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51.这个私奔的夜。。。
“行於海,则水浸我尸
行於山,则草生我尸
倘若吾身之逝乃为君
则吾永不悔!”
“突突突”的机械震鸣声中,飞机已经升至千米高空,逐渐稳定下来时,男人突然放声高唱起《军歌》,一声比一声嘹亮,几乎要盖过螺旋浆的轰鸣声,不断重复的“死亡”和“尸体”,让人颇有些高处不胜寒。
轻悠在历经惊吓、极速、失重、高压,以及高空寒流后,牙齿抖得已经吐字不清了,浑身器官仿佛都移了位,思维神经都还没找准方向,这会听到男人慷慨激昂的歌唱声,难免有些羡慕妒嫉恨。
“织,织田亚夫,你到底,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可前面的男人唱得真起劲儿,一断点着脑袋,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气得轻悠猛拍前座,钢浇铁铸的厚厚座椅根本没反应,她又踢了几脚还是被人彻底无视。最后,她打了打舱顶盖,又察看了下四周舱壁的情况,确定密闭系统十分严格,便摸索着把安全袋解开了,起身伸手向前,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耳朵。
“噢,该死,你搞什么鬼!”
“我问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织田亚夫按下自动航行键,这才转身抓住小家伙的爪子,她人太娇小,竟然在窄小的驾驶舱里欺过来小半个身子,驾驶盘上的微弱灯光照着一张怨气森森的小脸,很是有趣儿。
“去天堂。”
“你胡说。”
“悠悠,到了你就会明白,那里只能用这两个字形容。”
“你,织田亚夫,你干嘛深更半夜拉人家去那地方?难道白天走不好嘛?”
“傻瓜,白天那就不叫私奔了。”
“谁要跟你私奔啊!神经病。”
“悠悠,你这样说,我会伤心的。”
她还想贬损他,可是那黑亮的眸底盈动的光芒,让她又一次心软,败下阵来。
他的大掌抚过她的脸蛋,滚烫的触感让呼吸都开始紊乱,她立即缩回身子,坐回位置,扭头哼了一声。
他低笑,“倒真是忘了,你只穿了一件外套。现在五千米的高空,气温只有零下两度。”
“啊,零下两度。”
她对此完全没常识,一听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风太大给吹的浑身发冷。
他解释道,“悠悠,难道你那个无所不知的小叔没告诉过你,每升高一千米,气温就会下降六度。现在盛夏,东晁平均气温在二十五度以上,五千米的高空就会下降近三十度。”
一阵窸窸簌簌后,男人身上的外套被扔到她头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她扭捏了一下,到底是抵不住零下的寒冷,乖乖穿上了。
身子稍稍暖和后,轻悠骨子里天生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挣扎了出来。
“为什么刚才起飞的时候,我总觉得耳朵不舒服,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涨着?”
他就像一个最好最耐心的老师,悉心地跟她解释,“那是因为飞升空时,周围的气压随高度降低,而人体内的气压某些部分适应较慢,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才让你大声尖叫,那样耳朵会舒服一些。”
“咦,还有这种事呀!我从来没听说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呵气,感觉耳朵仍有些微的不适,不过已经比初升空时好太多了。
他哧笑,“悠悠,你认识几个坐过飞机的人?你小叔八成根本没坐过,自然不知道了。”
心目中最伟大的偶像被埋汰了,轻悠立即不淡定了,斥叫道,“才不是,我小叔坐过汽球。”
他大笑,“傻瓜,汽球和飞机完全是两回事儿。”
她继续嘴硬,“有什么不同了,还不都是在天上飞的东西嘛!”
“天上飞的东西可多了,汽球不是飞机,而小鸟更不可能跟苍鹰相题并论。悠悠,把衣服拉链拉上,安全袋扣好。”
“哦,拉好了,扣好了。那个,只有这一件衣服么,你会不会冷啊?”
他宛尔一笑,同时解除了自动驾驶,双手搭上了操纵杆,道,“悠悠,你得明白,战斗中的男人只会热血!看好了,本王就让你瞧瞧汽球和飞机的区别,小心脑袋。”
“什么?”
她还来不及反应,突然之间天地倒转,脑袋几乎顶上了舱顶盖儿,倒是多亏了他早先就给她戴上的飞行帽子,没有撞疼脑袋,胳膊肩背毫无准备地撞上舱壁,强大的惯性力咬合着重力加速度压在身上,惊得她尖叫连连。
“啊啊啊啊——”
“哦哦哦——”
而在她的尖叫声中,夹着男人野狼般兴奋的尖啸声。
在一连几个空中侧翻后,螺旋浆的轰鸣声突然加大,她感觉到自己的背抵着座椅,整个身子都快要被压扁了。
“织田亚夫,你……你要干什么啊!”
