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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趿拉着医院的拖鞋,有些不安的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隔着百叶窗我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一双浓密的眉毛放在一张桀骜的脸上,暗示着主人并不算好的耐心。他面前是一杯清香馥郁的铁观音,烟雾袅袅。

我深呼吸后推门进去。

见我进来,他表情才有几分松动。

我犹豫许久才开口说:“不在医院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纪时眼中有些委屈:“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我要死了呢?”

我心中一怔,“死”这个字实在是挑战着我能承受的极限,可面上我还努力平静着:“我准备下班再去看看你。”

“真的吗?”

他一声反问让我无言以对,事实上我并没有再去医院的打算,那里容不下我,我也不该去。我的沉默让他原本有几分期待的眼眸骤然黯淡,他苦笑连连:“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我跟个窝囊废似的尽挨打了,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能把欺负你的人都收拾了,是不是?”

我感觉太阳穴像有什么扯着一样疼,紧抿着唇,半晌才说:“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纪时,你到底明不明白?最欺负我的,就是你。不是我不愿意和你重来,是我对你的爱情,就像水痘一样,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

我轻叹一口气,最后一击:“这几年我想的很清楚,我们俩性格太像,这是很大的缺陷,所以我们在一起很不合适,总是在闹,总是在吵,最后分手了,也是必然的。现在我们各自平静的生活,挺好的,就这么一直下去吧,有些事,错过一次,就别一错再错了。”

第二十七章。。。

越尹

有风的日子,仿佛有什么在风中破碎,最后随风而走。

纪时死死抓住我的手臂,他怕我再次转身离开,可我并没有逃避的打算。有些过去,早该处理干净。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会一错再错?有些错误明明可以改正,为什么要抗拒?就这么被判死刑,越尹,我不服。”他眼中有丝丝缕缕的失望,但他没有气馁。

“纪时,爱情不是数学题,不是错了就能改,我们俩根本就不合适,你还不明白?”我有些疲惫的扭过头:“你现在这么逼我有几个意思?就算今天答应你了又怎么样?明天后天我一样能反悔。”

纪时仍不放手,和过去一样执拗,“很有意思,你现在答应,我们把过去和未来,永远都停留在今天。”

他笃定的眼神刺伤了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又有软化的趋势,我努力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神经病,理你我真是疯了。”

“神经病和疯子是绝配,这绝对是个真命题。”

纪时眼中带着深深的期盼,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应,可26岁的越尹已经不是17岁的越尹,我变得胆小,变得萎靡,早失去了过去那份勇往直前的探险精神。我长久的沉默让纪时的表情变得凝重,我知道他已经懂了我的决定。

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吻在他冰冷的唇上,他微微的抖了一下,我描摹着他浓密的眉毛,万分眷恋:“纪时,我已经不恨你了。我们就到这里,别再去破坏那些记忆了,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拥抱着我。带着这个世界上无可匹敌的温暖。我几乎就要沉溺其中。可我知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繁华的浮世,我一直在寻寻觅觅找寻着关于我们那段过去的答案。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段芬芳的年少情事如同花期已过的那抹艳色,已经凋零在记忆里,那些阑珊的过往,已经结束,早就结束。

黎明照常来临,一切又恢复到之前,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偶尔加班,努力兼职,我的生活很充实,充实到我几乎什么都不用想。

这个城市很大,大到两个人不刻意接近便可以完全见不到面,一如过往那几年。

进入婚龄,热心的大姐们很多,总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无心应对,我已经过了期待下一次真爱的年龄。这辈子就这么过着,也挺好的,不爱就不痛,我一直信奉这句话。

平淡生活唯一的波澜大约是纪允回来了。读完博士他终于从美利坚回来。我一直以为他会学建筑,他一直也跟我说自己喜欢建筑,不想他后来学了医,但他那温润沉稳的气质,当大夫倒也是广大病友的福气。接到纪允的电话我倒是挺意外的,看着陌生的十一个数字,我想都没想就接起来。

“越工,最近忙啊?”

一句话就把我逗乐了,我还只是单位里的小虾米,工程师的职称还轮不到我,但是寥寥几个字我已经听出了是纪允的声音,这几年偶尔他也会给我发email,我回的不多,我不想和姓纪的人有太多牵扯,纪时也好,纪允也罢,都一样。

我笑笑,“咱们纪大夫日理万机怎么会记起给我打电话?”

“我回来了,今天刚到的,你不该请我喝杯酒吗?”

我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行,咱约个时间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我看了看时间,也快下班了,就应承下来:“行,那就今天吧,在哪儿见?”

