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奢爱83.问佛3-倾城之爱
这一夜,刚刚进入初冬的沪城,下了第一场早雪。
对于千千万万普通的亚国家庭来说,在抱怨糟糕的天气时,急急拿出了御寒的绵被,穿上绵衣,戴上手套,遮雪的毡帽,避风的围脖。
不识世愁的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追着闹着,玩起了打雪仗的游戏。
悉心的妻子早早升起了碳火,为晚归的丈夫温一壶好酒,为放学的孩子暖一杯蜜水。
广播台里传出的依然是抗战的消息,还有港城的流行音乐,和江南小调。
围在炉火前的人们,或聊着时局,或拉着家常。
似乎这是个很寻常的夜晚,虽然突然下起一场大雪,定然无人会联想到这跟一个女子和她的孩子的生死,有任何关系。
飞机场
一辆辆卡车将各种食材和珍贵药物运上了一架庞大的运输机,其体积跟当年的轻夫号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有一台台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被运了上去。
在宛如宫殿般巨大的空间里,一座可谓全世界最先进的小型医院被临时搭建了起来。
身披黑色披风的俊美男子,怀中抱着仍静静沉睡的女子登上了运输机。
轩辕夫妇也相扶相携,跟着上了飞机。
很快,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中,巨大的运输机划破了雪帘,冲入云层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但在六年后,新亚国成立的历史课本上,却将这一日定为两国大战彻底暴发的历史纪念日。
就在织田亚夫的飞机飞向西藏的同时,距离沪城一百多公里的那座寡妇村,在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被火光黑烟吞噬怠尽,一夜之间,移为平地,只余焦土,再看不到曾经村子的一星半点痕迹。
书上称,在这个村子里,由于国民政府的秘密行动爆露,一支女子特攻队与东晁帝军爆发了一场殊死搏斗,最终以东晁帝军全军覆灭,还死掉了一个贵族为结束,便给了东晁帝军开战的借口,誓言一定要为死去的战士报仇,两国大战正式打响。
……
在织田亚夫出发要去西藏布达拉宫时,静子也想跟着一块儿去,为轻悠祈福。
林少穆当然不同意,把小木头拿出来做挡将牌。
谁料静子竟是铁了心地要走,竟把小木头塞给了林少穆。
夫妻两这一推一攘,就把小木头给弄醒了。
这根本没睡宝的奶娃娃立即就发了顿起床气,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叫一个可怜兮兮,让人不忍。
静子也哭了,抹着儿子泪涟涟的小脸,说对不起,她欠了轻悠母子太多,就怕西藏一行凶多吉少,不能偿还,必然相随,方能一解心头愧疚。
小木头仿佛真听懂了似的,在母亲的隅隅私语下,终于不哭了,眨着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咬起了小手指。
林少穆哪里舍得静子去劳累奔波,先不说织田亚夫让不让了,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西藏那方现在可不比建国后五十年终于通了车,路那么好走。加上现在又入了冬,恐怕还有大雪封山,高原反应等等未知的麻烦。
静子从小生活在普通环境,没有到过那样特殊的地理环境。
但是林少穆这些年执行特殊任务,对那方的情况,自是相当了解。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
“静子,你才刚刚生产,若不好生休养着,会落下一辈子的病症啊!”
“病症就病症,比起轻悠和小小宝受的苦痛,我这点儿病症算什么。林少穆,你给我让开!”
“不行,我不准。你是我孩子的妈,我不准你这么糟蹋自己。”
“我糟蹋自己又怎么了?当年我明知道你对我有嫌隙,我也嫁给你了。那也是我自己愿意,是我自找的,你管不着。你让开!你没资格管我,你早就把我休掉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你让开——”
一提当年,林少穆心头就纠结,脱口的话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静子趁机掀开人,就朝门外冲去。
林少穆又气又急,追了上去,在人出门前,一个手刀落下,女人回头惊愕震怒地瞪着他,也终是不敌攻击,眼一黑,昏了过去。
“静子,你怎么就那么拗啊!唉,就算织田亚夫让你跟去,你以为他会像照顾自己老婆一样照顾你吗?!极北的风,比冰刀子还割人,就是身形健壮的士兵都受不了,何况你还在坐月子啊!你这一去,根本就是去送命,而不是去祈福。”
林少穆将静子抱回房,妥帖安置,坐在床头只叹气。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织田亚夫在出发前,也同样对他下了话,要是再让他看到他们一家,革杀勿论。所以,他就是拼着被静子骂死怨死的份儿,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时候,襁褓中的小家伙,大眼睛咕噜噜转,东张西望,对于爸爸妈妈的苦恼烦忧,毫无所知,自得其乐地吐着奶泡泡。
