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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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尚余截竹为竿手可有临渊结网心

韦小宝在天地会的所作所为,康熙无不备知底细,连得天地会中的暗语切口,也能背诵如流,但韦小宝偷盗四十二章经,在神龙教任白龙使等情,康熙却全然不知。韦小宝仔细想来,定是天地会中出了奸细,而且这人必是自己十分亲密之人。但青木堂这些老个个赤胆忠心,义气深重,决计不会去做奸细,出卖朋友。因此他心中虽然一直存了老大一个疑团,却没半点端倪可寻,只觉此事十分古怪、难以索解而已。

此刻风际中这么一说,韦小宝蓦然省悟,心道:我真该死,怎么会想不到此人身上。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轰伯爵府,天地会众人之中,就只他一个不在王府里。这事已明白不过,在伯爵府里的,决不会是奸细,否则大炮轰去,有谁逃得性命只因他事先已经得悉因此先行避开。唉我真是大傻瓜一个,他此刻倘若不说我还不是蒙在鼓里。

风际中沉默寡言,模样老实之极,武功虽高,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的乡下佬一般。韦小宝偶尔猜测这奸细是谁,只想到口齿灵便、市侩一般的钱老本;举止轻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办事周到、能干练达的高彦超;脾气暴躁、好酒贪杯的玄贞道人,连对见多识广、豪爽慷慨的樊纲,以及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说话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是曾猜疑过,就是对这个半点不象奸细的风际中,从来不曾有过疑心。

突然又想:那时候双儿也不在伯爵府,难道她她也是奸细,也对不住我吗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随即明白:双儿是风际中故意带出去的。他知道这小丫头是我的命根子,倘若轰死了她,此后事情拆穿,我定会恨他一世。他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天地会一灭,皇上便用他不着。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他就抵挡不住,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我。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但在当时韦小宝心中,只灵机一闪之间,便即明白,说道:风大哥,多谢你把双儿带出伯爵府,免得大炮轰死了她。

风际中啊的一声,登时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手按刀柄,道:你你韦小宝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上早就什么都是我说了。风际中知道皇帝对他甚是宠爱,此言自必不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遵圣旨这一句话一问,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韦小宝微笑道:风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问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皇上待我,那是没得说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荡,可是师父待我也不错啊。现下师父已经死了,我还没有什么顾虑。就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风际中道: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除去三个眼中钉,除了吴三桂、陈近南之外,第三个便是盘踞的郑经。咱们把郑经的儿子拿了,解去,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皇上这一欢喜,韦都统,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他对韦小宝既不再隐瞒,口中也便改了称呼,叫他为韦都统,对总舵主也直斥其名。

韦小宝心下恼怒:你这没义气的奸贼,居然敢叫我师父的名字。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却也当真开心,做不做官,那也罢了,时时能和小皇帝谈谈讲讲,实有无穷乐趣。

风际中又道:韦都统,咱们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天地会的那些人得知陈近南死了,多半会推举你做总舵主。你义气深重,甘心抛却荣华富贵,伯爵不做,都是统不做,只为了这件事,那一个不佩服韦都统的英雄豪气

韦小宝大是得意,问道:大家当真这么说你这可不是骗人风际中忙道:不,不卑职决计不敢欺骗都统大人。韦小宝心说:他自称卑职,不知做的什么官虽然好奇,却不敢问,一问便露出了马脚,皇上早就什么都跟我说了这话就不对了,转念又想:却不妨问他升了什么官。微笑道:你立了这场大功,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现下是什么官儿了风际中道:皇上恩典,赏了卑职当都是司。

韦小宝心想:原来是个芝麻绿豆小官,跟老子可差着他妈的十七廿八级。清朝官制,伯爵是超品大官,骁骑营都统是从一品。汉人绿营武官最高的提督是从一品,总兵正二品,此下是副将、参将、游击,才轮到都司。但瞧风际中的模样,脸上虽然仍是一副老实之极的神气,眼光中已露出得意之色,便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这是皇上亲手提拔的,与众不同。

风际中请了一个安,道:今日还仗大人多多栽培。韦小宝笑道:咱们是自己人,那有什么说的给皇上办事,你本事大过我啊。风际中道:卑职那及大人的万一回大人:皇上吩咐卑职,若是见到大人,无论如何要大人回京,不可抗命违旨。卑职听皇上的口气,对大人着实看重,可说是十分想念。这番立了大功,将台湾郑逆的儿子逮去北京,皇上一欢喜,定然又会升大人的官。