“我就在你单位门卫这儿呢,你也快下班了,我等着你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涩的笑了,也是,这世上哪还有纪允不知道的事呢,他一回来就来找我叙旧,我该庆幸。

我到门卫去看了看纪允,上班中也没敢多停留,他还是一如过去,干净又沉默,话不多,但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冷场,一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还等一个多小时我就能下班,回到办公室赶紧把该收的都收好了。我正开着小差,总工孟总进来了,挨个吩咐了任务后走到我桌前,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门口那是纪允啊?”

我想着纪家影响力还是挺大的,谁都认识,我点点头:“是的,孟总。”

孟总一脸洞察的表情看着我,揶揄道:“就你们这点事还瞒着我,当初纪允跟我打招呼让我给你安排工作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女朋友他还不承认,好啊!暗度陈仓是不是!等我回头削死他!”

我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的看着孟总,放出重磅炸弹的孟总却是浑然不觉的笑哈哈离开。留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愕然。

原来这份工作不是我的狗屎运,我当初还沾沾自喜。我无奈的笑着,纪允,要不要一回来就给我惊喜,这么大的人情,我怎么还得起?

纪允回国,照理是我请客,我坚持要请客,他也没推辞,只是点了相当平价的店——吃饺子。

装修陈旧的店面,每张桌子上都有厚厚的油,手一抹就变得油亮亮的,地上也拖洗的不干净,白色的瓷砖上很多黑色的痕迹。纪允一身干净的西装缩在窄小的位置里,看着很不协调。可他一点不在意的样子,笑眼弯弯的和我说着话,还体贴的替我把木质筷子的倒刺都磨好了,一如当年的体贴。

这么多年,我时常回忆起年少荒唐的那些事,少年老成的纪允无疑一直比纪时更适合我,可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我们爱上的那个人往往和理想型是截然相反的。想想过去我对纪允的那些利用,我就觉得愧疚不已。过去的一切,他都是无辜的。是我,把他带到这些漩涡里。

我默默听着纪允说着国外的趣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不见热络也不尴尬,心静如尘。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上桌,纪允急急拌上醋和姜丝刺啦啦开吃,那模样就像这饺子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这几年在外头,特别想咱中国的吃食。”

我沉默看着他,他心无旁碍的吃着饺子,而我满腹心事,自是没有胃口。他自顾自吃完才发现我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一脸诧异的看着我,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顾着自己了,你这么多年估计早吃腻这些东西了,你想吃什么,我回请你吧!”

我摇了摇头,放下筷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纪允,你想要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能给你。”

纪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我说的是什么,冷静的反问:“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都是咎由自取,如果我爸没有贪污,任再多人检举也没用,你们家也没做什么,你爸没检举已是顾着情分了,我知道,所以不用觉得愧疚。”

纪允轻轻的笑了,带着几分清冷和无奈:“越尹,为什么总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我从来不是在为了纪家补偿你什么,我为你做的每一个件事,都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我无言以对,收受恩惠,就像背着沉重的包袱,又怎么能好呢?纪允不会明白,我希望和他们家的任何人都是清清楚楚的关系,不论是纪时,还是他。

夜半噩梦,梦中有什么东西一直追着我,我拼命的逃,却怎么都逃不开,上不完的阶梯却一下都不能停,我气喘吁吁的拼命爬着,抬起头天就像黑洞一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突然,一脚踏空,我整个人摔了下去,忍不住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还没来得及把额上的汗擦去,手机就突兀的响起来,划破静谧的夜色,尖锐的叫嚣。

又是陌生的十一个数字,我讷讷的接起来。

“越小姐是吗?我是纪时的朋友程阳,能请你帮个忙吗?”

“……”

半夜打车到纪时家,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痛苦的蜷曲在大床的角落,像一只被水烫过的虾米。程阳见我来,松了一口气,把药片和水递给我:“帮帮忙吧,他烧得太厉害了。”

满室浓郁的酒气让我不觉皱了眉,随手放下包,我走近瞧了瞧,他满脸通红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我探手摸了摸,果然热的烫手。之前被打伤包扎的绷带还在,只是减少了一些,头上也开始长了一些短短的头发。

“我觉得这情况要上医院,他烧的太厉害了这是不是感染了?”