……
除了静子,身中五枪、一颗子弹差点儿穿过心脏的十郎,也想跟着一起去西藏。
自然,没有人会答应。
因为她这一去,大概在路上就可能支持不住,因为高原气压影响,流血不止死掉。
那等于是去送死。
十一郎当然不答应。
十郎的坚决,最终也被十一郎的手刀给灭掉了。
只是,当十一郎跟着织田亚夫坐飞机离开时,并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昏迷中的十郎就被人给摸走了,带上了前往应天府的火车,开始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之旅。
那时候,这偷人成功的贼人颇为得意地朝天空比了个“中指”,心说,臭东洋鬼子,爷们让你横。嘿嘿,等你回来,我看你还到哪儿去找未婚妻。
回头,他伸手弹了下女子光洁的额头,目光中有戏谑,还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丝柔情蜜意。
……
事实上,林少穆的猜测一点儿没错,在飞机进入西藏领空后,强气流天气已经不适合继续飞行,飞机不得不提前迫降在拉萨市外。
这一路上,轻悠躺在恒温房里,气压和气温都被严格控制。
医生和护士都穿着雪白的抗菌服,在进出之间都进行了严格的把关。
这些医疗人员全是东晁军医院的人,只有一名亚国医师,正是执意要留下护卫轻悠母子的袁若彤。
袁若彤坚持留下时,姜母很欣慰,说医者仁心,便也由了她。
然而姜家几位表哥却很不赞同,担心她出事儿。
呃,当然,这不是指担心织田亚夫这方的人会伤害她,毕竟轻悠的命是她救回来的,织田亚夫更会以礼相待。反而是担心,她那过于“一针见血”的独特思维,口无遮拦地把人给得罪了,为自己招来祸端,就麻烦了。
对于袁若彤自己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心想跟着来,也许是奇怪轻悠那一息心脉到底是被什么神秘力量保护着,又或者是因为亲见男人那令人动容的深刻情感,更或者也想来朝圣,瞧瞧传说中的活佛,和宏伟的宫殿。
也许,都有一点点吧。
“彤彤,谢谢你了,我已经好多了。”三娘一边捧着氧气罩,一边感谢袁若彤施针。
“秀秀姨,您别客气了,这一天你都说过十八个谢谢了。咱可是一朵娇花正艳哪,可不能谢了。”
三娘失笑了,心里却真是极感谢这个好心肠的小姑娘。
袁若彤回头又给轩辕瑞德施针,俏皮的打趣儿惹笑了两佬,也化解了这一路上过于沉闷的气氛。
轩辕夫妇自进入高寒环境后就诱发了高原反应,一直离不开氧气瓶,袁若彤便成了两人专门的医院人员。
听到那方有人唤了声“殿下”,袁若彤又不自觉地瞄了过去。
在全透明的恒温室里,始终一身笔挺的黑色军服的俊美男子,拿着一本有些破烂的小册子,坐在女子身边。
然后,他学着她之前教给他的几个指压穴道的方法,一边帮妻子放松,一边捧起那小册子,念着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袁若彤听不到,却从那两片薄薄的唇动中,隐约读出了男子颂念的内容,似乎是一首首十分动人的情诗。
那一刻,袁若彤感动得无以复加,很庆幸自己当初为了给不利于言的病人症治,专门学了唇语,才能“看到”如此美好深挚的情感。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倾城之爱。
……
“轻悠,之前我跟我的教育部长交流时,他意外地提到了,在女子怀孕时,可以给腹中的孩子做胎教,那么以后生下的孩子,就会拥有意想不到的特殊才华。”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并不信以为真,却道,“我不信天,不信教,更不信佛。可是我相信,我说的话,你都能听到,就像小小宝知道妈妈有多辛苦,还乖乖住在你的肚子里。”
他翻了下那破烂又泛黄的小册子,说,“这东西是我刚才从机长那里拿来的。他在西藏那片儿潜伏了多年,十分熟悉那里的情况。他告诉我说,这上面的情诗,就是你说的那个活佛所著。”
伸手拨了几页,他握起她的小手,送到唇边吻了吻,“我已经看完了一遍,真心说,这里面的平仄压韵,起承转和,比起亚国其他流传千年的古诗词的内涵韵味儿,还是差了些。不过,我想你会喜欢,我念给你听听看。”
正要开口时,他突然捂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躁动的血腥气。
屋外的医生见状,都紧张地围了上来,拍打玻璃墙,却被男人抬头的一眼,都吓退回去。
那时,袁若彤听到那些人说,亲王殿下的情况也很不对劲儿,但是殿下又不让他们诊看,实在让人忧心哪!
他只喝了两口水,便念了起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他突然打住,回头看着昏迷中的人儿,脑袋偏了偏,无意识地张了张嘴,逸出一声“亚夫”。
他握紧了掌中柔软的小手,应了一声,“宝宝,我在。”
“我一直担心,害怕,你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是还在怪我给了你一纸离婚协议书。所以你才故意跟我质气,不理我,要用死来惩罚我。”
“还好,十郎说你看过协议后,就原谅我了。傻丫头,我们曾在爸爸面前立下重誓,此生不离不弃,与子携老。我怎么会舍得跟你离婚呢?”