“悠悠,这就是飞机,这就是天堂!”
可惜这时候的轻悠被升空的重力加速度狠狠压得胸肺都泛疼,心底诅咒个不停,丝毫感受不到男人正在爬升万米高空的热血激情。
“这架三菱重工刚刚研制成功的战斗机,因为是我东晁研制出的第一架战斗机型,我为它命名为零战,它的最大时速超过500公里,航程3,000公里,能在3分30秒内爬升至3,000米高空,武器装有20毫米机炮2门、7。7毫米机枪2挺;另外还装备了一套完整的无线电设备,可与地面指挥台时实通讯,以及一台当前世界最先进的无线电测向仪。”
“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要不能呼吸了。”
轻悠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那也是因为内外气压不同以及初次飞行的紧张造成的不适,织田亚夫说了一堆话要减轻她的不适,可惜她几乎什么也没听到,顶多就知道了自己屁股下的高速飞行器原来是一架“战斗机”,貌似火力还很强。
“宝贝儿,大口呼气,放声尖叫,地狱来了,哦——”
机身突然一顿,在空中悬停,接着机头转向下,呼啸着就直直俯冲而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严重的失重感,那悬空的感觉,仿佛整个人体都失去了重量,说不出的恐惧。
“啊啊啊啊——”
轻悠吓得只能放声尖叫,泪水狂飙,心想,她再也不要跟这个疯子坐飞机了。
织田亚夫已经完全沉浸在飞行的乐趣中,一边高吼着《军歌》,一边做着各种花样飞行,检验着战斗机的各项技能。
“宝贝儿,咱们这架飞机,就叫亲夫号!”
一个充满尖叫与失重的夜晚,在朗朗星空下,悄然流逝。
不管是他,还是她,在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两人一生中第一次同乘飞机的经历,总是各有微辞,感慨良多。
……
事实上整个航行时间没有超过一个半小时,他们就到达了长崎市上空,利用无线电通讯联系上当地的军事管理区,飞机顺利降落在刚刚兴建好的军用停机坪。
临时接到无线电电报通知,火烧屁股似地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吆喝上一班子大小官员的长崎市长和驻军司令员,风尘仆仆地赶到这座位于长崎市军事管理区新划禁区,一个个拉长了脖子等待那位突然降临的亲王大人。
此时,刚刚零晨三点,天地之间一片肃黑,空旷的长坪上一望无垠,只见远处起伏的丘岭和蜿蜒而出的长长海岸线,隐约几盏炽亮的弦光灯在灯塔上转动着,夜风啸啸,颇有几分说不出的严谨肃穆之感。
众官员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心下都为亲王殿下的突然到访,紧张不矣。
也许在民众心目中,光德亲王少年成名,俊美绝伦宛如神祗,气质优雅,风仪天成,可谓东晁帝国的一大国粹型人物,其重农兴商、发展外贸等等富国富民的政策,让民众们爱戴赞美。
然而,在朝廷官员们的眼里,尤其隶属其下的那些人心目中,亲王殿下更是一位铁面无私、严谨苛刻到让人即敬又爱的严厉上司,其对工作近乎完美的要求,常常让下属们苦不堪言,压力极大。
做为东晁帝国新兴成立的外贸办政厅,除了掌管全国的对外贸易事务,同时光德亲王还兼任了财政省督察官一职,可以随时巡幸东晁全国各市县地区,对当地的商贸经济运作进行检验和考察,宛如古时佩戴着“先斩后奏”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若当地的执政官员有何不妥失职之处,可以直接处理。擢升降乏,就在亲王殿下一念之间了。
由于长崎所在的九州岛与京都所在的本州岛之间,并没有电话相通,只有无线电报可以实时通达,电报上简短的几个字“光德亲王驾临,机场待命迎接!”,根本无法透露亲王殿下此行的目的。
而此时,十一郎带着亲王殿下的标准侍卫班底,还在开往长崎的火车上。
总而言之,现在在场的官员们心中是怎样一个怨念丛生啊!