程阳叹了口气:“他有点感冒,抵抗力不行再加上喝酒……”

我沉默了一会,接过药片和水,程阳帮着我把他扶起来,他意识不是很清醒,只是一个劲叫我名字,叫得我心都酸了。

我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把药喂下去,又给他把被子都整好,让他睡下。程阳见他不闹了,也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向我道谢:“谢谢你。”

我点了点头,拿了包准备回去,不想程阳接了个电话,他家里老婆孩子有事找他,我想了想,只得让他回去,我留下来。

只剩我和纪时的房子变得空荡荡的,呼吸一下都似乎有回音,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幽谷,前不见山,后不见路。纪时发着烧,我每个小时都要给他量体温,并且用冷毛巾物理降温,直到四点多,他的体温才渐渐正常。也不知道是药效还是我的物理降温见效。总之温度下来了我就放心了。累了一晚上,我就着他的外套铺在地上就睡着了。

我并没有睡多久,顶多一个多小时,纪时醒了,他想把我往床上抱,但他还没把我放下我就醒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从来没有睡过踏实觉,一点轻微的响动就会惊醒。

见我醒来,我们两个都有些尴尬,他还把我抱着,怔怔的对视。过了几秒,他才迟钝的把我放下,我整个人陷在床里,床上充斥着纪时的味道,沐浴乳、酒气和淡淡的汗味,我感觉自己有些迷失,看着他带着点侵略的眼神,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正准备挣扎,整个房间突然黑了。我和他都僵了一下。我傻傻的想:原来高档住宅也会停电。

黑暗中,我和纪时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明,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感官感受总是被放的很大,他温热的呼吸全数落在我的下颚,脖颈,酥/痒难耐,我有些恍惚,恍惚到忘了推开他。

我也就楞了几秒,只几秒,短到纪时只是轻轻的咽了下口水,下一刻,我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

他炙热的吻落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他的舌头有力的翻搅着我的口腔,我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他的双臂撑在我头两侧,亲密到危险的距离。

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男女之间就是那么零点零一秒的放纵,一切就无法阻止。纪时的身躯像一把炽烈的火焰,带着我呼啸狂舞。他浑浊低沉的呼吸就在我耳侧。黑暗中,所有的堕落都变成了应该,我紧贴着他的心跳,让自己沉沦在这原始的纠缠中。

可惜,高档小区的应急措施做的太好,仅仅十分钟不到,电便来了。

骤然通明的房间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的眨了眨,赤/裸的身体让那些被抛却的羞耻心全数回到我的体内。

来电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纪时在我体内停了一下,但是仅仅一下,他就恢复比方才更激烈的动作中。我们的身体在激烈的角力,可我自从灯亮后便没有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一直死咬着嘴唇,他死死的抵着我的身体,一下重过一下,我觉得自己像海岸上搁浅的鱼,一下一下被海浪往更高的海岸席卷而去,每一次靠近海水我就挣扎着大力呼吸,可是下一刻,等待我的是更难受的窒息。

我知道纪时希冀我给予回应,这是任何男人都希望从女人身上得到的。可是这种堕落与罪孽,我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应。

一切结束的时候,我听到纪时满足的叹息。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说好了再也不见,却一而再的犯戒。我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又变得更为复杂。掺杂了情/欲的关系,总是让人看不明分不清。

他起床洗漱,我沉默的穿好了衣服。带着满身的黏腻和他留下的痕迹,我呆呆的看着浴室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在道别和不道别之间挣扎了几分钟,他已经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丢了一块浴巾在我头上,自然的嘱咐:“去洗个澡,我出去买早餐。”

我死死的攥着浴巾,矛盾的看着他从柜子里拿衬衫和裤子,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到好像过去的几年都不存在,自然到好像我们是相处多年的夫妻。多么温暖的错觉。

正当我恍惚到不能自已的时候,门铃响起,终于把我们之间的沉默打破。

我本能的起身去开门。纪时刚刚穿好衣服,走在我身后。

我倏然打开大门,猛一抬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清醒。

我哑然了几秒,才有些生涩的换上笑容,生硬的说:“你好,林缓。”

她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但很快她就恢复了笑意,回道:“你好,小尹。”

亲昵的称呼,让我有种我们认识很久相处甚欢的错觉。

纪时

我并不知道林缓会突然出现,不得不说,我有些懊恼。我知道越尹一直对林缓充满了敌意,当年我们会分手,导火线也是林缓。我很遗憾,这个充满了转机的早晨,就这样被破坏。

越尹像只充满了戒心的小兔子,眼里盛满了惴惴不安,从见到林缓的那一刻就开始对我和林缓充满了防备。她不再像很多年前那样直面把情绪摆在脸上,却比多年前离我更远了。

她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微笑着和林缓打招呼,甚至礼貌的寒暄,然后和我道别,直到离开都没有和我多说一句。我想送她,但她非常抗拒,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就转身走了。除了苦笑,我已经做不出别的表情。

林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无奈的耸耸肩说:“她好像又误会了。”

我无言以对,头痛欲裂,无奈的往回走,“你怎么这么早跑我家来了?不是下个星期才回吗?”

