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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人群,他费力前进,好容易挤到吧台那边,服务生酒保他一个也不认识,老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给换了。

他揪住一个年轻酒保问:“老维在不在?”

酒保耸肩:“老板今天没来。”

谭书林有些不快,一路拥挤钻进洗手间,这里隔音效果还可以,他立即给老维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按键,只听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姑娘走进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像是喝醉了。

谭书林急忙提醒:“这里是男洗手间!女士的在隔壁。”

这姑娘好像没听见,扶墙晃了几步,忽然又摔地上,谭书林被吓一跳,飞快过去推她:“喂!你怎么了?喝多了?”

她脸上有种异样的潮红,身上酒气并不重,可是整个人却像喝醉了一般迷离。本来身上的吊带t恤就单薄,眼下一根吊带还掉下来,大半胸脯都清晰可见。谭书林不知怎么是好,只得推门朝外招呼:“快来人啊!有人喝多了!”

有几个守在附近抽烟的年轻男人过来看了一眼,纷纷失笑,钻进洗手间,把谭书林往外面推。

“你走吧,我们来照顾。”

谭书林被他们推出门,眼看他们还要关门,他不由恼了:“干什么呢?!关什么门?”

有个男人朝他冷笑,亮了一下拳头:“少管闲事!走你的!”

谭书林刚被苏炜教训过,对这种混混有些阴影,本能地退了两步,洗手间的门在他眼前关上,用膝盖想也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他束手无策,只得回身去找酒保,把情况跟他大概说了一下,酒保却露出个暧昧的笑:“让他们去吧,都乐着呢。”

“乐什么乐?”谭书林简直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乐子?!”

酒保上下打量他:“来我们这里不找乐子,你来干嘛?喝酒聊心事?”

谭书林还想说,酒保早就转身走了,他在洗手间门口徘徊了半天,里面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绝不是他心目中的夜色酒吧,所有人居然对这种犯罪的事情司空见惯。谭书林用力拍了一下门,大叫:“出来!出来!”

里面传出阵阵笑声,还夹杂着女孩子哭泣的声音,门还是关得死紧,偶有路过要上厕所的客人见到这种情况,也毫不在意再转身走开。

谭书林心中那种违和的感觉越来越强,他捏着手机,想要打给老维,可是他的号码始终处于通话中,通讯录里剩下的人,没有一个能说这种事的,他居然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他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再度打开手机,按下110三个数字。

、三十二章

没几天,海雅还是跟着杨小莹搬去了学校宿舍住。小陈似乎打过几次电话,出乎意料,每次杨小莹都接了,既没有吵也没有哭,态度很平静。海雅记得她有次说过,如果恋人对不起你,你跟他没完没了又哭又闹,你就落了下风,证明对方背叛的不过是个把自己放在最底层的无脑女人。而杨小莹,永远是爱自己最多的那一类人。

这样潇洒而理智的姿态,曾是海雅憧憬的目标之一,可是现实里见到杨小莹那种冷静到甚至压抑的态度,她却不由自主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杨小莹再也没大笑过,无论在宿舍还是在打工,她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间变多了,以前还会和海雅说一些简单的心里话,如今一字不提。她像是逼着自己忘掉和小陈在一起的所有过往,唾弃它、漠视它,仿佛这种理智冷静的外壳才是世上唯一正确的真理。

小陈大概也被她这种态度弄得心灰意冷,搬去宿舍第三天后,他再也没来过电话,杨小莹也并不在意,日子还是一如既往那样过着,好像世上根本就没有小陈这人的存在一样。

不适应的人是海雅。

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没住过宿舍,上下铺的床,她睡下铺,上铺是一个还没回家的同学,每天晚上只要她一翻身,海雅就立即惊醒,陌生的小房间还有陌生的沉睡鼻息声,总是令她彻夜难眠。

八人合住的宿舍,居然那么小,小到连她两只大箱子也没地方放。宿舍中间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有时候夜里起来上厕所都会不小心撞到。当然,最不习惯的还是厨房澡堂厕所,没有厨房,澡堂厕所都是公用的。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对着每层楼的公众厕所发呆,不知所措,还是杨小莹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说:“住习惯就好,你会适应的。”

适应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上铺的同学回家后,海雅难得睡了个好觉,可是很快又被一种很细微的电子屏的声音给惊醒。

