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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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乌飞白头窜帝子马挟红粉啼宫娥

韦小宝被提著疾行,犹似腾云驾雾一般,一棵棵大树在身旁掠过,只觉越奔越高,心中说不出的害怕: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定然大大不服气。他要改用别法,且看从万丈高峰上掷下来,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僧突然松手,将韦小宝掷下。

韦小宝大叫一声,跟著背心著地,却原来中是摔在地下。白衣僧冷冷的瞧著他,说道: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亮,带著三分娇柔,微感诧异,看那人脸时,只见雪白一张瓜子脸,又眉弯弯,凤目含愁,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只是剃光了头,顶有香疤,原来是个尼姑。

韦小宝心中一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忙欲坐起,只觉胸口剧痛,却是适才给她刺了一剑,虽仗宝衣护身,未曾刺伤皮肉,但她内力太强,戳得他疼痛已极,啊哟一声,又即翻倒。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韦小宝说:不瞒师太说,清凉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达摩院首座,有的是般若堂首座哎唷哎唷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个个都是少林派一等一的头挑高手。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哎唷顿了一顿,又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师太为师,那可高上百倍。

白衣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

韦小宝思忖:她行刺皇上,说要为大明天子报仇,自然是反清复明之至,只不积压她跟天地会是友是敌,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便道: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爹爹给鞑子兵杀死了,从小给送进了皇宫去当小太监,做小桂子。后来

白衣女尼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大奸臣鳌拜,是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那是谁杀的韦小宝听得鳌拜的名字上加了大奸臣三实际情况,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道:当真是你杀的那鳌拜武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

韦小宝慢慢坐起,说了擒拿鳌拜的经过,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刺了一刀,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中刺他背脊。这件事他已说过几遍,每多说一次,油盐酱醋等等作料使加添一些。

白衣尼静静听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倘若当真如此,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你了。韦小宝喜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她早谢过我了,还送了一个丫头给我,叫作双儿,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问道: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了韦小宝据实而言,最后道:你老人家倘若不信,可以去叫双儿来问。白衣尼道: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那就是了。怎么又去做了和尚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自当隐瞒,说道: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后来又派我去清凉寺。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其实就是再学几十年,把什么韦陀掌、般若掌、拈花擒拿手等都学会了,在你老人家面前,那也毫无用处。

白衣尼突然脸一沉,森然道:你既是汉人,为什么认贼作父,舍命去保护皇帝真是生成的奴才胚子。

韦小宝心中一寒,这句话实在不易回答,当时这白衣尼行刺康熙,他情急之下,挺身遮挡,可全没想到要讨好皇帝,只觉康熙是自己世上最亲近的人,就像是亲哥哥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杀了他。

白衣尼冷冷的道:满洲鞑子来抢咱们大明天下,还不算最坏的坏人,最坏的是为虎作伥的汉人,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著眼光射到韦小宝脸上,缓缓的道:我把你从这山峰上抛下去。你的护体神功还管不管用

韦小宝大声道:当然不管用。其实也不用将我抛下山去,只须轻轻在我头顶一掌,我的脑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块。

白衣尼道:那么你讨好鞑子皇帝,还有什么好处

韦小宝大声道:我不是讨好他。小皇帝是我的,他他说过永不加赋,爱惜百姓。咱们江湖上汉子,义气为重,要爱惜百姓。其实他对康熙义气倒确是有的,爱惜百姓什么,却做梦也没想过,眼前性命交关,只好抬出这顶大帽子来抵挡一阵。

白衣尼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问道:他说过要永不加赋,爱惜百姓韦小宝忙道:不错,不错。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他说鞑子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大大的不该,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台山来烧香拜佛,还下旨免了扬州、嘉定三年钱粮。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道:鳌拜这大奸臣害死了许多忠良,小皇帝不许他害,他偏偏不听。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杀了他。好师太,你倘若杀了小皇帝,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这老婊子坏得不得了,她一拿权,又要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你要杀鞑子,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婊子的好。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韦小宝道:是,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后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