“来了,来了。”
不知谁一声呼叫,众人齐唰唰将目光投向了高空,一盏微弱小灯正缓缓落下,紧接着传来巨大的螺旋浆震鸣,不过眨眼瞬间,全身银灰的战斗机稳稳落在了跑道上。
待战斗机停当后,这方才前簇后拥地迎向了飞机。
市长先生还哆嗦着思考亲王殿下今晚的下榻处,驻军总司令则盯着那架银光闪闪从未见过的战斗机紧张得直哆嗦,恨不能直接冲上去询问飞机的所有问题。
这时,停好的飞机,舱盖被掀开,率先站起的高大身影,在弦光灯的映照下,徒然间就让众人生出一种高高在上不可僭越的距离感,纷纷停下了脚步,距离还有那么远,可被那双锐光微闪的眸子扫过时,众人不自觉地都摒住了呼吸。
“亲王殿下,欢迎您来长崎视察。”
市长带头拱手行礼,身后人等附从之。
然而,飞机上的织田亚夫并没理会这一众官员,转身就去捞后座上已经软化成泥的小女人,解了安全带后,单手将人提了出来,抱在怀里,感觉到小身子整个儿都冷冰冰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立即跳下了飞机,大步走来。
市长一抬头,就见人都走近了,急忙上前,“殿下,今晚您是下榻在……”
“豪斯登堡,我要最好的医生,热水浴,还有甜点,牛奶糖……”
市长大人一听,就懵了。
其他人瞪着亲王殿下怀里抱着的一团东西,眼睛都直了。
突然,一个大大的喷嚏声响起,把还看着飞机发呆的司令官也给惊回了神儿。
男人吸着鼻子狠狠诅咒了一声,吓得众官员齐齐停下脚步。
市长先生不愧是做到这个位置的老政客,急忙吆喝,“快,快给殿下拿件衣服来。”接过不知道是谁贡献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奉上,极度谄媚道,“殿下,今天黄昏时长崎才下了一场大雨,这靠海边风有点儿凉,您快披……”
他的话立即被一道细嫩的嘤吟打断,男人的脚步也停住了。
刚才那急切严厉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柔如春海,甚至还压低了声问,“冷么?忍一忍,很快就有热水,还有你喜欢的玫瑰糕和牛奶糖。”
终于缓过一丝气来的女孩虚了虚眼眉,皱皱鼻子,终于感觉呼进的空气暖和了些,怨气十足地吱出声儿来,“织田亚夫,你,你个混蛋,冻死我了!哈,哈欠,哈欠,哈——欠——”
登时,众官员都僵化原地。
女人!
那是个女人啊!
听声音那么娇嫩应该还是个孩子吧!
向来不近女色的亲王殿下竟然带着一个女孩儿前来视察工作?!
——太惊悚了!
然而让众官员惊悚的事情还没结束。
小东西一个哈欠打出满脸泪水鼻涕,织田亚夫刚刚接过市长大人递来的衣服就给当抹布擦了后,被亲王殿下顺手扔了。
“乖,别闹,很快就暖了,哈欠——”
“暖,暖你个头啦!哈,你也感冒了,活该!哈欠——”
老天,亲王殿下被女人骂不但不还嘴,居然还这么温柔耐心的哄着。亲王殿下明明有很严重的洁癖啊,竟然亲自用手给女孩揩鼻涕,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亲王殿下自然没空理会众官员们的各种惊叹和惴测,上车之后,就直奔那座获得了荷兰女王首肯而完全按荷兰女王所居住所修造的宫殿——豪斯登堡。
喷嚏声中,这个私奔的夜,注定不太平顺。
……
而那个时候,被织田亚夫放了鸽子的忠诚追随者们,接到他已经飞走的消息后,反应激烈。
野田澈:“那臭小子,居然说飞就飞了啊!”狠踹了一脚成死猪样的尚善御极。
东堂雅也:“现在抱怨也没用了,还是先查查人到底去了哪儿再说吧!”
柏原康:“十一郎一定会跟着他的主子走,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大概天蒙蒙亮时,消息被传了回来。
“长崎!”
清木义政:“阿澈,雅也,我也想去国外走走看看。听你们说起西人的事,我觉得一直闭关在国内只会固步自封。”
柏原康搭上好友的肩,接道:“我也决定跟义政一起去西欧。正好,长崎那里的荷兰商船到西欧的航线最多最安全,咱们这就启程吧!”
四人交换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眼神,便立即打包出发,只给尚善御极留了封信,就登上了去长崎最快的火车。
当尚善御极在家中醒来时,睁眼就看到自己贤惠可爱的未婚妻,一时还分不清今昔何昔,听到未婚妻说明情况后,立即气得跳脚。
“该死的,这些没有责任感的坏小子,为什么每次都甩一堆烂摊子给我。可恶,我也想放大假啊,我也想去长崎旅游啊!那里的云仙温泉我们还没一起去泡过呢,惠子!”