那时,袁若彤看到男人牵起女子的手,勾住了小勾,轻轻地空中晃了晃,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活佛可真会洞悉人心哪!当初我在去伽南寺的路上,就看到你了。你一定不知道吧?如果在那之后,我们没有在会稽园里再见的话,我想我们就不会恋上。可是,你竟然冒冒失失地就从桃花林里冲了进来,我那时候还在想,这小笨蛋的脑子会不会被岩武石给嗑成烂蛋了……”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感觉掌心里的小手又动了动,掌下的肚部似乎也被踢了一脚。
他的眼睛一下亮得像星子,里面流动着整个银河的光芒。
“宝宝……”
他吻着女子的手,似乎还有晶莹的亮光,从他眼中跌落。
那时,袁若彤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叹息,回头才发现轩辕二佬也看着那方,无奈叹息,暗自垂泪。
袁若彤尴尬地吐吐小舌头,好奇地问,“轩辕伯伯,我听少言哥说,他……呃,为了娶到轩辕姐姐,专门远渡重洋而来,是真的吗?”
轩辕瑞德不由有些尴尬,吱唔了几声也没抖个明白话来。这追女儿是真,可是侵略自己的祖国也不假啊,这叫人怎么说啊!
三娘宛尔,接过了话头,满足了袁若彤充满少女浪漫情怀的猜想。
小姑娘发出一声感叹,大眼里都是星星和月亮,看着玻璃恒温房里的画面,更觉得美不盛收,世间唯一。
于是,她悄悄地拿出了照相机,偷拍照片。
但是只咔了一张,就被人告发,当场逮了个现行,送到织田亚夫面前受罚。
“拍了几张?”男人问,拿着照相机看了看。
“就一张。角度也不怎么好,还被那人挡去了一大半。真是的,人家只不过觉得这气氛和画面很美,想要拍下来做留念。未来,那个……未来也好给你们的宝宝看看,他的爸爸妈妈为了他能平安降生,有多么辛苦,多么努力。难道也不成吗?真是小气鬼……嗯,你轻点啊,把我的手弄折了,回头我怎么给你们夫人做针灸啊!要是失手了,我可怪你头上哦!”
还真是歪人有歪理,得理不饶人了。
男人将相机扔还给袁若彤,没有怪罪,还说,“照片洗出来,侧面的你可以保留,正面的全部还给我们。”
没想到竟然是这结果,袁若彤欢喜极了,当男人重新进了玻璃房,拽拽地朝那告状的人扬扬手上的相机,就给两夫妻咔了十来张照片。
这个时候,袁若彤并不知道自己娇憨任性的模样,因与轻悠有几分相似,才让织田亚夫放任了她的好奇举动。而从这一日开始,袁家也与织田家、轩辕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如果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轻悠,你这个小傻瓜,如果我不够爱你,就不可能远隔万里,追你到亚国来。”
“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军队,战场,都通通扔下了!你要是还敢说一句离婚,下次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打肿,让小小宝笑话你。”
“我怎么舍得不爱你,更不可能抛弃你。”
他突然敲了下女子的额头,“可是你这个小混球,你数数你到底抛弃了我多少次?”
他苦笑一声,捏了捏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蛋,长叹一声,“想我堂堂东晁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殿下,竟然被你这个小混球抛弃了一次又一次,还要屁颠颠地回来求你原谅?我容易吗我?”
“小坏蛋,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该醒过来跟我说一句对不起了?”
那时,亚夫将轻悠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安全渡过了飞机降落时的强烈震动。
机长和所有乘客都被这一连串可怕的震动,弄得脸色铁青,身上至少绑了三条安全带,剧烈的颠簸震得人心脏都差点儿停跳。
从机窗里朝外望,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和令人难以想像的剧烈风声,刮得钢铁浇铸的大飞机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心底直发毛,担忧那大风会不会把飞机都刮坏了,要是人出去不是会被直接刮跑掉?!
机长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急忙跑来向织田亚夫汇告情况。
此时,正是深夜,正是藏地最寒冷最可怕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机长的建议是等到这会子过了,再整装行礼,坐装甲车出去,才够安全。
可这报告完毕,玻璃屋里的人仿佛听而未闻,那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怀中人身上。
他感觉到掌心的小手,似乎动了一下。
他紧张地盯着紧闭的眉眼,眼眼也不敢眨一下。
“宝宝?”
手指微颤着抚上小脸,轻轻揉过微微泛红的眼角,声音极轻,轻到几无可闻,可落在一个人的心上,却已经是重若千斤。
轻悠终于醒了过来,但是……
“亚夫,你怎么还没把头发弄干呢?”