天刚蒙蒙亮,宿舍窗帘只合了一半,风把对面杨小莹的蚊帐吹得飘起来,海雅眼睁睁看着她一遍一遍从通讯录里调出某人的名字,再一遍一遍强制取消,被压得极低的哽咽声偶尔泄露,仿佛在提醒她,眼前姑娘所有冷漠理智都不过是个脆弱的壳。

她和所有20岁出头的姑娘一样,对恋爱有着极其美好的憧憬和热情,那天红着脸说想搬去跟小陈一起住的女孩子,是她真实又感性的那部分。

海雅暗暗叹了一口气,反正天也快亮了,她被吵醒就很难睡着,索性推开被子打算跟杨小莹好好聊聊。刚起身,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忘了设置震动,被响亮的铃声吓一大跳,连杨小莹都被惊了,扭头惊愕地望过来。

海雅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急忙打开手机,来电人显示,是爸爸。

他几乎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还是这么早的时间,海雅只觉心脏猛然往下一沉,不由自主想到那天谭书林的怒吼,他说叫她等着,他会把一切都捅出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海雅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爸爸略带怒气的焦急声音立即炸开:“雅雅!你在哪里?怎么不在家?”

她愣住。

“我现在已经在n城,敲了半个小时也没人开门。你在哪里?”

海雅突然感到一阵恐慌,隔着千里之遥,她可以在电话里充满勇气地说要搬出去,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是一旦与家人面对面,她觉得自己的勇气正在迅速流泻。

“……我在学校宿舍。”她勉力维持声音的镇定,“我搬去宿舍住了。”

爸爸似乎松了一口气:“n大宿舍?你现在起床,我马上过去接你。”

海雅听出他语气里异乎寻常的紧张,而且好像是跟自己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关的那种紧张,一时有些奇怪,问:“出什么事了?”

“嗯……电话里说不清楚,是书林出事了,现在人在医院。沈阿姨和谭叔都赶去医院了,你也跟我去。”

谭书林住院了?海雅一头雾水,印象里他身体一直特别好,几乎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有,会折腾到住院,难道是什么大病?还是说出了车祸?

她赶紧起床梳洗,换了身衣服回头吩咐杨小莹:“帮我跟经理请个假,今天临时有事不能去上班了。”

“才六点!”杨小莹愕然,“你去哪儿啊?”

“我家人来了。”

海雅推门飞快下楼,刚到楼下,就见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来,车门打开,爸爸在里面朝她点头:“上车。”

这明显不是的士,也不可能是她家或谭家的车,谭家生意做得比较大,估计是谭叔在n城相识的朋友借的,能开进大学校园,想必有点背景。司机在前面把车开得飞快,爸爸神色凝重,问她:“书林搞了个酒吧的事你知道吗?”

海雅想起他得意洋洋领自己去看的那家又破又小又偏僻的酒吧,默默点头。

爸爸眉头皱起来了:“你知道怎么不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替他瞒着!”

海雅无话可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缉毒大队的人四天前把书林带走了。”爸爸揉了揉额角,“说酒吧里贩卖软性毒品,书林是酒吧责任人之一,剩下还有个外族人目前正在全国缉拿。贩毒这种事,抓住了从没有轻判的说法,好就好在警局有记录,是书林自己报的警,你谭叔正在找上面的人,看能不能弄个戴罪立功的说法。”

海雅倒抽一口凉气,贩卖软性毒品!她猛然想起那天苏炜找老维问话,提起麻古的事,老维当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弄这些,这种人的话果然不能当真。谭书林的酒吧才开几个月,生意就那么好,原来古怪出在这里。

可是贩毒跟住院又有什么联系?谭书林好好的怎么去医院了?

“他被缉毒大队的人审了整整四天。”爸爸好像有些避讳谈这个话题,“现在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海雅有些被吓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狂肆张扬的谭书林?这四天他到底遭遇了什么?被毒打被虐待吗?

事实证明,谭书林受到了暴力对待,肋骨断了两根、部分脏器有不明程度的损伤、左边小指骨有裂痕、颅内轻微出血、以及身体各个看不见部位的瘀伤。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封闭治疗室里,浑身都插着管子,唯有脸部干净整洁没一点伤痕,如果忽略他过于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沈阿姨隔着玻璃死死盯着他,哭得快要窒息,因见海雅过来了,她眼泪流得更凶,抓着她的手连声问:“海雅,到底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弄酒吧的事,为什么你们一个字也不说?”

