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深灰色贝雷帽的中年男人骑着车路过,衣袋被一份卷起的报纸塞得鼓鼓囊囊,他冲一个牵着狗过马路的女人按铃,小狗汪汪吠叫起来。二楼窗户边,绑着发髻的保姆擦完玻璃,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盆植物,叶子贪婪地伸向光线。哈利看着亚历克斯,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回忆起同一个夏天,是否怀念更早之前、更甜美的那些夏天,有没有拿它们来填补伤口,就像哈利常常做的那样。但他不敢问,他已经失去这个权力了。
“我后来在想,你是有道理的。”亚历克斯点了第二支烟,“你和你的现实世界,我和我的童话故事,谁都没有错,但最好不要相互接触。”
“不。”哈利摇摇头,“我不该这么说的,是我错了。”
亚历克斯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审视着他,难以看出是什么情绪,哈利觉得自己面对着的是一堵高高垒起的石墙,他不知道要敲打哪里,用多高的声音叫喊,才能得到回应。在他记忆里亚历克斯从来不是一个吝啬笑容的人,因为酒窝的缘故,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孩子气。然而此刻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给哈利一种似曾相识的疏离感,他忽然理解了差不多二十年前亚历克斯在日光室里说过的话,“就像他并不在这里一样”。这让哈利感到不安,想抓住亚历克斯放在桌子上的手,最终没敢这么做。
“我没有再写过什么东西了,你知道吗?”烟雾浮在他们之间,被浑浊的阳光穿透,亚历克斯把玩着火机,手有些发抖,“我的故事全部都是写给你的,也许应该早点说这句话。”
是该早点说这句话,哈利想,但也许不会有任何区别。他尽力不去想牛津那些无所事事的下午,亚历克斯枕在他肩膀上,悄声朗读尚未完成的段落,关于谋杀,关于秘而不宣的爱情,关于陌生的海岸和天空,关于骷髅和六岁幼童无穷无尽的冒险。每个词语都是写给他的。
我也爱你,哈利想,没有说出来。
亚历克斯对他笑了笑,把还没抽完的烟丢进咖啡杯里,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明显的告别的姿态。
“我能不能。”哈利清了清喉咙,“我还能再见到你的,对吗?像朋友那样?”
“也许不了。”亚历克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放开,“再见,哈利。”
——
“他是往南走的,也许是要去河的另一边,又或者搭开往玛黑区的地铁。”普鲁登斯说,像他习惯的那样用手指轻敲椅子扶手,“我回到报社,浑浑噩噩地对付完这个下午,回到家里,喝醉,第二天带着宿醉回去上班,除了米涅小姐,没人敢问我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除了她之外都没人留意到我有什么不对。她确实是关心我的,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了。1961年非常繁忙,里弗斯先生,我们有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肯尼迪,刚果和联合国,还有卫星和当时闻所未闻的载人航天技术,还有差点把勃列日涅夫击落在几内亚的法国空军。没有什么比人类更擅长制造喧哗和混乱了。”
“为了写一篇新的专栏文章,复活节前我去了一趟日内瓦,采访一位美国外交官。回到巴黎之后正好有整个假期的时间去琢磨稿子怎么写。我是那种喜欢在家里工作的人,不怎么喜欢到咖啡厅去,实在不喜欢人群。假日里我习惯九点起来,泡茶,拆信,回复所有需要回复的,然后坐到打字机前。”
“下午四点前后,电话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施密特主编问我进度如何,他经常这样,根本没什么假期的概念。我拿起电话,准备告诉他我已经写到结尾了,明天就能拿到报社给他看。”
“但电话那头的并不是施密特主编。”
“那人有马赛口音,加上我的法语本来就不怎么好,挣扎了起码五分钟才总算弄清楚他想说什么。是医院打来的,一位卢瓦索先生昨天入院了,因为酒精还是药物什么的,他说得很含糊。没人知道怎么联系病人的亲属,送他来的那位缺了一条腿的老先生留下了报社的电话号码,报社又把我的私人号码给了他们,这才辗转找到了我。医院想问我愿不愿意过去一趟,如果愿意的话,什么时候能去。”
“‘现在’,我告诉护工,‘我马上就到’。”
tbc.
第25章
记者不得不再次给录音笔更换电池,普鲁登斯等着,半闭着眼睛,仿佛陷入冥想。包在毛线保温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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