温柔的小女人轻轻揉着男人郁闷颤抖的太阳穴,抿着笑,轻声安慰。
火车上,四只正搓着亚国国粹娱乐牌——麻将的男人们,玩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要丢下那小子?嘿,谁叫他甩了把破钥匙把亚夫给放到长崎去。御极那家伙天生就是副婆性儿,忠君爱国,由他代咱们向皇帝陛下打公差报告,绝对万无一失!哟,碰一对大三圆儿啊,嘿,自摸清一色对对胡,翻三番,给钱给钱!”
……
皇宫,出云殿。
啪,一巴掌脆响后,女子惶恐叩地,连声讨饶。
“这都多少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你到底有没有把药放进去?死丫头,你还敢骗我,老夫行医二十多年,你那点儿小伎俩会骗得了我。哼,别怪我不替自己人说话,公主殿下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就等着给你的心上人收尸吧!简直冥顽不灵。”
被一脚踢开的女子头重重叩下,“大药师,您也行医多年,应该知道身为医者,首先应该当救人而不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去……”
“混帐,你这是在指责我吗?!我们身为东晁子民,第一个应该尽忠的是皇帝陛下。陛下要我们生才能生,要我们死就必须死,绝不可有任何怨尤和借口。陛下的旨意那就是天意,就是神旨。你敢违抗天神的旨意吗!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东晁子民,她无耻勾引亲王殿下暗藏孽种,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大药帅狠踹女子的动作被人打断。
“算了,人各有志,放她走吧!”
“殿下……”
直子低着头,跪行离开了出云殿。
行到阶下时,巧遇公主的大宫女芳子回来,芳子看也没看直子一眼就急匆匆地进了内殿。
见到主子后,听说一计已失,脸色沉下,将刚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亚夫君去长崎了?还带着那个女孩!”
“公主,眼下咱们必须改变计划,还有不足十五天就是您的订婚大典,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失手。必须找一个更值得托付依赖的人,婢下有一个远房亲戚……”
“长崎么?等等,我好像想像有一个人。若由她接近亚夫的话,亚夫应该不会起疑。而我也这里刚好有一个非常诱人的砝码,可以跟她做交换。”
女人轻轻勾起的红艳唇角,美得惊人,眼眸流转盈盈光彩,更让人不寒而栗。
------题外话------
[行於海,则水浸我尸;行於山,则草生我尸;倘若吾身之逝乃为君;则吾永不悔!]
这首日本的《军歌》有一种翻译杀气极重,但事实上我找到这个版本,倒不如说是豪气多。忠于天皇不惧死亡的浪漫情怀也不是没有,但天朝的某些富有用意的翻译人员倒是把歌词后天加工的血气淋漓。
不过最后嘛,日军的二战表现倒是出奇地符合前者,日军的节节败退的确如歌中所唱:“冲向高山,让尸骸填满沟壑;走向大海,让浮尸漂满洋面”(这素某些人艺术加工过的版本,俺帖出来,大家奇文共欣赏,一笑而过,哈哈哈!真有趣儿。)
正文52.相信我
这是一间装潢极致豪华、充满典型的西欧荷兰风情的浴洗室。
精美繁复的穿枝花纹墙纸从脚一直铺满整个天花板,摩沙雕花玻璃灯罩筛落一室柔和灯光,大大的雪白陶瓷浴缸,最新式的花散喷头,就连那个最新式的坐便式马桶都漂亮得像件艺术品,白瓷上绕着一圈儿黄金帖绘的红蔷薇花。
可怜,再美再好的器物,也无法缓解正爬在马桶上吐得七晕八素的小女人,浑身的不适感。
“呕呕……”
老天,她想她快要死掉了。
“悠悠,好点了没?”
织田亚夫端了杯温水过来,正要递过去,轻悠侧过头,包着两汪水光的大红眼投来两道怨怼十足的眼神,挥手打掉了他手上的杯子。
杯了哐啷一声打碎在地,她愤愤地哭嚷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还没叫完,又扭回头抱着马桶狂吐,可怜她头晚回荻宫后根本没心情,吃得极少,早就吐光了,这会儿满口酸水,又苦又涩,胃像被锥子搅着,难受得要死。
自然,每次生病她的脾气就特别坏,最近也总是被欺负到伤痛不断,这罪魁祸手的示好体贴在这会儿就显得特别刺眼招人厌了,哪会给好脸色。
织田亚夫看着那冷汗泠泠的苍白小脸,刚升起的亲王脾气,就给打压下去了。
恰时,门铃响起。
他立即走了出去,侍者已经将来人引入,正是挎着医药箱的荷兰大夫。来人还相当专业,穿着白大褂,头上还戴着个医用反光小圆镜,脖子上挂着心肺听诊器。
他立即将前后发病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又附上曾经的病史。
洋大夫听完后难掩惊讶之色,急忙跑到浴洗室看到了轻悠可怜的模样,为医者的使命感立即爆棚,也不管之前市长先生特别叮嘱过来者身份尊贵、绝对不可得罪的告戒,噼哩啪啦地将织田亚夫训了一顿。
“这位先生,您太任性了!”