海雅依旧无话可说,她默然看着封闭治疗室里的谭书林,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还有点难受。如果当初她早点跟爸妈说酒吧的事,大概一切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再如果她当初没有嫌麻烦,而是把老维会贩卖麻古的事跟谭书林说清楚,他也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所犯下所有任性的、放肆的错误,并不值得用生命作为代价偿还。

沈阿姨在哭,谭叔在角落里打电话发火:“……我不管这些!现在我只确定一点!他是主动报的警!他还受到虐待!现在有生命危险!何况酒吧工作人员也做了口供,他根本就没参与贩毒的事!这件事你能说就这么算了?!他要真死了,也是白死?!”

沈阿姨哭着捶他:“什么死?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大人们闹成一团,有哭的,有要讨个说法的,海雅唯有依着玻璃窗,静静看着谭书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谭书林的眼皮动了一下,正要仔细再看,忽然发现他的睫毛慢慢颤抖着,然后他真的把眼睛睁开了。海雅屏住呼吸,反手一把抓住沈阿姨的衣服,喃喃:“别吵,他好像醒了。”

可能这只是不省人事的一次睁眼,谭书林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重,很麻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被人紧紧抓着,他也感觉不到一丝皮肤的温度。

不过慢慢地,眼前渐渐开始有了光亮,他吃力缓慢地转动眼珠,感觉眼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好像是妈妈的脸,她脸上挂满了眼泪,妆都糊了。谭书林本能地感觉有了依靠,眼皮颤动,张嘴想和她诉苦求救,但他发不出声,视点也无法对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玻璃窗外还站着几个人,是他爸爸,还有海雅的爸爸,谭书林看不清他们目前是什么表情。旁边还有一个人,长长的头发,白色t恤,他唯独看清了她眼神里那种冷漠的怜悯和悔意,让他备受煎熬的感觉仿佛再一次侵蚀而来,还夹杂着那四天里零零碎碎的恐怖回忆,他眼眶迅速变红,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

“书林?是不是疼得厉害?你别急,别哭,妈妈马上叫医生给你止疼!”

沈阿姨不敢摸他的脸,怕动作不小心又伤到他的脑袋,她猛按床边的铃,哭得肝肠寸断。

“……我疼。”谭书林吃力地张口说话,声音哑得像磨砂纸在地上擦,“我疼……”

他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锥扎进他心脏里,他曾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已经被烧穿。面对那种冷漠的、比他早先看透一切的温柔,除了流泪,他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是小说,部分场景故事是虚构的,请勿太过较真。

、三十三章

谭书林确定脱离险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涉嫌贩毒的事情,不知谭叔是怎么处理的,海雅也只是零零星星从沈阿姨和爸爸的对话中听取一些消息,酒吧肯定是被封锁了,涉嫌吸毒贩毒的人全部都被带走,老维和他妹妹,也就是谭书林的女友桃子,两人至今未见踪影,现已在全国通缉。

据说缉毒方面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暗地里关注n城大小地下酒吧,夜色酒吧正是其一,只不过老维做事狡猾,这个酒吧做的是熟客,通过口口相传引来的都是比较“上道”的客人,陌生人一般不给放进来,所以一直没抓到切实证据。

谭书林这次可谓误打误撞,他报警是为了阻止酒吧里的暴行,原本以为那姑娘是喝多了被人在洗手间欺负,后来才查实,这位姑娘是嗑药磕高了,神志不清。他若是早早晓得其中内情,不知会不会捶胸顿足后悔。

无论如何,谭书林这次可算是真真正正出了“大事”,爸妈在n城买的房子现在给谭叔沈阿姨暂住,海雅的妈妈也在第二天赶来了n城,这几天都在为谭书林的事情忙,一时没人来过问海雅私自搬出去的事。

连杨小莹都被这情况弄得很诧异,打工的时候偷偷问:“海雅,你家人不是来n城了吗?他们……呃,没怪你?”

海雅还是不知怎么回答,每过一天,她都感觉自己的勇气流失得更多一些,明知谭书林的事情过去后,她立即就会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她隐隐期盼这一天来得快一点,但又期盼它最好永远不来。

她不想去医院,沈阿姨他们都在那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谭书林,每次面对他们苍白的脸色,她就感到愧疚与恐惧两相交迫。在连着三天没过问之后,妈妈就给她打电话了,她的嗓子因为哭得太多,变得很沙哑,语气里有遮不住的疲惫:“雅雅,你三天没来看书林了。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误会,但他差点死了,你不能这样,做人不能这样。他醒了能说话,还跟沈阿姨问起你,你这样让沈阿姨怎么想?”