“你不是说,你是我老婆,打理老公都你这做老婆的责任么?我等你来帮我吹干头发。”
“嘻嘻,好啊!可是,人家现在还没力气呢?我要吃东西。”
“好,我叫人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烤土豆饼。”
“啊,不要啦!人家都说爱吃土豆的女人,都会生儿子,人家要生女儿。”
“好,那就吃土豆饼,生女儿。”
于是,可怜的机长被亲王殿下彻底无视了,掌厨成了亲王眼里的一号红人儿。
轻悠由亚夫喂着,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东西,但是吃着吃着,就会突然昏过去。
亚夫立即叫人察看,医疗人员们都如临大敌般,战战兢兢。
有时候正检察时,轻悠又突然醒了过来,嚷着要吃水果。
这情形要是让神精衰弱的人碰到,当真是承受不了的。
让袁若彤第二个奇怪的事儿,便是轩辕夫妇屡次想引起轻悠的注意,轻悠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般,她的眼里,心里,仿佛只有织田亚夫一个人。
这情形,让轩辕夫妇也十分焦虑,私下问过袁若彤很多次。
她只能这样解释,“大概因为你们的女儿昏迷前后,以及遇难前后,最渴望见到的就是她的丈夫。而人在最痛苦难过的时候,通常会选择最能让她放松,安心,或者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做为精神支柱。从而暂时摒避掉外界的其他可能引起她不快的因素。”
她满以为自己颇有些专业的解释,能得到两佬的认同,让人安心。哪知道,听了她的话后,轩辕夫妇明显变得更为低落了。
那当然,你丫这暗示人家父母是会引起女儿不快的因素,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开心的不是。
袁若彤这缺根筋的脑子百思不解,便又专注于研究轻悠身上的奇异反应。
然后,她很快发现,当她摇晃转经筒时,轩辕轻悠在亚夫的呼唤下就会醒过来,且还会保持较长时间的清醒状态。
当然,除了亚夫还是谁也不认,不说,不答话。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亚夫,小宝儿还好吗?”
轻悠抚着肚子,眼底都是担忧。
“放心,大夫说,一切都好,只要你能乖乖按时吃饭。来,再喝口羊奶。”
他勺过一勺温热雪白的奶,送进她微张的口中。
可是她突然闭眼昏了过去,勺子哐啷一声,掉进碗中,他久久地僵在那里,眼底渗出一丝丝的痛楚,和浓重的不安。
这便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抢救。
末了,袁若彤被男人用力抓着手问,“她和孩子还能撑多久?”
袁若彤早急得红了眼,“这个,最,最多不超过三日。我看,你还是让我给她引……”
“不!她能支持住,她一定能。”
男人甩开她,走到女人身边,又握着女人的手,喃喃低语着,“轻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小小宝,你不能走。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住地亲掌掌心的小手,亲吻女人昏迷的脸颊,轻轻抚着那高耸的腹部,一边亲吻,一边呢喃着外人听不清的话语。
直到天色大亮。
……
三娘早早醒来,发现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从机窗里朝外望,那是一片万里无云,地上一片黄色沙砾漫延到没有尽头,零星可见黑色的耗牛散布其间。
她立即起身去了小厨房,给家人熬了一锅香粥,放了女儿最喜欢吃的豆子。
她小心地端到玻璃房外,轻敲玻璃门,唤着亚夫。
可是当她往屋里看时,男人慢慢抬起身,转头看向她时,手上的热粥哐啷一下打落在地。
“亚夫,你,你的头发……”
之前只是华发,现在竟然已经完全的雪白,再没有一星点黑色。
谁能知道,在这短短的数个小时里,男人的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生死煎熬,积压了多少无法说出口的痛苦和折磨,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了多少次,却仍然走不出这个似乎早已注定的死局。
……
“已经通知那边的人了吗?”
“殿下,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活佛正在布达拉宫讲法。”
“很好,立即出发。”
男人安排好一切,回头进玻璃屋,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上了装甲车。
轩辕夫妇和袁若彤也跟着进了装甲车,车内的摆设,舒适到令人咋舌,三人久久无法言语。
装甲车开动时,亚夫轻轻摇着轻悠,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宝宝,我们现在就去布达拉宫。”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从他们降落的地点到布达拉宫,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就能开到。
但是,当他们启程没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那时,装甲车行到一处浅沼处,遇到了大量的牛羊在那里汲水,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织田亚夫的警卫员十分恼火,出动去驱赶羊群,不知说了什么,就跟放牧的牧民发生了口角冲突。而当熟悉当地情况的机长前去调停了,情况不但没好转,竟然越变越糟糕了。
警卫长心下着急,怕自己办事不周被亲王责罚,加上这前后几日里发生的事也着实给警卫长的压力极大。他这一着急,就掏了枪。
枪声一响,惊了牛羊四处逃窜,更惹怒了牧民们。
“唉,不要开枪,不要打,不要打啊!”
