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润告退後,他脱下慾戒,烦躁地扔在一旁。在家里,他不怕主母,可在这官里,他的腰不能不为转运使弯下三分,安抚使建构舰队军力的主要财源,俱是靠转运使的一笔签字。今日有各司聚集论事的早朝,不免要与他见面寒暄,为了贪求日後行事方便,此时,这慾戒还是得戴。
他多希望有一股力量鼓拥他,让他解下这一切烦人的束缚,让他脱离这成堆虚伪的面具,放手,只为所能为。
肃奴会是让他毅然决然的理由吗?
如果她回应了他的感情,他敢在转运使面前脱下这枚慾戒吗?
他望着那本被押在他案上,迟迟无法签定的奏本,眯着眼。
他会。
这时,有人敲门,是他的侍郎。他应了一声,让他说话。
「有人找您呢,肃大人。」
「谁?」他看了看待批的摺子,考虑要不要见客。
「门房说是大人的胞妹。」
他一震,不可置信。「现在?」侍郎答是。
他又问:「她现在在哪儿?」
「还在门房处。」侍郎说:「门房在等大人口信,确定了才肯放行。」
肃离起身,往窗边一眺,这间房的角度恰巧能捉到大门旁的门房亭。他看到一个撑着油伞的女孩,候在门房亭外。
距离远,他不易看清轮廓,却从女孩不断转动油伞的细琐动作,稍稍感觉到她同样焦虑不安的心情。
他痴痴地看着,看了好久,心绪如海涛翻腾。
「大人?」侍郎觉得奇怪。「那是您胞妹吗?」
「你下去,跟门房转话。」他说,眼睛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说我在忙,不便见客。」
侍郎怀疑一声,但也不便多说什麽,便依命行事。
再让我试一次,奴。他想:让我知道,你在乎我,很在乎我。
若肃奴真想见他,他赌,她会再要求门房传话。若有第二次,他会答应的。
他看到门房与女孩交谈,她向门房欠身,递给对方一个东西,便转身,走进了蒙蒙的烟雨里。
她没再要求一次,就这样走了。
肃离的心与四肢都在瞬间瘫软。一瘫软,他才知道,刚刚他绷得多紧。
原来,在乎对方太深,深到连自重都无法相比拟时,这种失衡竟是如此让人心折痛苦。
他瘫坐在圈椅,闭着眼,撑着额,侍郎靠近的脚步声,竟是道道对他心肉的凌迟。
侍郎进门,递给他肃奴交代的东西。
他深吸口气,问:「她没说什麽?」
「没说什麽,只要小的将东西转交给大人。」
肃离挥手,让侍郎下去忙事。
他望着那只用巾帕包着的包裹,望了半晌。方才他回到座位,忽略了窗,洞开的窗口洒进了绵绵密密的细毫,当他回神过来,那里已湿润了一大片。他起身关窗,回到案前,打开了包裹。
她或许在乎他,只是从不是他期待的方式。
巾子里包的,是她的福环。他心里一突,不安漫漶。
福环下还押着一张纸笺,他拿起来,举重若铅。上头直白地写着:
大哥说过,我若要离家的话,要和你说一声。这约定我不违背,告诉你一声。
这福环,有我的祝福,是给大哥的。可若你不要,可转赠兄嫂。妹肃奴敬。
「不准。」肃离拿着笺的手抖着。「不准……」他马上喊侍郎,要他备舟,侍郎当他家里出了急事,连忙张罗。
肃离以为他赶回家时,至少还能捉到正打理着行囊的肃奴,他特地从後门,一路上了她的小房,沿路都没看到人。他急躁地推开门,房里那巨大的空寂再度罩来。他这时才察觉到,早上那股寻不到日常温度的异样气息,便是因为这房的主人早已遗弃了这里。
他翻箱倒柜,里头都是空的。
「不准!肃奴,我不准!不准!」他掀着一层又一层的柜子,嘴里痴狂地喊:「我不准──」
这算什麽?他还没要到他心心念念的答案!他的羊脂莲怎能这般枯萎?
奴仆听到房里骚动,特地赶来探个究竟,不料被往外冲的肃离撞个正着。他没多顾这个被撞翻在地的小仆,迳自下楼。他匆匆地回府,又匆匆地离去,快得连门房的消息都还没传到主母耳边,也让众人摸不着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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