海雅只有找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我在打工,等空了就去看。”

妈妈明显疲惫得不想与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打工?钱不够?你知道你奶奶最讨厌你做这些事。”

“……可是我想做。”她也没有力气解释。

“那你今天能来吗?书林今天精神不错。”

“……嗯,我下午过去。”

……一次有心无力的试探,两人都为了各自的理由不愿在这个时候将所有事说开。没有人比海雅更清楚,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能再继续这样。

海雅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绑起了马尾,耳前没有一丝乱发,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和半截裙——是爸妈最喜欢的打扮,像个老式的淑女。

她在自己眼里找到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惊恐无助。

海雅猛然闭上眼,抬手将扎头发的绳子一把扯下,长发凌乱地散开,换上吊带短裙,再化个淡妆,镜子里的年轻女孩呈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风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抿紧嘴唇,将所有无助惊恐藏在最深处,给苏炜打了一个电话。

给他的电话,永远响不到两声就会被接通,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而冷静。

“海雅。”

她想了想,问:“上次约好今天下午4点,可以推迟一会儿吗?我有点事,7点老地方见。”

他没有犹豫,说了个好。海雅顿了顿,听着他在话筒里轻微的呼吸声,她心底那些狂躁渐渐变得平静,低低叫了他一声:“苏炜……”

“我在。”

“……我想早点见到你。”

他无声地笑,过很久,才低声说:“我也是。”

海雅合上电话,提起自己的包包,换上高跟凉鞋推门出去,刚巧杨小莹打饭回来,见着她艳光四射的样子忍不住吹个口哨,打趣:“大美女要去约会了?”

海雅回眸一笑:“好看吗?”

杨小莹连连点头:“好看好看!就是别走东边体育场走,今天他们没回家的男生有个篮球赛,你过去,大家都不想打球了。”

海雅把耳旁的长发拨到身后,开玩笑:“就是要这种效果。”

她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出了校门,立即打车,一路去向医院,谭叔和爸爸都不在,估计还在为涉嫌贩毒的事情四处奔走,n城毕竟不是老家,他们也不是那种打个电话地球就抖三抖的厉害人物,谭书林一旦被弄个涉嫌贩毒的罪,这辈子就完了,就连一向镇定的谭叔这次都难免惊慌失措。

沈阿姨和妈妈正在床边跟谭书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脱离险情后,谭书林被移出了封闭治疗室,住在顶层的单人豪华病房。虽说花钱也可以请到最好最有经验的护工,但沈阿姨并不信任他们,坚持自己照顾儿子,妈妈怕她把身体弄坏,就过来帮忙,两位平日里珠光宝气的夫人眼下都是黄黄脸,神色憔悴。

海雅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敲门,妈妈立即过来开门,满脸堆笑:“雅雅来了!书林,雅雅来看你了。”

海雅走进病房,一眼就望见了谭书林,他瘦了不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倒是比上次看着有神多了,他正盯着她看,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她从没见过他这种眼神。

沈阿姨把蘸了水的棉签递给她,柔声交代:“海雅,阿姨和你妈妈都有点累了,正好你来替一下,记住不能给他喝水,只能用棉签蘸水替他擦擦嘴唇。这孩子任性得很,你别听他的。”

海雅接过棉签,扯了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眼角望见妈妈和沈阿姨出了病房,还把门关上,她低头看着谭书林,晃晃棉签,用眼神问他需不需要蘸水。

谭书林慢慢移开目光,神色里还残留一丝傲气和任性,声音沙哑:“……我要喝水,给我倒杯水。”

海雅把湿润的棉签按在他嘴唇上,声音淡淡的:“医生说了不能喝水,你要找麻烦,自己去和医生说。”

谭书林又开始瞪她:“祝海雅,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对上他含着怒意的眼睛,没有避让:“……你想我怎么样?”

他一时语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她怎么样,他只是受不了她那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淡漠眼神,看他不再是仰视而惶恐的,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怜悯,像看一个玩火自焚的小孩,好像结局她早就知道,她只不过选择没有说。

谭书林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疲惫地开口:“……桃子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海雅沉默片刻,说:“她和老维一起被通缉了,涉嫌贩毒。她事先好像是知情的。”

“放屁!”谭书林突然激动了,“放屁放屁!她知道什么情?!”

海雅没说话,听着他剧烈喘息着,然后牵动伤处,发出低沉的痛呼,痛得他浑身发抖,脸上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钻出来。她立即要按下床头的铃,谭书林突然阻止:“别按!等一下!”

