惶恐不安了起来,嗫嚅一声道:“父皇?”
“你要朕替你做什么?做主吗?”皇帝盯着她,恶狠狠道,说着,就仿佛是根本不想看到她的脸一样,一脚将她踹开一边,快步走到案后坐下。
安寿公主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案后的皇帝暴怒咆哮起来,“你小肚鸡肠,眼里不容人也就算了,既然胆大妄为,殴杀人命?安寿,你好大的胆子!”
安寿公主被他吼的浑身一抖,愕然抬头看向了他,吃吃道:“父皇,您在说什么,儿臣没有,我——”
“没有什么?”皇帝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打折子,兜头朝她砸下来,“一大早御史弹劾你谋害亲夫的折子就已经有八本之多,他们那哪里是弹劾你的,分明就是在弹劾朕这个皇帝,指责朕治家不严,养出了你这样胆大妄为又不知法度为何的女儿来!”
安寿公主府中私事,说起来就只是家事而已,可是——
谋杀亲夫!在朝廷的法度里面,这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依律是要处以极刑,并且游街示众的。
现在堂堂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根本就等于是在万民百姓面前狠狠的甩了皇帝一个耳刮子,皇帝会怒发冲冠,这简直在寻常不过了。
而这个时候,安寿公主整个人却早已经懵了。
明明是昨天半夜才发生的事,她也勒令封了府中所有人的口,怎么这一大早的就给传到了皇帝这里?那些御史弹劾的折子,呈上来的也为免太及时了吧?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我——”安寿公主百思不解,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可是一抬头对上皇帝暴怒的眼神,声音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皇帝还不待再次发作,外面高金立就垂眸敛目的快走进来,将一封折子呈送到皇帝面前,“陛下,只是方才京兆府尹加急呈上来的奏章和状子,说是事关皇室威严,他那边不敢轻易受理此案,请皇上明白示下。”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安寿公主这件事了。
安寿公主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皇帝则是冷着脸将那折子接过去,但也只是匆匆扫了眼,脾气就又再度失去了控制,直接将那奏章状纸都兜头砸了下来。
安寿公主被砸了个正着,痛的直掉眼泪,“父皇,儿臣有错儿臣认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夜驸马喝多了酒,非要与我争执,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所以——”
既然是瞒不住了,那就只能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说了。
“你还有脸哭?”皇帝气的满面通红,想骂她却居然是都不知道从何下口,最后只指着散落在地上的状子和奏章道:“京兆府刚呈上来的,你自己看。你那婆母,一大早就去京兆府敲了鸣冤鼓,你说是意外,人家可是条理分明写的清清楚楚的,你——你自己看!”
一晚上她就只顾着要如何隐瞒冯裕的死因,根本就没顾得上那老太婆,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冯老夫人居然如此神速,一大清早居然会跑到了京兆府衙门报案。
安寿公主抖着手捡起那状纸飞快看看了一遍,一颗心直接就沉到了谷底。那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人代笔,居然是将昨日她府中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一应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并且陈词慷慨激昂,是真的叫人读来就义愤填膺。
“父皇,这些根本就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臣和驸马夫妻多年,拌两句嘴而已,哪至于起什么冲突,您是知道的,因为我一直没能生下个儿子替他们冯家延续香烟,我婆母他们——”安寿公主哭诉道,也可谓是情真意切了。
然则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她,对她的话,是当真一个字都不信的。
安寿公主这边心中惶惶,哭了半天也没听皇帝应声,就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往案后看了眼,却见皇帝正面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就是心口一缩,哭声戛然而止,“父皇——”
皇帝却再就一个字也懒得和她多说,只疲惫的看向了高金立道:“告诉京兆府,此案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朕不插手。既然安寿公主府涉案,那就暂且先封了她的府邸,将她送到城西的皇庙中暂居自省,不管有罪无罪,她和冯裕也是一场夫妻,总该去替冯家祈福超度的。至于安宁郡主——就先送去皇后那里吧。”
不将安寿公主直接收监候审,这已经是为了他们皇室尊严所给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父皇——”安寿公主凄声求情。
“殿下,您还是谢恩吧。”高金立忙道,暗中拼命给她使眼色。
安寿公主虽然不甘心,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事情居然被冯老夫人做谋杀案给闹到了公堂上,皇帝根本就无从袒护她。
“儿臣——谢父皇恩典。”隐忍再三,安寿公主终于还是悲愤的伏地叩了个头。
皇帝摆摆手,她却是没了爬起来的力气,高金立便招呼了自己的徒弟进来,将她扶了出去。
皇帝的脸色不好,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大门口,那里阳光明媚,看起来却越发显得刺眼。
“皇上,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是公主殿下的过失,奴才已经问过了,是驸马瞒着公主养了外室,这本身也是触怒皇室威严的事情,公主的脾气是大了些,但也有情可原的。”高金立察言观色,低声的劝慰。
“朕气的不是这个,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翻出来的?”皇帝看他一眼,冷冷说道。
“这个——”高金立迟疑,最后只揣摩着苦涩道:“那位冯老夫人的动作太快了,不过这丧子之痛,想来也该是这样的。”
“去查一查。”皇帝终是意难平的。
“是!”
