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之下,顾一铭决定主动加大练习量。射击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没有之一。秦山一开始还喜闻乐见,后来见顾一铭连续好几天都这样,心生警惕,强行把顾一铭自己加上的实弹训练改成了持枪训练,又把队里的心理咨询派了过去,就怕顾一铭心理状态又出问题。
射击队有一整套心理训练方案和执行班子,心理咨询只是起补充作用,类似大学里的心理咨询室。原先射击队的心理咨询都是带队教练一对一做,后来训练水平上去了,意识到心理健康也很影响职业状态,才逐渐抓紧了这方面。在心理咨询的问题上,上一届主教练和这一届主教练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压根儿不信能有用,一个夸大作用觉得什么事儿都得去谈谈,谈完就能好。顾一铭之前没少被押着去跟心理咨询打交道,难免有些抗拒。
咨询室的刘老师也知道顾一铭的抵触心理,没多为难他,聊了会儿天,又让顾一铭做了份量表就放人了,走之前留的建议是让顾一铭培养一项业余兴趣爱好。
“像他们男步的那个小Y多读书,或者男手那个小H学着做设计,再不然像女手的小Z小L那样找个好朋友做闺蜜也好。”刘老师说得谦虚,“射击这个项目呢,勤奋当然是重要的,但只有勤奋是不够的,还得有别的寄托。过犹不及,你们做运动员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一铭并不清楚。他虽然是一路科班进的国家队,但科班也只教技术动作和稳定情绪的技巧,这些对健将级以上的运动员基本上没差,实际上枪台的时候顾一铭还是名直觉型选手。气手枪不像步枪那样需要自己拆枪调整配重,技术动作的重要性甚至比不上虚无缥缈的“状态”,而顾一铭射击的时候其实做的是一种内省的处理,并没有太多的忌讳或是安全之外的规程。
赤子之心,这是种非常好的特质,但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赤子。当亚当意识到赤裸的羞耻时,他就再不能坦然生活在伊甸园了,他得学着用不再完美的心去应对人世间的万物。顾一铭这样的直觉型选手,要么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么一次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规则的改变注定了这小舟会遇见逆风,要不畏风雨,他必须重新扎筏筑船。
那船险些就沉了底,还是被方晓挽了狂澜。顾一铭说喜欢方晓,其中是有些雏鸟情节在的。
秦山不让他做实弹训练,顾一铭就去练持枪。比起实弹,持枪要枯燥得多。状态好的射击是有快感的,是结果的成就感也是扣动扳机时的脱离感。但他们毕竟不是和尚也不是瘾君子,是打竞技项目的运动员,这样的沉迷并不是好事。有节制地射击,有思考地练习,对结果的责任感相对于爽一发就好的心态,才是职业者区别于业余爱好者的地方。
顾一铭举着没有装填的气枪,边调整肌肉的发力,心里边默背着小时候看过的那篇半文半白的《射之道》。
“有欲之射,必成滥射;无欲之射。方可精射;无射之射,是为至射也。”
顾一铭文化水平不高,好几句都不太明白,这句倒是好懂。他以前的状态就类似于“无射之射”,他的世界里是没有旁的人、旁的事存在的;后来变成“有欲之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成绩而不是姿态上,果然就打得很糟糕;再后来觉得无所谓了,又成了“无欲之射”。这些有欲无欲,口头说的心里想的意志决定的,其实全都不算,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的身体,是一枪枪的累积。
达成无欲之射,最简单的方法就如心理咨询的刘老师建议的,找个别的爱好和寄托,以避免射击时太重的得失心影响发挥。这也正是顾一铭几个月前离开射运中心时所想的,他是在追求改变。但顾一铭的心理洁癖太严重了,为了改变而改变,为了爱好而爱好,这些刻意的设计根本就过不了他心里的坎。他以为的改变是一趟西行之旅,实际上,改变他的却只有那一位旅伴。
顾一铭终于拿到新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他打开微信,接到了一大堆消息。仔细一看,却不是来自方晓,而是来自唐绍。内容大部分是日常交流,间杂着几篇疑似情感辅导的鸡汤文。日常交流部分让顾一铭有种自己在看老北京菜谱的错觉。
这完全不是唐绍的风格,他给唐绍去了个电话,那边大大咧咧地回复说:“方晓让发的,说要开导开导你。”
顾一铭半信半疑:“菜谱也是?”
“那不是,”唐绍说,“菜谱是我的自由发挥。我是觉得直接发方晓那些话太突兀了嘛,跟操心学生谈恋爱的班主任似的。诶,你这是怎么回事?失恋了?什么时候恋上的?”
“没……”顾一铭说得语焉不详,也不是故意瞒着唐绍,就怕方晓还没在唐绍面前承认同性恋的身份,“我之前情绪不好……谢谢你。”
唐绍听得直乐:“别了别了。顾大师,你有情绪好的时候吗?一天到晚都是那副‘众生皆苦’的和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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