白衣尼抬头望著天上白云,不去理他,过了一会,问道:太后有什么不好韦小宝心想:太后做的坏事,跟这师太全不相干,我相胡诌些罪名,回在她头上。说道:太后说现下大清的天下,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又说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应当家家满门抄斩,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

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时石屑纷飞,厉声道:这女人好恶毒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我劝小皇帝道,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学问,说得出什么道理,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

韦小宝道:我的道理可大著哪。我说,皇上,一个人总是要死的。阳间固然是你们满洲人掌权,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那些判官、小鬼、牛头、马面、黑无常、白无常,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个个是汉人。你在阳间欺压汉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总有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小皇帝说,小桂子,亏得你提醒。因此那些坏主意,小皇帝一句也不听,反说要颁下银两,大修大明皇帝的坟,从洪武爷的修起,一直修到祟祯皇帝,对了,还有什么福王、鲁王、唐王、桂王。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滴在草上,过了好一会,她伸衣袖一拭泪水,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无过,反而有极大功劳,要是我要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这恶女人给掘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再也说不下去。她站起身来,走到一块悬崖。

韦小宝大叫:师太,你你可千万不可不可自寻短见。说道奔过去拉她左臂。在这片刻之间,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只觉她清丽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见女子中没一个及得上。一拉之下,只拉到一只空袖,韦小宝一怔,才知她没了左臂。

白衣尼回头道:胡闹我为什么要寻短见韦小宝道:我见你很伤心,怕你一时想不开。白衣尼道:我如自寻短见,你回到皇帝身这,从此大富大贵,岂不是好韦小宝道:不,不我做小太监,是迫不得已,鞑子兵杀了我爸爸,我怎能认贼作作那个爹白衣尼点点头,道:你倒也还有良心。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伸手给他,说道:给你作盘缠,你回扬州本乡去罢。

韦小宝心想:我赏人银子,不是二百两,也有一百两,怎希罕你这点儿钱这师太心肠软,我索性讨好她的好。不接银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声大哭。

白衣尼皱眉道:干什么起来,起来韦小宝道:我我不要银子。白衣尼道:那你哭什么韦小宝道:我没爹没娘,从来没人疼我,师太,你你就像我娘一样。我自个儿常常想,有有个好好疼我的妈妈就好了。白衣尼脸上一红,轻声啐道:胡说八道我是出家人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泪痕满脸,说哭便哭原是他的绝技之一。

白衣尼沉吟道:我本要去,那么带你一起上路好了。不过你是个小和尚

韦小宝心想:回去北京,那当真再好不过,忙道:我这小和尚是假的,下山后换过衣衫,便不是小和尚了。白衣尼点点头,更不说话同下峰来。遇到险峻难行之处,白衣尼提住她衣领,轻轻巧巧的一跃而过。韦小宝大赞不已,又说少林派武功天下闻名,可及不上她一点边儿,那白衣尼便似听而不闻。待韦小宝说到第七八遍,白衣尼道:少林派武功自有独到之处,小孩儿家井底之蛙,不可信口雌黄。单以你这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言,我就不会。

韦小宝一阵冲动,说道:我这护体神功是假的。解开外衣,露出背心,道:这件背心是刀枪不入。白衣尼伸手一扯,指上用劲,以她这一扯之力,连钢丝也扯断了,可是那背心竟丝毫不动。她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来奇怪,就算少林派内功当真了得,以你小不年纪,也决计练不到这火候。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甚是高兴,笑道:你这孩子,说话倒也老实。

韦小宝暗暗好笑,一生之中,居然有人赞他老实,当真希罕之至,说道:你对别人也不怎么老实,对师太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多半是我把你当作是我我妈妈白衣尼道:以后别再说这话,难听得很。

韦小宝道:是,是。心道:你在我胸口戳了这一下,这时候还在痛。我已叫了你好几声妈妈,就算扯直了。他叫人妈妈,就是骂人为婊子,得意之下,又向白衣尼瞧了一眼,见到她高华贵重的气象,不自禁的心生尊敬,好生后悔叫了她几声妈妈。

