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大叫一声猛地惊醒过来,被门口卷进来的冷风激了个正着,呆呆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
顾昀没料到他居然在自己房里,忙回手将漏风的门掩上,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很难看。
长庚胸口吊着的那口凉气在看见顾昀的一瞬间总算重重地吐了出来,一时间真幻不辨,他几乎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顾昀扶着门框站了片刻,忍过一波眩晕,有气无力地对长庚招手道:“过来扶我一把——明天还要带你进宫给皇上拜年,仔细起不来。”
长庚接过他的手肘,扶他到床边:“义父,你怎么了?”
“回来路上被他们拖到北大营去,喝多了。”顾昀鞋也不脱,仰面往床上一倒,他刚喝下药,脑子里嗡嗡作响,有气无力道,“早点回去休息。”
长庚眉头一皱——顾昀身上确实有酒味,但是并不重,而且说话清清楚楚,怎么也不像个喝多了的样子。
然而不待他再问,顾昀已经没了声音,好像沾枕头就睡着了。
长庚只好自己动手除去他的鞋袜,将被子拉过来给他裹在身上,总觉得顾昀身上的寒意暖和不过来,便将房中的蒸汽火盆烧得旺了些,靠在床柱上静静地注视着顾昀的睡颜。
“我没有胡思乱想。”他把这话默念了三遍,继而像个战战兢兢的小动物,微微靠近了顾昀,仿佛想嗅一嗅他身上的味道,却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二天,长庚感觉自己刚合上眼,连个噩梦都没来得及做完整,就被顾昀拎了起来,好一番折腾,然后精神不济地跟着顾大帅进宫,给他名义上的兄长隆安皇帝拜年。
路上,顾昀道:“皇上对你怎样都不用太介意,当年太后在世时与贵妃有些龃龉,不过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和你没关系……嘶,晦气。”
长庚心不在焉地应着,听到他低骂了一句,才抬头望去,只见顾昀正对着一辆车驾运气。
正是护国寺的车驾。
大梁皇室笃信佛教,连顾昀那杀伐决断的外祖都不例外。尤以现在的新皇当年的太子为甚,每每得了空,便要和大和尚们参禅清谈。
但要说起顾昀平生最烦的,其实不是四方夷人,而是这些光头。
尤其护国寺的秃驴老住持,不知道什么叫造口业,长了一张丧心病狂的乌鸦嘴,从小就断言顾昀将来长大以后会克六亲。
安定侯至今都把自己光棍的缘由迁怒到护国寺的和尚们身上。
隆安皇帝李丰的贴身内侍见了他,忙小跑着过来。
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几乎跟顾大帅差不多高,却有大帅三倍宽,天生长着一双四寸长的小脚,迈起小碎步来,好像一朵狂风中摇曳的大叶铁树,十分婀娜多姿。
此人姓祝,别人当面叫他祝公公,背地里都叫他祝小脚。
祝小脚风评不良,在宫外养着两个油头粉面的“干儿子”,不知道是拿来干什么的。
大梁因海运开得早,民风不像前朝那么保守,达官贵人之间那些有辱斯文的烂事说也说不完,这本也没什么。只是如果这小脚太监没有纵容他那干儿子仗着他的名号圈地揽钱,那就更好了。
祝小脚陪着笑脸,凑到顾昀面前:“侯爷和四殿下来了?护国寺的了痴住持正跟皇上清谈呢,说是您二位若是到了,就直接进去,了痴住持也很久没见过您了——哟,巧了,大师们出来了!”
说话间,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地从里面出来了。
前面的那个顾昀认识,长着皱巴巴的一张核桃脸,满脸愁苦,仿佛一辈子没吃过饱饭,正是护国寺的住持了痴和尚。
顾昀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身后那人身上,那也是个和尚,二三十岁的模样,披着一身雪白的袈裟,眉目如画,干净的僧履踩在皇城小径上,仿佛踏雪而来的仙人。
饶是顾昀讨厌光头,那一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朝远赴天竺的传世高僧。
那年轻和尚若有所感,抬头正对上顾昀的目光,他目光清澈,眼睛里好像有一汪幽静的浩瀚星海,让人看一眼就能沉在里面。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遥遥地冲顾昀稽首见礼。
顾昀如梦方醒地移开目光,心道:“我没事盯着个光头看什么看?”
他也不搭理人家,十分无礼地移开目光,问祝小脚道:“老秃驴领着的小白脸是谁?”
祝小脚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的脾气,忙道:“那是住持的师弟,了然大师,云游海外方归的。”
顾昀心道:“什么狗屁法名,一听就倒霉。”
谁知他不待见别人,别人却偏偏要凑到他眼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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