韦小宝心想:我一直当你是老实人,原来这么会打官腔。

风际中又道: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将十八省各堂香主、各处重要头目通统调在一起,说是为陈近南开丧,那时候一网打尽,教这些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这场大功劳,可比当日炮轰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大人你想,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李力世这一干人,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杀了一个总舵主,又会立一个总舵主,总是杀不干净。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那才能斩草除根,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一番言语,只听得韦小宝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这条毒计果然厉害之极,料想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十九是小皇帝的计策。我回去北京,小皇帝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这一番他定有对我的妙法,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越想越寒心:小皇帝要我投降,要打我屁股,那都不打紧,但逼我去做天地会的总舵主,将所有一古脑儿杀了,这件事可万万干不得。这件事一做,普天下好汉个个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死了之后也见不得师父。这里的大妞儿、小妞儿们,都是要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就算旁人不理会,韦小宝良心虽然不多,总还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向风际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连声,心想:我如不答应,我立时便跟我翻脸。动起手来,我们这许多人打他一个,未必便输了。只是这厮武功挺高,我这些大妞儿、小妞儿要是给他杀了一两个,那可乖乖不得了。咱们不妨再来玩一下含沙射影。沉吟道:去见皇上,我倒也是很高兴,只不过只不过要杀了天地会这许多弟兄,未免太也不讲义气,不够朋友,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

风际中道:大人说得是。可是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韦小宝道:对,对无毒不丈夫咦,啊哟,怎么郑克爽应为土爽这小子逃走了

风际中吃了一惊,回头去瞧。韦小宝胸口对准了他,伸手正要去按毒针的机括,却见双儿抢上前来,叫道:相公,什么事

原来她见二人说之不休,一直关心,早在慢慢走近,忽听得韦小宝惊呼啊哟,当即纵身而前。韦小宝这含沙射影一射出,风际中固然打中,却也势必波及双儿,这时手指已经碰到了机括,可就不敢按下去。

风际中一转头间,见郑克爽和冯锡范兀自站在岸边,并无动静,立知不妙,身子一矮,反手已抓住了双儿,将她挡在自己身前。以双儿的武功,风际中本来未必一抓便中,只是突然出手,双儿全无提防,当下给他抓中了手腕脉门,上身酸麻,登时动弹不得。风际中沉声道:韦大人,请你举起手来。

偷袭的良机既失,双儿又被制住,韦小宝登落下风,便笑嘻嘻的道:风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风际中道:韦大人这门无影无踪的暗器太过厉害,请你举起双手,否则的话,卑职只好得罪了。说着推着双儿向前,自己躲在她身后,教韦小宝发不得暗器。

苏荃、方怡、阿珂、曾柔等见这边起了变故,纷纷奔来。风际中心想:这小子心爱这小丫头,不敢动手,那些女人却不会爱惜她的性命。她们只爱这小子。左手从腰间拔出钢刀,手臂一长,刀尖指在韦小宝的喉头,喝道:大家不许过来

苏荃等见韦小宝身处险境,当即停步,人人都是是又焦急,又奇怪,这风际中明明是韦小宝的朋友,刚才还并肩抗敌,怎么在一转眼间,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料想定是韦小宝要放郑克爽,风际中却要杀了他为陈近南报仇。

刀尖抵喉,韦小宝微微向后一仰,风际中刀尖跟着前推,喝道:韦大人,请你别动,钢刀不长眼睛,得罪莫怪,还是举起手来罢。韦小宝无奈,双手慢慢举起,笑道:风大哥,你想升大官,发大财,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好。

风际中道:升官发财固然重要,第一步还得保全性命。突然身子微侧,抢到韦小宝身后,伸手从他靴桶中拔出匕首,指住他后心,说道:韦大人,你这把匕首锋利得很,卑职曾见你使过几次。

韦小宝只有苦笑,但觉背心上微痛,知道匕首剑尖已刺破了外衣,虽然穿着护身宝衣,却挡不住这柄宝剑。风际中喝道:你们大家都是转过身去,抛下兵刃。

苏荃等见此情势,只得依言转身,抛下兵器。风际中尚有六名天地会兄弟站在一旁,向着他们叫道: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那六人不明所以,走了过来。

风际中右肘一抬,拍的一声,手肘肘尖撞正韦小宝背心大椎穴,左手钢刀挥出,擦擦、拍拍、啊啊、哎唷几下声响,六名天地会兄弟已尽数中刀毙命。他在顷刻间连砍六人,每一刀分别砍中了一人要害。出刀之快,砍杀之狠,实是罕见。苏荃等听得惨呼之声,一齐回过身来,眼见六人尸横就地,或头、或颈、或胸、或背、或腰、或胁,伤口中都是鲜血泉涌,众女无不惊呼失声,脸无人色。

原来风际中眼见已然破面,动起手来,自己只孤身一人,因此上抢先杀了这六名天地会兄弟,一来立威镇慑,好教韦小宝及众女不敢反抗;二来也是少了六个敌人。这么一来,对方人数虽多,却只剩下一个少年,七个女子。他左手长刀回过,又架在韦小宝颈中,说道:韦大人,咱们下船罢。他想只须将韦小宝和郑克爽二人擒去呈献皇上,便是立了奇功。这七个女人还是留在岛上,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自己手下留情,不杀七女,那也是预留地步,免得和韦小宝结怨太深。皇上日后对这少年如何处置那是谁也料想不到之事。