“纪允正好回来,我就跟着一起了。”

我诧异的回头:“纪允回来了?”

林缓比我更诧异:“你不知道?昨天就回了。”

我嗯了一声,脑中思绪紊乱。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宿醉的早晨,我迷迷糊糊的从醉梦中醒来,林缓就睡在我身边。

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神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尴尬。

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找着自己的衣服,虽然我动作很轻但还是把她吵醒了。她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漫不经心的说:“你别怕,咱俩什么都没干。”

她一句话让我瞬间松了一口气,但尴尬丝毫没有减少。

林缓云淡风轻的瞟了我一眼,那一眼在我看来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她淡淡说:“昨天你喝醉了,一直抱着我说胡话,我本来想陷害你跟我睡了,好让你对我负责,可我终究还是做不出来。”她浅浅一笑,笑容的沟壑都显得很忧伤:“纪时,咱俩还是做一辈子朋友吧。”

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到这个份上,我无法再对她的感情视而不见,看来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确的,当年的越尹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我用了好几年才雾里看花看个朦胧。

后来林缓走了,我们还是维持着兄弟一样你来我往的关系,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林缓是会让人很舒服的那种女人,干脆,不矫情,大大咧咧,被她爱上对男人来说是一种福气,如果没有越尹,我也许会爱上她。可命运安排了越尹给我,我只能对她说抱歉。

林缓坐在沙发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水,随意的像在自己家一样。

“就你爸妈和我爸妈脑抽呗,要撮合我们俩,我就提前来跟你说一声。你可准备好面对这帮多事老头老太太啊!”她叹了口气,无比嫌弃的看着我说:“我爸妈真让我伤心啊!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至于下嫁给你啊!他们什么眼光啊!”

我笑了,没好气啐道:“滚犊子!我可看不上你!”

她咧嘴笑着,眼睛亮亮的,她坐了一会儿,随后发现新大陆一样从沙发角落拿起一个包,递给我说:“看看!多好的借口!快去追吧!”

我接过越尹的包,由衷的对林缓说:“林缓,谢谢你。”

她白我一眼,一脚踹我腿上:“真矫情!不像个男人!快滚吧!”

第二十八章。。。

纪时

越尹并没有走远,我开车没找多远就在街上看到了她。她蹲在车站不远的包子店门口吃包子,旁边来来往往都是赶着上班的人群,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她吃包子的样子太过专注,让我不禁想着,真有那么好吃么?来往风灰那么大,不脏么?一直吃包子,口不干么?

我买了杯豆浆,站了两三分钟才抬脚走向她。

我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我看到我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她白皙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上去有几分萧瑟难过,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内心无法平静。

她愣了一下,先是死死盯着我的皮鞋,随后转了个身,继续吃着还剩几口的包子。

可是我分明看见,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有水滴落在了方砖拼接的地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有的几分担心和不安,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全数消散。

她没有走远,这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感谢她狼狈得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表情,让我没有看她的眼睛也看出了她的难过和介意。

我拿有些烫的豆浆捂了捂手,笑眯眯的转了个方向,蹲在她对面。这姿势像谍战片里接头的场面,可惜放在生活里就显得太过恶搞和诡谲。

“好吃么?”我忍不住问她,但是她没有理我。

“看得出来你很饿啊,”我摸摸下巴,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也是该饿,今早消耗那么多……体力。”我故意把话音拉长,说的暧昧,我很满意的看到她的表情僵了一下。

她冷哧一声,三两下把包子咽下,我见缝插针赶紧把豆浆递过去,她也没客气,粗鲁抢过去接了盖就开始喝,我都能听到她吞咽时候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的头发天生卷曲,落下几绺,我想帮她理一理,但她很抗拒的避开,我也没坚持,只比了比耳侧提醒她。

她拢好头发喝完豆浆啪的一声就把纸杯扔进了垃圾篓,她起身要走,我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

“就这么走了?”我挑眉,望着她,晃了晃手上她的包。

她伸手要抢,我故意举高,她不气不恼,满不在乎的说:“你喜欢送你行啊?我身上还有钱,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我一步跨在她面前,她一时失了防备,撞到我怀里,我趁机一把抱住了她,得意的说:“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

她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了,低着头闷不吭声的靠着我,很乖,乖的都不像她了。我收了收手臂,把她抱得更紧,她的脸贴着我的风衣,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吃醋啊?”