说得对,这臭男人根本就是个任性的小鬼。
“这女孩子就像花儿一样娇嫩,我们身为男士天生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她们,这是上帝赐予我们做为男人的神圣职责和义务。”
这位洋大夫应该是个基督教徒吧!
“这高空飞行低温低压,对身子娇贵的女士们来说根本就是极大的伤害。您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随随便便带着一个曾经受过如此多病伤的女孩子上飞机,还做了那么多危险的飞行动作。这简直就是没人性的虐待!”
骂得太好了,那什么万米爬高再极速俯冲,空中侧向翻滚十周半,螺旋攀升十八圈儿,等等等等,令男人兴奋得狼嚎的飞行动作对她来说那根本就是从地狱走了一圈儿啊!现在想起来,都会头发晕唉!大夫先生骂得太好了!
“够了!”
“你再骂,信不信本王把你从这三十米的窗口扔下去,感受一下极速下坠的快感。”
“XDGWETD(骂人的荷兰话)……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把她医好,否则你就立即收拾包袱滚回你的祖国荷兰!”
被男人抓着领口抵到墙上双脚离地,身形还颇为高壮的洋大夫彻底傻眼儿了。
“你,你没有资格这么做,我是受我们女王陛下特令批准,还有你们国家外交省和文教省颁发的行医执照,你没权利驱逐我。”
哇呜,说得太好了,如果她还有力气,她一定为大夫先生鼓掌喝彩!
“你有胆子的就给我试试,看我有没有资格驱逐你。”织田亚夫松开手。
洋大夫理了理衣领,完全一副不畏强权且极富职业精神地反驳道:“不管你想干什么卑鄙的蠢事儿,在那之前,我都必须尽职尽责地将这位可怜的小姐治好病。”
后方端着杯盘点心、曲臂待立的管家和仆人们,齐齐发出憋曲的“噗嗤”声,一个比一个肩头抖得更厉害。
织田亚夫一个冷眼扫过去,众人立即失声石化。
待量过体温,打了止吐针,又吃过退烧药后,轻悠终于感觉好了许多。
她真觉得自己是在天堂和地狱兜了一圈儿,天上地下,极冷极热两相交替,之前虚弱未调理好的身子,又惨遭折腾。
洋大夫对可怜的病人各种安抚,带着洋腔洋调的甜言蜜语,很让可爱的病人受用,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不过一面对织田亚夫那又完全是另一种态度。
织田亚夫看着大床里小家伙,这才吐过一回,整张小脸竟然又削尖了不少,心中自责不可言,面对洋大夫的责难也没再起哨,眉心一直蹙着。
“好了。感冒之后,只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天一夜,醒来后就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儿了。宝贝儿,乖乖睡……喂喂,我还没……你不能……”
织田亚夫提着想要亲吻女孩手背的洋大夫,直接拖出了卧房,将人扔出大门后,用力甩上了大门。
那砰地关门声,距离远远的卧房里,那空旷的回声轻悠都听得很清楚。
男人回屋时,一张俊脸还绷得死紧,掀被子上床将女孩搂进怀里,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小灯。
“大夫说得没错,你的确很没教养,又没礼貌。”
“闭嘴,闭眼,睡觉。”
“哼,错了还死鸭子嘴硬不认错。”
“你再说,信不信本王……”
“好啊,我可巴不得某人立即把我驱逐出境。”
本以为男人还要发飙,但搂着她的手臂放松了些许,抓了她的一只小手放在他心口上,便再没说话,只剩下喘气儿。
她有些奇怪,但药性已来,浓重的睡意让她无法再思考什么,沉进了黑乡甜梦。
在女孩熟睡后,男人依然睁着眼。
他轻轻抚过她憔悴的小脸,眼底涌动着层层晦色,眉间深结不散。
良久,唇角动了动,却只是一声长叹。
……
这一夜,轻悠睡得很沉很踏实,殊不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私奔之旅”,外面的世界正悄悄发生着大变化。
织田亚夫很早就醒了,十一郎已如寻常般候在了卧室门外。
“他们都来了?”
