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半,是他回家的时间。
那边沉默了一下,问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认识里的人里,若论把“口是心非”这一项绝技修炼到极致的人,一定是他李祝融。
明明只是一句“陪我说说话”就能解决的事,他一定要审犯人一样把你审半天,然后在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挂电话。
也许是年纪大了,十年之后,再看他,很多事都渐渐可以理解了。
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淡了。
不在乎了,也就不会执意要一个答案了。
“我在体育馆看别人打球。”
“……明天我带你去打高尔夫。”
“我不会。”
“我教你。”
“我还是不去了。”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平静地告诉他:“我明天要上班,没时间。”
“你不想见我?”
“……”我知道他要不高兴了。
“明天我让袁海去接你,你自己愿意来最好,不愿意来的话,你以后也不要想出门了。其实你也不用上班了,我前天就已经给你学校的人打了电话,你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从学校搬出来吧。”他冷冷说道。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我看着自己摊在膝盖上的手掌掌纹。
“我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直截了当地说:“要么你自己来,要么我让袁海带着人去把你弄过来。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弄得这么难堪。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在北海和玉渊潭的房子里选一套,你愿意住哪住哪,就是不能出去上班。”
“非法拘禁,是指以拘押、禁闭或者其他强制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我缓缓地说道,“非法拘禁罪侵犯的客体,是他人的身体自由权,所谓身体自由权,是指以身体的动静举止不受非法干预为内容的人格权……”
就算他不说话,我也可以想象,电话那边,他是怎样愤怒。
这世界真奇怪,明明做都做了,却不许别人说。
“我改变主意了。”电话里,李祝融用前所未有的冷静语气冷冷说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让袁海去接你,立刻!马上!”
我学了快十年的法,满口自由权利,却托李祝融的福,比谁更清楚地体会到那句在法律界流传的名言——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的□。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是林尉,至少,郑野狐每次把他抓回去,自己脸上都要挂几道彩。
可惜我不是林尉,我是个命无半两重的读书人,这世上最百无一用的,就是书生。
“在把我抓回去之前,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后院。李老爷子如果发现自己上午才赶走的人下午又回来了,只怕会气得心脏病发。”到这时候,也只能妄想拿他爷爷来压他了。
李祝融冷冷地笑了起来:“老师,你不用指望老爷子能管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他十七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呢?
不过是“猥亵自己未成年的学生被学校劝退”,不过是站在校长室的少年,朗声道:“我不是同性恋。”
“怎么,时过境迁了,你又变成同性恋了!”我咬着牙,狠狠地讽刺:“二十七岁才出柜,不嫌晚了吗?”
我幻想过很多次我和他撕破脸的情形,可是从来都没想过,会是在一个喧闹的网球场,在一个晒着阳光的看台上,把那些陈年的疮疤揭开,摊在阳光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十年过去,我还以为它们早死得彻彻底底了,原来还能死灰复燃,烧得我胸口剧痛。
“我从来都不是同性恋。”电话那端的人,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只不过是碰到了老师而已。”
真是一句好情话,可惜选在了错的时候。
我正要冷笑着反驳他,他却说道:“我从来不指望老师明白我的价值观,我也不想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我做事喜欢现实一点,只要把老师弄到我身边,躺在我床上,只能看着我一个人,而我只要一回家就能看见老师,这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放肆笑道:“话说回来,老师去收拾东西吧,袁海也快到了。”
19、第19章
我不喜欢北海。
我小学时候,课本上有篇课文,好像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是什么,里面的插图就是北海的绿树红墙。听起来觉得俗,但是实地看看,倒还不错。
只是我仍然不喜欢北海。
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牢房。
李祝融的房子里,最漂亮的,就是北海这一套。
当年去过华教授家的书房,他是老派的文人,因为研究的是物理,书房里有点欧式的感觉,高大的书架,书架上都是厚厚的原著。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我有了一个大书房,也要弄得舒适昏暗,不看书的时候也可以躲在书房里睡一觉。
我不知道李祝融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高大的欧式硬木书架,深色调,摆满了硬壳烫金的大书,那些量子论经典力学天体物理,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书架上。书架上甚至还装着一个精致的楼梯,可以让人爬上去拿最高一层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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