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秦.王.府议事厅内依然灯火通明。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淳风受召见之命而来,齐聚此地,与秦王李世民商议要事。
长孙无忌是秦王妃的长兄,与秦王是郎舅关系,自然是第一个发言。分析完当下的朝堂形势,长孙无忌叹息一声,面有忧虑,道:“殿下,齐王正暗中指使六部官员上疏弹劾天策府,您务必早做应对之策,万不可大意。”
“再者,太子之心腹屡次向圣上进言主张严惩程咬金。依臣之见,圣上优柔寡断,万一听信太子之言而赐死程咬金,亦不是不可能。”
李世民坐在书桌前,单手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研读。听完长孙无忌的进言,缓缓放下兵书,侧脸望向长孙无忌,以及长孙无忌身旁的尉迟敬德。
李世民思索片刻,唤道:“敬德,你前几日曾对本王提起过一柄神剑,说此剑乃稀世珍宝,并打算携剑登门拜访裴寂、且将此物赠送裴承秀?”
尉迟敬德身长修八尺有余,身量魁梧,跨步上前,沉声道:“殿下,微臣正有此意。”
长孙无忌听完一问一答,摇头,不看好:“敬德,我知你耿耿于怀玄武门前械斗之事,然而,既已得罪裴承秀,也不必登门拜访讨好她。她这个人啊,和她父亲一样,全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仗着与太子交情匪浅,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你啊,何必自讨没趣与虎谋皮?”
尉迟敬德沉默一会儿,平静道:“毕竟是我伤裴承秀在前,毁其容貌在后,久久不曾登门致歉,已是我之过失。若能与她、与裴寂大人冰释前嫌,于天策府于我,皆大欢喜。”
一袭白袍的李淳风正孤身立于窗边,抬眸仰望苍穹。听见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的对答,他由始至终保持沉默,仿佛置身事外,神色平静观望长空之中的明月。
长孙无忌见尉迟敬德如此坚持,也不再反对,片时,复提议道:“这样罢,裴承秀是已故平阳公主之伴读。平阳公主虽逝,驸马柴绍仍然健在。听说,柴绍驸马与殿下交情甚好,不妨请柴驸马出面,向裴承秀讨个人情?”
此话既出,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如有默契,一同静候李世民的回答。
此时李世民起身,缓步走下书桌,来到长孙无忌身旁,苦笑一下:“平阳公主成亲之时,裴承秀尚且年幼,并不能记得驸马柴绍的面容。再来,裴承秀曾出言不逊得罪过驸马,本王纵使巧舌如簧,亦不敢劳驾驸马。”
长孙无忌惊疑:“殿下,裴承秀还得罪过柴绍?”
李世民颔首:“此事说来话长,大约是武德初年,裴氏长女裴承玉未被纳为赵王妃之前,姿容艳丽,招来不少登门提亲之显贵人家。裴寂爱女心切,有意在众多公子之中挑选一位文质彬彬者配幺女裴承秀。”
“没过多久,长女裴承玉嫁做赵王妃,裴承秀亦与一位关陇门阀子弟有了婚约。就在裴寂为承秀筹备婚事之前夕,裴承秀听闻驸马柴绍在长安郊外蓄起了新欢,竟然骑马奔至平阳公主的陵墓,跪在公主墓前大哭一场。”
“那时的裴承秀,年少气盛,行事亦百无禁忌,居然提笔作了一首打油诗,讽刺驸马柴绍与人.偷.欢。”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笑出声:“殿下,敢问打油诗具体之内容?”
李世民轻叹,唇边亦浮起一丝好笑:“据传言,那首打油诗是如此书作——【风吹雨打窗,月夜柴门响。不敢问来者,鸡鸣狗汪汪。烛照影爬床,男盗女亦娼。只恨一心人,年年死光光。】”
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听完皆愣住,李淳风却在这一刻垂下凤目,长长的眼睫适时地遮住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浅淡笑意。
“此打油诗横空出世,长安城中一片哗然。裴承秀不仅得罪了驸马柴绍,还得罪了全天下所有娶了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这些男人之中,甚至包括那一位关陇门阀子弟,他与裴承秀的婚事亦不了了之。”
长孙无忌未能忍住,再一次的大笑,笑声很是兴灾乐祸:“这个裴承秀,性格如此别扭,难怪一直嫁不出去。且不必提此等旧事,微臣昨日听闻,裴承秀与自家二哥之妾室大吵了一架。那位妾室的话术远不及裴承秀,羞愤不已,当庭痛哭流涕,几度欲悬梁自尽,险被家仆救下。”
话至此,长孙无忌仔细想了想,话锋蓦然一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敬德,不如赌一把,你登门拜访裴承秀,会不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尉迟敬德的反应是皱眉,不苟言笑道:“我与裴承秀在御林军中照面不多,未与她深谈,不知她为人如何,不便猜测非议。”
长孙无忌语塞,面上有几分不自在,遂清了清嗓子,话锋再转:“殿下,或有其它人选能在裴承秀、裴寂父女跟前为咱们说几句好话?”
李世民思索片刻,才道:“若论亲疏远近,裴承秀自幼与平阳公主走得极亲近,与我们这些皇子少有走动。然而,父皇反隋之初,平阳被敌军困于晋阳,裴承秀孤身冲出重围夜行一百里至太子建成麾下。太子见裴承秀年纪尚轻胆量非凡,便对她刮目相看,将她扶持为心腹,久而久之,太子亦把裴承秀当成了义妹,常以小名‘秀秀’唤之。
李世民的目光投向尉迟敬德,缓缓道:“敬德,你毁伤裴承秀的容颜,等同于伤及太子的颜面,父皇只下旨杖刑三十,已是对你小惩大诫。”
尉迟敬德脸庞流露出愧疚:“殿下,微臣知罪。”
李世民长叹,英俊的面庞有了一丝忧虑:“若论人选,本王一时之间想不到何人可在裴氏父女跟前说几句公道话。现如今,御史台数位官员主张严惩程咬金,更言之凿凿‘日蚀凌空,皆因天策府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本王认为,父皇对于此番言论不予驳斥,已是心生嫌隙。”
话,说到这般田地,书房陷入一片沉静。
少顷,李淳风浑厚低沉的嗓音在气氛压抑的书房里响起:“日蚀凌空,与天策府毫无干系,而是江山不稳之征兆。”
此言既出,余下三人皆倒抽一口冷气。
长孙无忌眼睛睁得极大,气恼道:“淳风,你又来了,何谓江山不稳?千万注意你的措辞。此话,万一传至齐王那边,免不得又是一条编排天策府的好理由。”
李淳风长身伫立于窗边,淡淡道:“并非妖言惑众,河南道刘黑闼正行策反之计,故曰江山不稳。”
“刘黑闼”三字一出,余下所有人悬着的心猛然落回原地,但是,一个一个却半信半疑。
长孙无忌更是不容分说迈步走向李淳风,心急如焚拖拽住他的袖子,欲将李淳风拉近李世民与尉迟敬德,“来来,别站那么远,就近说话。经日蚀一事,咱们所有人都已见识了你料事如神的本领。说来听听,你如何从日偏蚀之相预见刘黑闼起兵造反?若我没记错,刘黑闼于武德二年兵败于秦王殿下,只带着剩余一千多残勇仓惶逃至突厥地盘。”
虽被催促,李淳风依然是面色从容语气平淡:“并非预见,而是已有确切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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