他死死咬紧被子,牙关咬得咯咯响,过了好久才慢慢平静,整个人虚脱了似的瘫在床上,满头满脸的汗,衣服都湿了。他闭上眼,声音发抖:“祝海雅……你、你之前就知道……是不是?你跟那个流氓……上次找老维……那时候你就知道……会出事……”

海雅捏着消毒过的湿毛巾,轻轻按在他额头上:“嗯,我隐约猜到。”

他眼皮也在发抖:“你、你什么都知道……你却什么都不说……”

“嗯,我没说。”她声音很低,“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那时候认为,说了你也不会听,那样很麻烦。”

“你把我当什么?”他眼眶开始发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最让他疯狂的,不是她不说,而是她说“那样很麻烦”,谭书林觉得自己在剧痛的深渊里不停下坠。可她又说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对他说的,那么自然平淡。他受不了她那种早先比他看透一切的眼神,受不了被当做猴子耍的人,是一向自恃最高的自己。

“是有我一部分的错,可是你最好不要每次出事,都把错误怪在别人头上。”海雅把毛巾盖在他眼睛上,“我早说过,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把你当太阳。”

谭书林声音嘶哑,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早知道……你早就知道……”

“嗯,我早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会那么顺遂人意。”

“闭嘴!”谭书林沙哑地怒吼,“你滚!滚远点!谁叫你来的?!谁叫你来的?!快滚!”

海雅起身开门:“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她走出门,谭书林发出受伤野狗般的哀鸣,哭得快要断气,沈阿姨和妈妈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安抚,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痛哭。妈妈急得使劲捶了海雅一下,哭着骂:“你做什么?!你是要害死他?!”

沈阿姨一面安抚谭书林,一面打圆场:“不要怪她!肯定是书林又任性了!别哭别哭……书林,你这样更没法养伤了!”

谭书林紧紧闭着眼,好像这样就可以从那些扎满尖刀的世界里脱身,他声音虚弱:“……别让她来……我不想见她。”

妈妈拽着海雅飞快走出病房,她用面纸擦拭满脸的眼泪,突然抬手就给了海雅一巴掌。

“你到底要干什么?!”妈妈勃然大怒,“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不是还要来恨我们?!我们养你、给你吃给你穿!反而养坏了?!”

海雅垂着头,过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妈妈拉着她身上轻飘飘的吊带短裙,像火山爆发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学好!跟外面的妓_女一样!”

海雅把裙子抚平,反而平静了:“妈妈,这里是医院。”

“你还知道要脸?”妈妈激动得又开始流泪,“谁给你的胆子搬出去住?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去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

“我说过,我会搬出去,自食其力。”

“你能自食什么其力?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我们虐待你了?嫌我们碍事?雅雅,你真让我失望!我没想到你短短一年变得这么不像样子!你要自食其力,那行!把卡还给我!以后一毛钱也别想要!”

海雅深吸一口气,取出钱包,把生活费用的子卡拿出来递过去:“妈妈,债务的事你和爸爸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来还的。你们要保重身体,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妈妈反而呆住了,隔半天才哽咽着唤她:“雅雅!你到底怎么了?!”

“让她去!”爸爸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在走廊对面响起了,他和谭叔一路过来,脸色阴沉。谭叔拍拍他肩膀,稍稍安抚劝解:“别说这种气话,孩子都大了,做父母的别总管他们。”

他试着想把爸爸拉进病房,又给海雅丢眼色,叫她过来劝劝妈妈,海雅却摇了摇头:“我走了,还要打工。”

“你打什么工?!”爸爸扬手想揍她,被谭叔飞快阻拦,“你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

海雅垂头不语。

“你走!我们养不起你!走!”爸爸拽着妈妈,推开病房门进去了。

谭叔朝她笑了笑:“海雅别任性,等他们气消了,记得过来劝劝。”

海雅默默点头,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终于慢慢转身走了。

、三十四章

时间还很早,海雅回了一趟宿舍,杨小莹已经吃过饭,正捧着辞典慢慢默单词。自从海雅跟她提起打算考中级口译的事情后,她似乎也上了心,打工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背单词上了。

大概想不到海雅回来的那么早,杨小莹很惊讶:“你就约会那么短的时间啊?”

海雅把汗湿的长发胡乱盘到头顶,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她什么也不想说,或许睡一觉会好点,可躺了那么久,却又睡不着,心里满满的全是事,说不清究竟是愧疚,还是解脱后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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