“醋太贵,吃不起,再说我为什么要吃醋?”

“是吗?”我故意顿了顿又说:“你没吃醋你跑什么?一路前尘往事一起想了吧?想的都掉眼泪了,还装啥?”

越尹被我揭穿也不生气,只讷讷说:“谁说我跑了?我明明……走的……”

她软化的态度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能感觉到这个早晨的效用非常明显。刘乃说的对,女人是思想忠于身体的动物。

我用下巴抵着她的头说:“真是过多少年都不变,倔的跟头驴似的,还爱自作聪明,明明就还是我的越尹,还装不是。”

“呸!”她没好气啐我:“谁是你的了?不要脸!”熟悉的口气,让我激动到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我声音微微有些抖,但还是乐呵呵的说:“要脸讨不着媳妇,为了你我不要脸了。”

越尹捶我,没好气说:“你是一直都不要脸的,少赖我。”

难能轻松的氛围让我们俩都不觉笑了出来。怀里越尹真实的触感让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一刻的靠近甚至比身体的亲近更显亲昵。

我感慨的叹息:“八年前,咱俩因为林缓误会到分手,八年后,咱俩又因为林缓误会到和好。这算不算有始有终?”

越尹使劲推我:“谁说跟你和好了啊?我答应了吗?我还没想好呢!”

我无赖的抱紧她:“行,给你时间考虑,一二三,时间到,谢谢你愿意和我和好!”说完吧唧亲了她一下。

她被我这一下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气迅速爬上她白皙的脸庞,她眼瞪的大大的,几乎难以置信的叫嚷:“纪时!你丫真不要脸啊!!”

我庆幸的笑着,八年来未曾有过的轻松。

我的越尹,终于回来了。

越尹

有人说,爱会让人盲目。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这句话,在爱情里,我就是个又瞎又聋的货,所以我傻逼我活该,所有一切都我自找的。

决定和纪时和好的那一刻,我心里想过许多种可能,最不济也就八年前的一切再重演一次,罢了,二十六岁的我至少知道了各种紧急避孕的方法,总不至于再当杀人凶手,也算比从前好了。我这么安慰自己。

八年后的纪时比八年前的更黏糊,他几乎每天都要和我见面。比起从前我们那些乏善可陈的去处,而今真是丰富多彩,连续几个月都能不重样。我们之间明明断层那么长时间,却还是亲密得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神秘力量驱使我再一次沦陷,我只知道,我又沦陷了。

如同八年前,快准狠的搅进了一轮叫□情的风暴。

我跟陈圆圆和豆豆都报备了这件事。两人的答案大同小异。

陈圆圆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豆豆说:罢了,你保重吧!

我听得都笑了,看来过往那段青春往事阴影的不是我一个人。可人啊,只有劝别人的时候才聪明睿智充满了理性,那些事儿啊,一到自个身上,还有个屁,一团浆糊!

我说别人的时候和自我剖析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但一旦面对纪时,我那些如铁的防备都变成一滩烂泥。我这没出息的劲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了解。要骂就骂吧,我就欠骂。

我把工作给辞了,其实我是万分舍不得的,但这份工作是纪允给的,我实在欠不起他人情了。我在网上投了简历,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跑面试,也没有满意的。比之前的工作总觉得差了哪儿,工资高的工作量大到完全负荷不了兼职,时间上随意的那待遇没法看,面试这么久的总结就是:没有不黑心的老板,天下乌鸦都一般黑。

纪时对我最近的忙碌浑然不觉,他以为我是做的不愉快才辞职,也没多问,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我那些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我又怎么好意思再去为难呢?

我们总爱手牵着手在这座传承几世红尘喧嚣的城市闲逛,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安静的走着,他爱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力道惊人,小心翼翼,仿佛我们脚踩的不是地,而是磅礴的时间洪流,他的手心很热,像沸开水的铝壶,烫的我的手又痒又疼,潮乎乎的,可我还是舍不得松开。

第一次,我对这座城市有了一种归属感,这里,终于也是我的家了。我这出寂寞人生剧的男主角终于回来,迟迟的,但总算还是粉墨登场了。

夏至的那天,我们俩抽风清早就起来,一起到□看了一次升国旗,和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一起,感受火红的旗帜和初升的太阳一起升起的肃穆和庄严。

看完升旗,我们在南方人开的店里吃甜豆花和油条。香香甜甜的,一如记忆里的味道。

我一直贪恋的看着纪时呼呼的喝豆花,他的姿势一点也不优美,可我还是觉得这画面很美好,我分不清这美好来自什么,我只是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可预知的未来我不想去探究,我只想抓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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