机长又急又劝,却阻止不了愤怒的牧民们跟警卫队的人动起了手。
话说这西北地区的牧民,可不比东北那地儿。自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招了他们的信仰后,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好客热情的主人,立马变身为极恶地头蛇,打你个没商量。
加上这西北高原地极寒极严酷的气候条件,牧民比起北平那地儿的可彪悍了不止一两倍。
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时,织田亚夫正在唤轻悠醒来吃东西,却听到激烈的枪响后,询问十一郎情况。
十一郎急忙出去察看,才道坏事儿了。
织田亚夫一听,将轻悠交给了轩辕夫妇,便下了装甲车。
一声喝令,要警卫停止动手。
可是牧民们那方死了人,情绪已然控制不住,事态正严重扩大。
一个牧民死了亲人,杀红了眼地朝织田亚夫冲了上来,十一郎大叫一声挡在前方,织田亚夫突然出声说“不要伤人”,伸手一把将那砍来的刀挡住。
那牧民不甘,还要再动时,一声梵音响起,仿佛高原的风声,一下拂过每个人的魂灵,让众人的动作都是一窒。
紧接着,亚夫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噜”声。
他朝那方看去时,其他人都跟着愣住了。
一抹金光一下照耀进眼中,金色的转轮,嵌满了红黄蓝白的宝石,金色的青石缀子随着走动,自然旋转着,伴着一声声低沉而极富节奏感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好像是从人的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仿佛这一瞬间,心里的那些悲苦喜乐,担忧恐惧,绝望不安,都得到安抚。
手持转经筒的人,身披红色袈裟,面容蔼祥,神色安和,似乎唇边还含着淡淡笑容,浑身都笼罩在柔和的金光,宛如真佛降世。
亚夫心中一异,可再一眨眼,那神奇的幻像一下就没了。
走来的却只是一个身着破烂袈裟的苦行僧,皮包骨头的脸上,两个深洞洞的眼窝里,似乎看不到眼球,可是他直觉苦行僧正在看自己。
其他牧民立即向那苦行僧行了大礼,不知那苦行僧说了什么,牧民们退开了。
机长立即迎了上去,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那苦行僧念了一遍六字真言,走到了亚夫面前,又是一揖,手上的转金筒不断转动着,仔细一看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木头制品,根本不能和轻悠那件“神器”相题并论。
亚夫也不知道苦行僧说了什么,立即转身进车内将转经筒拿了出来。
说,“我要救我的妻子,和孩子,我该怎么做?”
苦行僧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回头指了指那些因争斗而死去的双方人员。
亚夫说,“好,我绝不在此杀生。”
苦行僧点头,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挥了下右手,红色的袈裟滑落一手腕,霍然露出他宛如枯树般的手臂,那只手也是灰黑色的,像是被什么粗砺的利器磨噬过,指节大得可怕。
亚夫看到,在绕着浅沼的路边,不断有人站起又跪下,然后全身投地,或者作跪地叩首状,反反复复,一步一叩地朝前走着。
苦行僧指着远处那幢红白色的宫殿,念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后双手合十,跪落在地,行了一个叩首礼。
不知为何,众人看着僧人虔诚的模样,都有一种想要落膝叩拜的莫名冲动。
随着那一句句反复吟咏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心底的戾气,都化为一片祥和。
亚夫说,“我也必须像他们一样,叩到活佛面前?”
苦行僧依然只是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朝亚夫弯身行了一个大礼,便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仍一边摇着转经筒,不断重复着六字真言,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渐起的尘风中。
亚夫望着僧人褴褛的背影,突然便忆起了轻悠曾经讲过的那个,为了救活儿子的母亲的故事。
“殿下!”
正在这时,袁若彤从装甲车里跑了出来,一脸焦急。
亚夫立即冲了回去。
轻悠已经被送上床,又重新罩上了氧气罩,呼吸极浅,脸上也透露出十足的痛苦。
袁若彤说,“刚才又发生痉挛了。”
亚夫咬牙问,“孩子的情况如何?”
袁若彤说,“从下机到现在,没有明显动静。我能护着夫人的心脉,可是我真的无法保证……殿下,还是……”
亚夫声音一沉,“不,不能放弃。”
他握住了轻悠的手,俯身靠近了轻悠的耳朵,说,“宝宝,为了你和孩子,我愿意做任何事。你一定要坚持,跟我一起去见活佛!你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的那个母亲的故事吗?现在,你就是那位母亲,我们可以创造奇迹。我爱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掌中的小手似乎动了动,紧闭的眼中,滑下两串泪水。
亚夫吻了吻小手,毅然走出了装甲车。
轩辕夫妇疑惑地跟着出了装甲车,想问女婿又发生了什么事,三娘心里已经有些承受不了,想要劝说亚夫遵从医嘱。
可一出来,便看到亚夫跪落在地,帖掌于地,掌心向上,头叩下了黄沙地。然后,起身,前行一步,又跪下地,俯身叩首,嘴里默念着那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如此,一步复一行,一拜接一叩。
警卫长吓到了,上前劝说,“殿下,那僧人很古怪啊,您可别上了当。咱们还是赶紧上车赶路,就您这样,夫人哪里等得了,这里的牧民……”
可是不管他说了什么,男人都充耳不闻,最终他被十一郎拉走了。
机长着急啊,在男人嗑长头已经行出五十多米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游说,“殿下,您不是想像那苦行僧人一样,嗑长头到布达拉宫吧?那怎么行哪?从这里叩到宫殿,少说也要十来天,我怕夫人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活佛那时候可能会去虽的地方讲经,咱们可不就会错过了,那可怎么办?这人命关天,您……”