众女见韦小宝受他挟制,都是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建宁却大声怒骂: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如此无理快快抛下刀子风际中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曾随同韦小宝护送她去云南就婚,识得公主,不敢出言挺撞。

公主见他不睬,更是大怒,世上除了太后、皇帝、韦小宝、苏荃四人之外,她是谁也不放在眼内,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单刀,纵身而前,向风际中当头劈落。

风际中侧身避过。公主呼呼连劈三刀,风际中左右避让。倘若换作别个女子,他早已飞腿将她踢倒。但提刀来砍的是皇帝御妹、金枝玉叶的公主,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立功升官、报效皇家,如何敢得罪了公主当下只是闪避。公主骂道:你这臭王八蛋奴才,站着不许动我要砍你的脑袋,怎么你这臭头转来转去,老是教我砍不中我跟皇帝哥哥去说,把你千刀万剐风际中大吃一惊,心想这女人说得出,做得到,她跟皇帝是兄妹之亲,自己只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怎斗得过公主可是要听她吩咐,将自己的臭头稳摆不动,让殿下万金之体的贵手提刀来砍,似乎总是有些难以奉命。

公主口中乱骂,钢刀左一刀、右一刀的不住砍削。风际中身子微侧略斜,轻轻易易的就避过了,虽然每一刀相差不过数寸,却始终砍他不着。公主焦躁起来,横过钢刀,拦腰挥去。风际中叫道:小心纵身跃起,眼见她这一刀收势不住,砍向韦小宝的肩头,他身在半空,左脚踹出,将韦小宝踹翻在地,同时借势跃出丈余。

双儿向前一扑,将韦小宝抱起,飞步奔开。

风际中大惊,提刀赶来。双儿武功了得,毕竟力弱,她比韦小宝还矮了半个头,横抱着他只奔出数丈,风际中已然追近。韦小宝背心穴道被封,四肢不听使唤,只道:放下我,让我放暗器。可是风际中来得好快,双儿要将韦小宝放下,让他发射含沙射影暗器,其势已然不及,危急之中,奋力将他身子抛了出去。

风际中大喜,抢过去伸手欲接,忽听得背后嗒的一声轻响,似是火刀、火石相撞,跟着砰的一声巨响,他身子飞了起来,摔倒在地,扭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韦小宝倒在沙滩上,倒未受伤,一时挣扎着爬不起身,但见双儿身前一团烟雾,手里握着一根短铳火枪,正是当年吴六奇和她结义为兄妹之时送给她的礼物。那是罗刹国的精制火器,实是厉害无比。风际中虽然卓绝,这血肉之躯却也经受不起。

双儿自己也吓得呆了,这火枪一轰,只震得她手臂酸麻,手一抖,短枪掉在地下。

韦小宝惟恐风际中还没有死,抢上几步,胸口对准了他,按动腰间机括,一丛钢针射将出去,尽数钉在他身上。但风际中毫不动弹,火枪一轰,早已死得透了。

众女齐声欢呼,拥将过来。七个女人再加上一个韦小宝,当真是七张八嘴,不折不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询问原由。韦小宝简略说了。

双儿和风际中相处甚久,一路上他诚厚质朴,对自己礼数周到,实是个极本分的老好人,那知城府如此之深,越想越害怕。她转身拾起短枪,突然之间,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这位武林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为妻,不过自己乃是丫环,身份不配,作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便大可嫁得天地会青木堂主了。她念及这位义兄的好意,又见人亡枪在,不禁掉下泪来。

韦小宝转过身来,只见郑克爽等四人正走向海边,要上小艇,心想:就这么让他杀了师父,太太平平的离去,未免太便宜了。当下手持匕首追上,叫道:且慢郑克爽停步回头,面如土色,说道:韦韦香主,你已经答应放我放我们走了。韦小宝冷笑道:我答应不杀你,可是没答应不砍下你一条腿。冯锡范大怒,待要发作,但只是手一提,便全身酸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这时郑克爽已然心胆俱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韦韦香主,你砍了我一条腿,我我定然是活不成的了。

韦小宝摇头道:活得成的。你欠了我一百万两银子,说用阿珂来抵押。但她跟我拜过天地,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自愿跟我。你怎能用我的老婆来向我抵押天下有没这个道理

这时苏荃、方怡、曾柔、公主等都已站在韦小宝身旁,齐声笑道:岂有此理

郑克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但也觉此理欠通,说道:那那怎么办韦小宝道:我砍下你一条手臂、一条大腿作抵。你将来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断臂、断腿还你。郑克爽道:刚才你说阿珂卖断给你,作价一万两一万两银子的欠账已一笔勾销。

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不成,刚才我胡里胡涂,上了你的大当。阿珂是我的老婆,你怎能将我的老婆卖给我自己好我将你的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再将你的奶奶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还把你的外婆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郑克爽道:我外婆已经死了。韦小宝笑道:死人也卖。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死人打八折,作价八十万两万棺材奉送,不另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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