“尚善大人没有来。”
“哼,他们倒是很聪明,留下个管家婆在陛下面前顶着,万无一失。”
织男亚夫从仆人的托盘里拿起一只雪茄,轻轻抚了抚烟嘴,凑近已经点燃的火吸了一口,慢慢踱步到大格子窗前,坐上了窗台,一脚蹬在窗框上,吞云吐雾。
身临高处,远望一片红墙褐顶白砖拼缀的荷兰式建筑,方底楔形的建筑风格,在远处一片低矮的东晁小庭院映衬下,充满了异域风情。
宽阔平整的大道上,夹道的绿树矮灌被修剪得极富艺术情趣,不管是花式喷泉,还是对称式大花园里的汉白玉天使女神雕像,处处都洋溢着十五十六世纪欧洲文世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气息。
老旧的石板路,与新兴的柏油马路,阡陌纵横,其间有打着漂亮洋伞的女士挽着身着燕尾服的男人散步,还有骑着最新式自行车驮着绿色邮箱送信的小伙儿,更有穿着传统和服的东晁女子慢步在漂亮的马洛克花园,拿着镁光灯的相师,将这欣欣向荣、已经隐有国际化大都会气息的海港面貌完整地记录下来。
对于几乎经由自己之手而呈出的这一片繁华美景,男人此时心中不可谓不自豪。
不过,当楼下走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时,他眯起了眼。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纯属巧合,那位医生恰时也抬头朝楼上看来,竟然一眼就瞅准了他,立即停下脚步,脱掉白大帽子朝他行了个绅士礼。
他立即跳下窗台,心底冷哼一声。
这就是开放的弊端了。不但会引来选进的思想,也会让旧习俗受到冲击甚至嘲讽。
长崎是全东晁与西欧世界接触最多的海港城市,也是东晁历史上第一个与西欧国家建立商贸往来的海港,同时亦是从隋唐以来都与亚国有密切往来,衣食住行风俗习惯都带有浓重的亚国文化特色。
过于开放的社会风气下,人们的思想行为都变得活跃,也更随性。连那些伺候他的仆人都有些散慢,敢于怠慢他这个亲王殿下。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现在住在哪?”
“今早六点过就到了。本来想马上来找殿下您,但出了些意外,现在四位公子下榻在云仙温泉山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找到这里来。”
所谓意外,当然是十一郎刻意为之,阻止某些麻烦人物靠近自家主子。
“干得好,十一郎。”
男人将烟头掐灭在仆人及时送上的烟灰缸里,当然,这些仆人都是十一郎打包亲王行礼时给捎带上的,现在屋里屋外的人通通换成自己人,用起来自然顺手。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就喜欢双重标准。亲王殿下的大男人主义一时半会儿绝对改不了,别人可以开放民主自由随性,他自己的属下就绝对不能散慢到触及他身为主子的尊严和面子。
织田亚夫穿上同式的燕尾服,大步走出房间。走廊不远处,几个身形富态的中年官员们已经翘首等待许久,一见来人,立即迎了上来,战战兢兢地询问是否住得舒服还有无其他要求必将全力满足亲王殿下云云。
“很好,多谢各位关心。此次本王大胆试验飞机性能前来,惊扰各位,还请见谅。”
谁敢不谅啊!这追根溯底来说,若非五年前搞维新改革,亲王殿下以身做责第一个奉还自己的金禄和领地,长崎市还算是亲王殿下的封地。
这领主大人想要来视察自己的封地发展情况,谁敢说个不字哟!
“今天就烦请市长大人您,带本王走走看看。各位不用太拘谨,大可畅所欲言。请!”
众人互为谦让下,织田亚夫行在最前,一行人开始了长崎一日视察工作。
本以为亲王殿下大半夜带个小美人儿飞来,只是来渡个浪漫假期,没想隔日就收到电话说要“看看长崎夏秋交际的渔业出口情况”,所谓看看,不就是工作视察嘛!
于是,官员们打急抓备好的一堆华丽的节目全部搁浅。这会儿不得不紧绷着神经,跟着亲王殿下下乡去。
……
“不,不要走……”
大床上的人儿突然大叫一声,挣扎着睁开了眼,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瞠大了眼看着身上穿着的雪白西洋式及踝丝质睡衣下摆处,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渍。
她抖着声叫唤,很快房门被人推开,才刚刚褪下燕尾服外套的男人,风尘仆仆地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又想吐?”
