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说,画在人在,画若敢丢,谁害他妹妹丢姻缘,他就敢让谁打光棍!’”
“‘江东太尉苏氏已至,还不快拿来!父王让你们给我的,快拿来!爹爹重要还是哥哥重要?’我拽着左光禄大夫秦谊的袖子打提溜,苏氏一行人越来越近。”
“‘回郡主娘娘话,媳妇儿重要!’一群白衣使节齐刷刷责备我,此处应有金鱼池,我一人丢他三百个!”
“那厢江东苏太尉已带人马拱手笑眯眯道:‘老臣奉谢侯令,正待去齐国为小侯爷提亲,孰知,秦老弟竟如此凑巧,来使江东!’”
“秦谊的袖子被我刺啦拽掉了一只。白衣众使都愣了,我也愣了。”
奚山君听到此处,笑了,“妙,这倒是峰回路转的妙,想必你是得偿所愿了。”
鬼魂摸了摸奚山君的额头,闭上了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很久,才叹息道:“你也有这等不如意,我的事你想必感同身受。
“我混混沌沌回到了齐国待嫁,不知谢良辰为何愿意娶我,我拼命把这个结果变成起点,等待人生中的另一段征程。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我知道将来会是如此,能够早早准备,避过这场灾祸,该有多好。在我出嫁前的一个月,初夏时分,父亲母亲按照惯例出营丘祭拜海神禺疆,却在城外吕蒙山脚遭遇刺客,当场毙命。我的兄长成泓骇痛交加,一病不起,不过几日,便郁郁而终。我刚刚忙完父亲母亲的丧礼,却又为哥哥穿上了丧服,那时节眼泪似乎流也流不完,我许久未入眠,可方入眠,不过三更时分,便隐约在浓雾中看到父亲母亲缓缓飘来,眼中含泪,在远处,惨呼道:‘儿啊,快逃,快逃!’”
“我一梦惊醒,满头大汗,正待喊侍从,却听见门外有窸窣脚步声,似有几人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年代久了,我已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准备对一个人下手,而这个人是我。”
“父母方才托梦想必便是因此事,显见得,他们在冥间苦苦支撑,是决计不肯让我死的,可我该如何脱身?”
“黑暗中,枕下只摸到一把匕首,那些侍卫大约已被买通,想必是不中用了。握着寒锋,平素在老山宗处武艺只学了个皮毛,这会儿不得已,只得咬牙拼一拼,死了固然能一家团聚,可我那臭脾气的爹和花枝招展的娘在阴间也断然能骂我个十年八载。何苦呢?何苦愧对先人。”
“我硬着头皮,要冲出去,哪知身后又来了人,阴冷黑暗中,捂住了我的嘴。那个人背着我,爬到房梁上。齐王宫的砖瓦不大牢靠,他就硬生生用另一边肩膀撞破了瓦砾,带着比我还想死的勇气,逃难一般,背我逃了出去。”
“他穿了一身白衣裳,可他受了伤。不知他是如何逃到我的寝殿的,也不知他是在何处受伤的。他就背着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直到血把白袍子全部染透。”
“他把我放下,在一户户农户的炊烟之中,蒙蒙亮的天色照亮了他的脸庞。他把竹篾编织的筐盖在我的身上,把我藏在一坛坛女儿红的缝隙中。这家人想必最近要嫁女儿了,才把带着泥土腥香的女儿红悉数挖了出来。”
“我爹爹再也吃不到我出嫁时的那坛女儿红。”
“那人转身踉踉跄跄地转身向前走,我在竹筐中问道:‘秦大夫,你最想要什么?’”
“晨光下,他的脸庞真好看,平素的倔强和顽固亦变得柔和了。他对着我微微笑了,苍白的面庞已带着浓重的死气。他说:‘回郡主娘娘话,臣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生一个……生一个像郡主娘娘一样的小姑娘。’”
“齐左光禄大夫秦谊,时年二十有五。他干裂的嘴唇扯了一点笑,对我说:‘你乖乖躲着,一定要乖乖地……活着。’他轻轻抚摸竹筐,然后没有回头地离去了。”
“我在竹筐中躲了三日,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等我从竹筐中走出来,正逢这家主人嫁女儿,席间大家吃醉了酒,都说着齐国七大夫的风骨。”
“齐郡主成泠前日暴毙,齐王一脉彻底断了。有人污齐王早有谋反之心,天子并未说什么,只命楚王接管齐国,似已拿定几分证据。齐国七白衣大夫誓言一生只奉一主,齐齐自刎在楚王面前。带头的便是左光禄大夫秦谊。”
“‘侍仇为君,何配为臣!’秦大夫指着楚王大骂,而后掏出佩剑,笑道,‘吾主黄泉路上寂寞,臣此生无愧,临行前沐浴更衣,一身洁净,可见吾王吾后吾世子,不失礼!’他死在了楚王面前,含笑而终。后六白衣大夫纷纷效仿,血染红了阿雉殿的铜钟。至此,再无人为吾冤屈死去的王出头。那似乎是主人请来的说书人一边说一边掉泪,满堂喜色都变愁云,我看着他的眼泪吞女儿红,他替我哭了,齐国百姓替我哭了,我还哭什么?”
“楚王为此事十分震怒,他已谋定齐地,做得狠辣,将我父母兄长从王陵中掘出,破席一卷,草草葬在琅琊。自此,齐、楚合并,归昔日楚王,天子幺弟。我杀死他的时候,他问我是谁,我在他耳边喊的那三字是‘楚王叔’。”
“所有人的命运,在家与国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没法阻止这轮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了此处,却无能为力。我想起了幼小的我,总爱在夕阳中横躺在阿雉殿前的步坡上,那时候的天十分湛蓝,张开双臂,连我都是太阳和天空的一部分。风吹起时,方戴上官帽的小小秦家世兄露出小虎牙,站在我的身旁,躬身道:‘郡主,醒一醒,殿下唤您用膳呢。’他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回母亲的身边,然后在暮色中,我挥动着小小的帽子向他致意:‘秦谊,你人很好,赶明儿,叫我爹爹给你讨个最漂亮的媳妇。’他含笑点头,然后在夕阳陷落的时候消失在我的眼前。秦谊叫我乖乖活着,他用命换了我一命,故而,无论活得如何艰难,我从未想过轻生。我知道,死了就是完了,就像我爹爹、娘亲、哥哥。”
“我之后颠沛流离,扮作男装,做过乞丐,做过匠人,也做过挑夫,后听闻楚王与林九娘关系甚密切,便去她堂馆中做了个下等姬妾,伺机报复。起初自恃身份,只想要做个舞姬,不肯交易皮肉,被林九娘打了好几顿,后来便落下了病根,不再能生育。”
“继我父亲死讯之后,忽有一日,我又听说谢侯府遭逢巨变,民间都在传谢侯父子皆因被我父同我连累,困在侯府,最终自焚。”
“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被那老者弓虽.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日,昏迷中,我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我似乎瞧见了谢侯府邸的一场大火,所有人呆呆地远观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火光渐盛,众人纷纷掐着嗓子,不知是惊骇,还是恐慌,却都对着我说—离远点!救不成了,那处一时半刻便要化为灰尘!”
“灰尘。”
“我的良辰啊,一时半刻就要化为灰尘。”
“梦中有梦,我许是疯了、傻了,觉得总有一日他会穿着红色的喜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还要生个孩子,有他那样清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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