*
头一天街头巷尾还都将淮南郡主悬梁一事作为谈资,津津乐道,转眼第二天,所有的风头就被安寿公主谋杀亲夫一案给压了下去。
本来驸马沉迷一个青楼女子,养了外室还弄出了孩子就已经够人议论的了,可是公主因为嫉恨而杀夫,这就更是了不得了,更有甚者,最后还被自己的婆母一纸状子给告发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抖出来,真可谓是前所未闻的天下独一份儿,相对而言,淮南郡主那点小事,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外面沸沸扬扬的传了两天了,京兆府那边却一直拖着案子,没有马上处理,想来是故意拖延,想要等着风声过去了,好草率的含糊过去吧。”舜瑛捧了一盘新鲜的蔬果进,将外面的事情大致的说了。
“那夫妻两个,本就是半斤八两,没一个好的。”舜瑜说道,取了大氅给是宋楚兮披上,想了想,还是有些忧虑,“这南康公主出手还真是够狠的,直接就弄了安寿公主一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当时她的消息散播的神速,只在那女子刚从公主府里被拖出去了,马上就有人热议当时的场面是如何惨烈,血水洒了一地,皇帝难道不会怀疑追究吗?”
“安寿公主一再挑拨的时候,不是也没管过淮南郡主的死活?算起来,南康公主也不过就是还给她而已,并不算过分。”宋楚兮道,就将那大氅的领口拢了拢,“而且她做这件事,报复的原因只占了一部分,本来就是要用这件事来掩盖百姓中对淮南郡主一事的议论声的,而且——那位公主在京多年,一直游刃有余,想来既然她出手了,就不会轻易叫人拿住把柄的,现在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消息散出去,就是冯家人不甘心的在造势吗?皇帝应该也不会察觉到多少的。”
舜瑜抿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舜瑛将那果盘放下,不禁奇怪,“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天都黑了,我还能去哪儿,就是去隔壁找阿岐下盘棋,舜瑜就偏要把我裹成这样。”宋楚兮笑道。
“虽说就要立春了,可这晚上还是冷得很,小姐的身体又不好,还是当心些吧。”舜瑜道,又给她仔细的将大氅整理好。
宋楚兮带了两个婢女出门。
她和端木岐的住处中间就只隔了一小片四季常青的竹林,平时一边的院子里闹的动静稍微大了,另外一边就能听到。
宋楚兮过去的时候,院子里把守的人却不是长城。
“长城不在?”宋楚兮也没多想,就直接举步往里走。
“四小姐。”那侍卫却是匆忙迎上来,神情略一闪躲,然后也就如实回道:“少主不在屋子里,刚出去了。”
宋楚兮脚下步子一顿,不禁奇怪,“这大晚上的,他去做什么了?”
就算是谁家宴请,也都会提前几天就递帖子的,哪有晚上临时出门的?而且这端木岐也奇怪,出门了也不跟她说一声?