“不不,血,我又流血了,又流血了……直子说过,不能再流血,否则我,我以后就不能当妈妈了。怎么办,我感觉还在流,好多……我的肚子……”
男人抓住她慌乱挥舞的手,一边安抚,一边命令叫医生。
当那个洋大夫将听诊器从她肚子上移开后,一脸惨淡地宣布,“可爱的孩子,很抱歉,你以后恐怕真的不能当妈妈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遗憾的神色,那一道道同情的眼神就像死神的绞绳紧紧勒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呼吸,绝望得无以复加。
不,这不是真的。
她要当妈妈,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怎么能这样,不可能,骗人的骗人的,他们骗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才十六岁,她就要成为名符其实的“石女”了么?!
“悠悠,你只是我的小欲奴,我不可能娶你做妻子,我也不会要你生的孽种,这样最好,省得滑胎的麻烦了。”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刚刚回屋的织田亚夫还来不及脱去外套,推开面前的仆人,冲进了卧室。
床上刚刚醒来的女孩惊恐地瞪大双眼,翻起身,竟然就用手狠掐自己的手臂。
织田亚夫抓住那只冰凉的小手,喝道,“轻悠,你干什么?”他一把将人来搂进怀里,揉搓着满脸冷汗的小脸,低声哄慰。
哪知人儿根本不理会,掀开被子,看着被子下裸露在外的小脚,泪水滑下脸庞,一副凄惶无助的模样,拧疼了他的心。
“轻悠,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她胸口急促喘息,瞪着他的大眼里竟然满是憎恨伤痛,让他一惊。
“乖,别哭,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告诉我。别哭,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帮你解决,相信我,相信我……悠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沉重的呼吸,带着湿咸的水气,缠绵在他的颈间,他的胸口,他的心脉,他不断呵护吻着她泪湿的小脸,惊慌失措的眼角,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一声的双唇,仿佛虔诚的天主教徒,一遍遍地哄着劝着,甚至一再发誓。
终于,她无力地闭上了眼,放松了身子窝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
洋大夫被请来,检察完之后,给了病人一个安抚的笑说,“情况非常不错,只要再吃两次药,注意不要再吹凉风,多喝热水,就好了。”
“大夫,我……”
“姑娘,别怕,有什么尽管说。我相信这里但凡有良心的绅士,都不会舍得让你掉眼泪的。”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旁边黑沉着脸的男人。
“我,我真的没问题了吗?我梦见……”
“亲爱的姑娘,梦兆有时候并不会成真,那或许是身体在向我们发出警示。只要我们注意,就能避免了。”
“真的吗?可是我……我怕……”
“如果你还是很担心,那就先抽血验尿,我们有专业的化验设备可以检察出身体里细微的变化和毛病。再不然,你也可以直接到我们的诊所来做个全身检察。不过,我相信,你现在第一要做的就是吃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心情好起来,什么病痛忧虑都会飞掉。”
或许是洋大夫的专业形象给人以信心,在一声尴尬的咕噜叫后,轻悠如其所说,享受了一顿极为丰富的长崎地道美食后,情绪迅速稳定下来。
饭后,还是做了抽血验尿。
“我,我怕……我梦到自己流了好多血,直子说如果我再流血,可能未来就不能怀小宝宝,当妈妈。我不要当石女,我想做母亲,就算……”
女孩故意压低了声,悄悄对洋大夫述说着心里的担忧。
门外,织田亚夫手里端着热牛奶,驻在原地,眉峰紧蹙,眸色沉黯。
……
洋大夫很是怜惜地再三安慰了女孩后才离开,心想着立即给女孩安排一个全套检察,这也是为医者所能付出的最大帮助了。
他边走边想着,迎面行来一个气质华贵的年轻女人,见到他时有几分诧异,主动打招呼。
“安德森,您在这里出诊么?”
“啊,百合子夫人,您好。我正准备回医院,您是来探望朋友的么?那在下就不打扰您了,祝您愉快。”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安德森很自然地避开了女士的问题,送上一个吻手礼,便离开了。
百合子看着离开的白色身影,眼底闪了闪,回头叩响了那扇珍珠白双开大门,上面的两个鎏金门把上,镶嵌着珠贝花纹,门框上方用大颗的珍珠嵌绘出皇冠标志,华贵得让人目眩。反观她手上拿着的小皮包,上面的金属扣只是包银,零星点缀着几颗色泽黯淡的小珍珠。
“您是……”来开门的仆人没有认出她。
她捏紧了小皮包,礼貌地微笑,“我来找光德亲王殿下,我是……”
十一郎走了出来,“百合子小姐。”
总算有个认识的老人,百合子暗暗松了口气,进屋后发现伺候的仆人已经没一个相识,心说那个男人的疑心病这么多年似乎有增无减啊!府上的仆从似乎很难用上超过一年就会全部换掉。
“亚夫哥哥,好久不见。”
“百合子,你怎么来了?”