可是男人依然顾我,充耳不闻,置之不理,继续叩长头前行。
他的手上拿着那个金色的转金筒,呼噜呼噜的转动声,伴着他口的六字真言,渐渐的,让那些劝说的人,周遭随行的人,都慢慢沉下了浮躁焦虑的心神。
咩~
一声羊叫从旁奔了过来,眼见就要撞上正在叩首起身的男人,却将将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咩地又叫了一声,便转身跑掉了。
本来追着羊过来的牧民,一脸凶戾,似乎还对刚才的冲突耿耿于怀。
可是当牧民看到男人虔诚叩拜的模样,表情就渐渐变了。
有牧民奇怪,就询问那唯一通藏语的机长。
机长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仍是一副焦急状。
一个老牧民便朝他作了个揖,念了一遍六字真言,说,“活佛会保佑他和他的妻子孩子的,你们不用担心。心诚则灵!相信他的诚心一定会感动天地,唵,嘛,呢,叭,咪,吽。”
这个故事很快就传到了每个牧民耳中,牧民们似乎十分感动,纷纷向亚夫行礼,念咒,祈福他能得偿所愿。
袁若彤把打听来的前后始末,一一讲给轩辕夫妇听。
听完后,三娘已是泣不成声,握着女儿的手直叹,“轻悠,你何其命苦,竟然屡次遭遇这种危难。可是,你又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痴心不渝的男子。轻悠,如果你听得到娘的话,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亚夫,为了孩子……”
于是,在这个藏地最严酷可怕的隆冬,漫天风雪呼啸,连放牧的人也几不可见,在通往那座巍峨宫殿的朝圣之路上,出现了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
一辆装甲坦克车总是开在路边,而在后方一百米左右,一个身着黑色军服的男子,嗑长头,转经筒,默念着六字真言,不知疲倦,不觉痛楚,不论晨昏,不畏严寒风霜,一步又一步,朝向前方。
每当男人终于走到装甲车前时,装甲车便会又跟着前行一百米,如此周而复始,轮回不歇,在旁人的眼里,仿佛这辆车,就成了男人眼中的佛主。
……
一连三日,男人嗑长头,转经筒,没有歇过一口气。
他的军装已经磨破了,跪地时,膝盖都在微微打颤,手肘双掌已经一片尘灰色,双手都被沙砾磨染成了灰黑色,上面布满划痕,已辨不出原形,就和最初遇到的那个苦行僧一模一样。
这期间,警卫队长忍不住,又劝。
无用。
三娘心疼女婿,端着粥汤要他歇口气,补充一下再继续。
也无用。
轩辕瑞德着急了,拿轻悠来劝说。
竟然无用。
众人开始觉得男人有些疯魔了,就商量是不是应该动用非常方法,阻止男人这没有尽头,令人已经无法理解的做为。
然而,这一遭在十一郎面前,被迅速终结了。
看着前方依然蹒跚而行的男人,十一郎声音干涩却坚定地说,“你们不能阻止少主,少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除非夫人亲口要求,否则,少主一定会坚持嗑到布达拉宫。”
果然,当袁若彤再一次报告轻悠醒来时,男人终于进了装甲车。
那时候,他已经是满面尘灰,也不敢碰妻子一下了。
轻悠睁开眼,看到亚夫的模样,轻轻地笑,说,“亚夫,你是不是刚从校场回来?那么多灰尘,样子都看不到了?”
亚夫佯装无谓地笑了笑,说,“是呀,校场灰尘真大。”
他的声音粗喑得像是被风刃割过。
她仿佛没有听出来,又说,“那你还不快去洗洗?”
他说,“不行,宝宝你已经好久没认真吃饭了,我得监督你乖乖把饭吃了,这才不能饿着我们的小小宝。”
她乖乖应诺,“好,今天我再多吃点儿。”
可是,三娘只喂进半碗粥,轻悠就又昏了过去。
昏迷中,她一直不停地流泪,擦湿了三娘的一根手帕。
轩辕瑞德瞧着,终于也受不了,冲出了装甲车,在夹雪的大风中,对亚夫又怒吼,“你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我女儿才满意!你这样算什么?明明打掉孩子就能活,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下去?我不同意,你听到了没有,我会让你再一意孤行下去,那是我的亲骨肉,我不会让你再这么犯傻,我要救我的女儿!”
轩辕瑞德冲回去,抓着袁若彤就要求立即施行引产手术。
袁若彤哭着摇头,说,“伯伯,我也想,可是您女儿她……她……”
轩辕瑞德看过去,发现轻悠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明明还在昏迷中,却哭着叫着,不让人碰她的孩子,她的小小宝,她叫得那么凄厉,痛苦,令人不可思议,又让人心疼不矣。
轩辕瑞德终是无力地跪坐在地,掩面哭泣。
又是漫长而煎熬的三日过去,没有人能想到,之前明明在沪城被诊断再不引产就活不过五天的女子,竟然真的撑过了第六天。
当天,夕阳西下时,漫天的红霞,极地的极光划亮了连日来阴沉低压的天空,长鹰飞啸而过,远处传来牛群长长的哞叫。
路边,有转着经筒走过的苦行者。
还有赶着牛车路过,朝他们行礼,念着六字真言走过的老藏民。
连追着装甲车跑过一群顽皮的孩子童,在听说了这个祈祷的故事,齐齐向正在叩首前行的男子,念出六字真言,为他祈福,为他的妻子和孩子祈福。
路依然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风还是那么大,吹得众人都快要睁不开眼,期间还有不慎得病,因为极地高原反应而死去的士兵。
可奇迹的是,车里一直处于弥留之际的女子,仍然和她的孩子一起,苦苦支撑着那一线飘渺的希望。
这天夜里,突然刮起了狂风大雪,警卫队长和士兵们轮翻劝说男人进装甲车避一避,仍然不成。
最终,他们不得不为男人支起一个移动遮风棚,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移动。
到了第七天的早晨,男人突然就倒下了,立即被抬进了装甲车施救。
军医们吓得个个脸色惨白,拿着针管的手都直哆嗦,看得袁若彤愤愤狠骂了几句,支起一根掌长的金针,直接插进了男人的胸口大穴。
休克的男人猛地弹起上身,撑大的双眸布满血丝黯影,脖子上绷出条条血管和青筋,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鸣,最后化为一声震撼的长呼:轻悠——
正与他一臂之隔的床上,轻悠突然就睁开了眼,同样声音嘶哑地叫着“亚夫”。
他转过头,便与她泪眼相凝。
她伸出手,他便抓住。
下一刻,男人扯动了唇角,在所有人眼里幻为一个疑似笑容的表情。
女人问,“亚夫,你……怎么还没梳洗呢?”