“这个——少主没说,只说一会儿就回来。”那侍卫回道。
宋楚兮心中狐疑,就侧目递给舜瑛一个询问的眼神。
舜瑛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茫之色,“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是端木岐刻意瞒着的,那就多说无益了,宋楚兮略一思忖,就没再多问,转身从那院子里走了出来。
这会儿才刚初更,闲来无事,主仆三个就走到前面的花园里散步。
“小姐,按理说今年也是奇怪,往年的惯例,过了上元节,前来朝贺的客人就要相继离京了,可是今天这都二十了,朝廷方面怎么还是没有遣返的诏令下来?”舜瑛想起此事,心中忽而惴惴。
“大概是忙于家务事,没顾上吧。”宋楚兮含糊着敷衍,“而且今天的早朝上,不是已经给靖王和文馨公主定了婚期了?大概是为了将就彭泽使团的行期,大婚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底,也没几天了,朝廷——大概是想让咱们这些人都等着喝完喜酒再行离开吧。”
但是她心里却清楚,别人为什么还没走她懒得理会,可是她和端木岐——
却是因为宋承泽一直迟迟未曾进京,所以皇帝才故意一直拖延扣着她们的。
提起文馨公主,舜瑛就是心头一堵,忍不住抬头往西苑那边看去,不想这一抬头,却见即墨勋带了一行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小姐!”两个丫头立时警觉,就要往宋楚兮的跟前挡住,却被宋楚兮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只安然等着即墨勋走近。
即墨勋面色不善的匆匆行来,脸上阴云密布的盯着她,却居然是半晌没有话说。
宋楚兮好整以暇的等了他片刻,就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太子殿下是来找我的?有事吗?”
“你的胆子是真的很大啊,到了今时今日还这般气定神闲的和本宫说话。”即墨勋冷笑了一声,脸上表情去不见丝毫缓和。
他上前一步。
宋楚兮没动,也不想和他浪费过多的时间,直接就开口道:“殿下是想问上元节御景园中之事?”
即墨勋的脚步一滞,大约是没想到她会主动的就挑起了此事,不免大为意外。
宋楚兮往旁边踱了两步,轻声笑道:“我早就和殿下说过了,太子殿下您金尊玉贵的,犯不着和我这块顽石硬碰硬,本来咱们之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您又何必一再的自找麻烦呢?”
“果然是你做的。”即墨勋本来就一直怀疑是她和端木岐做的,只是这些天宋楚兮一直闭门不出,端木岐那里他又不能贸然开口,所以才一直忍着了,这会儿听说宋楚兮来了花园里散步,就匆忙赶了过来。
“横竖已经时过境迁,是不是的也没多少关隘了。真要算起来,太子殿下也就只是丢了些颜面罢了,算不得什么损失。我还是那句话,逆来顺受,不是我的脾气,但咱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的仇怨或是利益纠葛,太子殿下您实在犯不着忧人自扰。”宋楚兮道:“再过几天,等文馨公主大婚之后,咱们就要各自分道扬镳了,也没必要再给彼此找麻烦了,不是吗?”
平白无故的,她不会去算计即墨勋什么,但是这人心术不正,几次三番主动找上门来,她宋楚兮可是从来不怕事的,难道还在乎顺手借刀杀个人吗?
宋楚兮说完,便就礼貌冲他屈膝一福,“天晚了,太子殿下也早回吧。”
她与即墨勋错身走过去,即墨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忍了许久,但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霍的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她的背影道:“宋楚兮,你也别以为本宫就有多看重你,只不过,这天底下的东西,就只有本宫看不上眼的,还没有弄不到手的。等着吧,总有你后悔告饶的一天。”
这一次,他的话就说的几乎不加掩饰了。
舜瑜和舜瑛心里的火气噌的就冒了上来,便要转身找他理论,却被宋楚兮抬手拦了,轻声道:“不必同他废话。”
即墨勋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忽而弯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主仆一行从容出了花园,直接回了住处。
“奴婢去准备洗澡水。”舜瑜说道,只送她到了院子门口。
舜瑛扶着宋楚兮的手往里走,两个人谁都没有多想,不想才刚走到屋檐底下,舜瑛忽而便是目色一寒,沉声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屋顶上已经一刀黑影伴着冷光直刺而下。
那屋顶上一次落下的便是两个人,剑锋冷厉,直逼两人,舜瑛仓促侧身闪躲的同时,用力推了宋楚兮一把。
房门被撞开,宋楚兮踉跄着进了屋子,然则脚下还不及站稳,却先是喉咙一紧,被躲在门后的另一个黑衣人给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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