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却见她泪水盈眶,泫然欲泣,心下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这件背心,我早该想到了。他他可不是也有这么一件吗

白衣尼和他自北边下山,折而向东。到得一座市镇,韦小宝便去购买衣衫,打扮成个少年公子模样。他假扮喇嘛,护著顺治离清凉寺几,几十万两银票自然决不离身。一路之上吩咐店家供应精美素斋。服侍白衣尼十分周到。

白衣尼对菜肴美恶分辨甚精,便如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与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她虽不有意挑剔,但如菜肴精致,便多吃几筷。韦小宝身上有的是银子,只要市上买得到,什么人参,燕窝、茯苓、银耳、金钱菇,有多贵就买多贵。他掌管御厨房时,太后、皇帝第逢佛祖诞、观音诞或是祈年大斋都要吃素,他点起素菜来自也十分在行。有时客店中的厨子不知如何烹饪,倒要他去厨房指点一番,煮出来倒也与御膳有七八分差相仿佛。

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韦小宝对她既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说八道。不一日到了北京,韦小宝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客店掌柜虽觉尼姑住店有些突兀,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自是殷勤接待。白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从来不问。

用过午膳后,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韦小宝道:去煤山吗那是祟祯皇上归天的地方,咱们得去磕几个头。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片刻即到。来到山上,韦小宝指著一株大树,说道:祟祯皇上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

白衣尼伸手抚树,手臂不住颤动,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忽然放声大哭,伏倒在地。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寻思:难道她认得祟祯皇帝心念一动:莫非她就跟陶姑姑一样,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说不定还是祟祯皇帝的妃子。不,年纪可不对了,她好像比老婊子还年轻,不会是祟祯的妃子。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跪倒在地,向那树拜也几拜。

白衣尼哀哭了良久,站起身来,抱住树干,突然全身颤抖,昏晕了过去,身子慢慢软垂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扶住,叫道:师太,师太,快醒来。

过了一会,白衣尼悠悠醒转,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去皇宫瞧瞧。韦小宝道:好,咱们先回店。我去弄套太监的衣衫来,师太换上了,我带你入宫。白衣尼怒道:我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韦小宝道:是,是。那么那么有了,师太扮作个喇嘛,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这样冲进宫去,谁能阻挡韦小宝道:是,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只不过这不免大开杀戒。师太只顾杀人,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他可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

白衣尼点点头:那也说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你在客店等著我,以免遭遇危险。韦小宝道:不,不,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皇宫里我可熟得到了家,地方熟,人也熟。你想瞧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白衣尼不语,呆呆出神。

到得二更天时,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来到宫墙之外。韦小宝道:咱们绕到东北角上,那边宫墙较矮,里面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没什么侍卫巡。白衣尼依著他指点,来到北十三排之侧,抓住韦小宝后腰,轻轻跃进宫去。

韦小宝低声道: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师太你想瞧什么地方白衣尼沉吟道:什么地方都瞧瞧。向西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景阳宫、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速,转弯抹角,竟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韦小宝大奇: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她以前定是在宫里住的。跟著她过御花园,继续向西,出坤宁门,来到坤宁宫外。白衣尼微一踌躇,问道: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韦小宝道:皇上还没大婚,没有皇后。从前太后住在这里,现今搬到慈宁宫去了。眼下坤宁宫没人住。白衣尼道:咱们去瞧瞧。来到坤宁宫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劲,窗闩嗤嗤轻响,已然断了,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韦小宝跟著爬进。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室,韦小宝从没来过,这寝宫久无人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月光从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依稀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听得扑簌簌有声,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

韦小宝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本来是宫里的宫女,服侍过前朝皇后。只见她抬头瞧著屋梁,低道道:周皇后,就是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韦小宝应道:是。心下更无怀疑,低声道:师太,你要不要见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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