男人说,“宝宝,你醒得太快了。”
女人呵地笑了一下,目光下移,“我好像感觉到,宝宝又踢我了呢?”
男人说,“真的?我母亲说,宝宝踢脚,代表他正在长高。”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候,众人真的肯定他们的确在笑了。
袁若彤急忙抹掉眼底的水汽,抚上女子的肚腹,果然感觉到有动静,心头大喜,急忙又给女人号脉,可情况并没什么特别改变,而是油烬灯枯的兆头,所有的喜悦瞬间化为惊愕,和说不出的沉痛,闷得她胸口直发堵。
突然,女人瞧着袁若彤,嘟嘴,“你,你又背着我,找了漂亮姑娘啦?”
男人苦笑,“傻瓜,她那么瘦,哪有你美。”
女人呵呵傻笑,嘀咕,“那当然,大家都说,做了妈妈的女人,最美。”
她抚着肚子,眼眸又瞌了下去。
无端成为“第三者”被埋汰了的女子,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奔出了装甲车,任漫天的寒风雪雨,打湿了脸颊。
然后抑不住地放声大吼大叫,喊着一句话,“老天爷啊,求求你,你也折腾够了吧!求求你放过他们两个行不行啊!”
可惜,没有那六字真言咒语,老天怕也是听不到这声痛诉的。
在织田亚夫休息了大约不足两个小时,吃了顿饭,在众人的疾声劝阻,和震惊至极的眼神中,又走出了装甲车,继续嗑长头,前行。
呼噜,呼噜,金色的转经筒,继续转动着。
轻悠
我的宝宝
这一日,我摇动转经筒,不为求佛,只为佑你和孩子平安。
这一夜,嗑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求佛,只为你能再睁开眼看看我。
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携手到老。
唵
嘛
呢
叭
咪
吽
梵音传唱,不休不歇,至情至性,极致天听。
男人的身体,从人类的角度,已达极限。
可是他依然重复着那个动作,跪地,弯腰,叩首,起身,转动经轮,默读真言咒语,唵,嘛,呢,叭,咪,吽。
沙砾磨破了他的军装,膝盖下已经是两块破布条,裸露的肌肤早辨不出原色,嵌着沙石,混着血水,流着脓液,可他的脚步依然不停。
他极度消瘦,几乎皮包着骨头,曾经为人惊艳的绝世容貌,已经被风霜掩埋,被冰刃割裂,黑发尽如雪。
他嗑过砾石地,他淌过了湿泥沼,他爬过棱角参差的山嵴,他滚下过沙丘地,甚至还被飞奔而过的藏羚羊撞倒。
最终他还是爬了起来,继续往前方的“圣地”嗑行。
“天哪,出,出血了,夫人出血了!”
装甲车里的护士突然大叫,惊醒床边正在打瞌睡的袁若彤,她一蹦而起,急忙抓住轻悠的手腕号脉,回头看到护士揭开的棉被下,轻悠的裤子上果然浸出一泼红液。
登时,整个医疗如临大敌,惊恐无比。
轩辕夫妇也从浅眠中惊醒,两人依然还有高原反应,且极地缺氧,一直戴着氧气罩,这会一听情况,顿时便泪如雨下。
“轩辕姐姐,你要坚持住啊,你都坚持了这么久,亚夫哥哥他快要嗑到布达拉宫了,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啊——”
“袁小姐,失血太多,需要输血,可是咱们带的血量恐怕不够啊!”
三娘立即奔上前,“输我的,我的,给我女儿!”
护士一看就迟疑了,这年纪那么大了,还有高原反应,哪里能在这里输血,那无疑就是找死啊。
轩辕瑞德也冲上前,拉下了三娘,要求输自己的血。
夫妇两竟然吵了起来,让医生护士们都骑虎难下,焦头烂额,说不出的巨大压力笼罩了整个队伍。
十一郎冲到织田亚夫面前,顶着风雪相告。
亚夫的动作顿了一顿,手中的转经筒也晃了一晃突然停下了。
十一郎几乎泪流满面,哭求道,“少主,求求您,去看夫人一眼吧!只要你同意,大夫们可以立即做手术,只要留得性命,未来……”
呼噜——
亚夫又嗑下了头,口中念出那六字真言。
漆黑的天,大片的雪,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前路似乎永无尽头,痛苦依然漫长。
如果不曾见,便可不相恋。
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如果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轻悠,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如果。
我们相见,相知,相爱了。
我们相恋,相思,绝不相弃。
轻悠,你会为我们坚持下去的,对不对?
“亚夫,我们求求你了,让他们给轻悠动手术拿掉孩子吧?轻悠又流血了,止不住,她要撑不下去了,已经七天了啊!咱们走不到布达拉宫了,要是再不动手术,她来不及见活佛了啊!亚夫——”
轩辕夫妇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再也无法看着女儿每天只能醒来一次,吃几口饭就一直昏迷不醒,就算醒来,也总是神智不清,连父母也不认;
他们也无法继续看着女婿,在如此严酷可怕的气侯环境下,爬山涉水,翻山越岭,磨破了手脚膝盖,划破了衣衫裤脚,被大自然折磨得人气尽失,那模样恐怕连父母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再也无法忍受,那看似永无尽头的前路,和时时刻刻都可能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不安,反反复复地煎熬和折磨,让他们年迈的身躯,和心志,都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崩溃的边缘。
“轩辕姐姐,你坚持住,求求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摸摸你的小小宝,它还在动,它还活着,你必须坚持住——”
袁若彤哭着大喊。
警卫队长强行把轩辕夫妇给抬回了车,打了镇定剂。
当轻悠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万里蓝天,雪白的云朵,还有远处那座倚山而建的白色宫殿。
一只粗砾的大手握着她的手,粗哑的声音问着她:
“宝宝,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她转过头,看着男人被风霜切割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发不出声来,却用力点了点头。
他用干枯开裂的唇,吻了吻她的手,说,“宝宝,小小宝,我们去见佛!”
呼噜,转经筒又转了起来。
——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携手到老。
……
这是第八天,亚夫终于翻过山岭,在黎明时分,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神圣殿堂。
风停了。
雪停了。
它沐浴在东升的阳光中,圣洁如雪,美丽动人,只是一眼,便让人身心清宁,所有凡尘污垢都被涤清。
轻轻拂过脸颊的微风暖阳中,都似乎为梵音真言所震动着。
唵,嘛,呢,叭,咪,吽。
……
当众人看到布达拉宫,听到身边走过的僧侣低吟六字真言时,每一个人都莫名地流下了眼泪,身心都仿佛一轻,之前遭受的所有磨难和苦痛,都仿佛找到了皈依之处。
莫名,欢喜。
然而,亚夫还是又用了一天时间,才终于嗑到了布达拉宫脚下。
在第九天,他抱着轻悠踏进了大殿。
两个守门罗汉将他拦住,说活佛并不在宫中,凡俗人等觐见都要得到请示才能入殿。
亚夫不得不抱着轻悠盘膝坐下,等守门罗汉去通报。
但这方警卫长和十一郎就等不住了,要强行闯入,被亚夫喝止,心下仍然不快,又想办法送钱送东西等等,都被守门罗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气得一个个败下阵来。
可是守门罗汉回来后,竟说,“活佛说施主这一生造杀孽太重,才有此大劫,受业已成,听天由命。”
亚夫听闻,还未反应时,其他人大骇,冲上前理论叫嚷。
轩辕夫妇刚好被抬上殿来时,听到后双双跪落在罗汉面前,愿以老身求赎,皈依佛门,为女儿女婿和外孙祈福赎罪。
那罗汉又说,“前世因,后世果。今世孽,现世还。施主请节哀。”
又看着轻悠挺着的大肚子,摇摇头,“女施主何必执拗,有舍,才有得。”
亚夫突然站起身,冲上前就给了罗汉一个大拳头,喝声大骂,“去你妈的有舍才有得,我不管什么因果,业障,我只要我的妻子和孩子能平平安安活着。那个见死不救的活佛在哪里?说!”
冲突又起,殿门前一片混乱,甚至响起了枪声。
但织田亚夫先前有令,不可伤人性命,警卫们开枪也只是为了威赫。
不想却一下引来了更多的守殿罗汉,个个手执木杖法器,面目肃厉,喝声如雷,将一众人等围了起来,亚夫抱着轻悠,根本无法寸进半步。
恰在这时,一身着玉白唐服的男子,从殿外行来,却无人阻拦,如入无人之镜。
亚夫一眼看到来人,大喝,“那个人为什么连通传一声也不要,就能进去?”
“那个人?”
众人回头望去,在于罗汉和周人眼中,却不见一人,殿里空空如野,纷纷发出疑问。
那白衣男子转向亚夫,眉目含笑,面上神光流转,不似凡尘俗世之人,殿内并无风动,男子衣袂轻拂,及腰的黑色长发宛如泉瀑流水,虚浮于空中,浑身仙气缭绕,人影似显未显。
只见他袖幅轻轻一动,其他人似乎终于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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