果然如她所料,男人俊美依旧,举手投足间都比三年前更添成熟魅力,然而向她投来的眼神,也如三年前一般,冷淡疏离,让人难以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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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53.为什么徒弟强过师傅?
洛可可风格的玻璃花瓣壁灯散发出明亮又柔和的光线,反射到铺满象牙色繁复花纹的墙纸上,将整个挑高而显得格外空旷的空间收缩得柔软又温馨。牙色木质镶金纹的红色丝绒长沙发下,铺着图案艳丽的波丝地毯,线条流畅的矮几上,镂花的银质茶具闪烁着沉静高雅的淡淡银光,放满了漂亮的白色相框的棕褐色木纹石壁炉周围,悬挂着色彩跳脱又极富浪漫主义气息的法国壁画,浓烈的欧美风格体现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无法形容的豪华、富丽、精致、完美。
这是个充满贵族气息、像征着地位与权利交缠至顶峰的世界,高高在上,能立即让误入其中的人生出格格不入的局促感,却也隐隐地勾动着人心最深处的现实欲望。
此时此刻,脚踏光可鉴人的米金色大理石地板,站在那象牙色浮花双扇门前的高大男人,挺拨的身姿穿着最常见的西洋式丝质白衬衫,宽松的白色线条搭配上紧身黑色靴裤和漆亮的中筒黑皮洋靴,俊美得仿佛从西洋油画里走出的王子。
和时下大力倡导西化风俗,而穿上西装的政府官员们那勉强挤在衣服里的矮墩肥胖完全不同,这个男人穿上洋人的衣服,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订做,完美得令人惊叹。
百合子迅速收回了眼神,因为她知道男人城府之深,目光毒辣,对任何人事物都有极为锐利的洞察力,她十指紧扣小皮包,胸口压抑地起伏,将事先想了十几遍的理由,用一种惯常的坚涩语气,慢慢道出:
“下午,我在电话里听光一说,您来长崎了。刚好今天店里收得早,所以就想过来看看您。”长藤光一正是百合子的丈夫。
她抬起头,迎上男子微蹙眉头的深邃眼眸,“亚夫哥哥,我们大概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织田亚夫的目光迅速将百合子扫了一遍,点点头,口气平淡,“嗯。我大概会在长崎停留一段时间。雅矢和阿澈他们都回来了,估计很快就能见面。到时候一起聚聚。”
百合子垂下眼,温顺地应了一声,眸底却闪过了一丝惊异。
“时间不早了,我派车送你回去吧!”
织田亚夫朝十一郎打了个眼色,十一郎立即将百合子进门后就让仆人准备好的礼物接了过来,上前抬手恭请。
百合子依然只是温顺地应了“是”,又说了声谢谢,露出一个含蓄温婉的笑容。
这就是东晁贵族女子所受的礼仪教育,在男人面前温柔、谦恭、体贴、顺从,绝不可大手大脚大小声,更不能执己见反驳狡辨。而已婚女子未有丈夫陪同,入夜私会异性也是绝不允许的。虽然是兄妹关系,但毕竟人言可谓。可以理解百合子多年不见兄长的情急之举,却不适合待太久。
转身离开时,百合子又看了眼织田亚夫,后者的面色似乎温和了不少。而目光也不可避免地扫过了男人身后那扇紧叩的卧室大门,垂首时悄悄掩去了一抹异色。
未料刚走出一步,那大门就传来了开启声。
接着一个柔嫩的声音传出,“亚夫,牛奶冷了,可不可以帮我加热一下?”
织田亚夫面上迅速闪过一丝惊色,回身立即挡住了出门的小人儿。
可仅仅是这一瞬间,百合子将男人脸上的表情,和轻悠身着高档法国真丝睡裙的模样,尽收眼底。
“你有客人么?”
轻悠见男人紧张的样子,歪头朝那方看了眼,本来想立即进屋,毕竟她现在形容不端,但见是个着和服的女子,心下就放松了不少。
百合子没有动,也没有主动出声。因为按照东晁贵族女孩良好的礼仪,就算是碰到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子过从暧昧,若在公开场合仍是要以丈夫的尊严和脸面为第一,甚至还可能必须为保全丈夫的颜面而帮忙掩饰,一笑而过。
当前的情形,立即离开就有些欲盖弥彰。等待男主人的决定,才是最明智而有利于自己的。
织田亚夫顿了下,才道,“百合子是我妹妹,两年前嫁到长崎。你先上床去躺着,牛奶马上就好。”
轻悠“哦”了一声,感觉到男人明显不想让她与人接触的排拒态度,只能朝百合子点了点头,百合子抿着一丝温婉的笑容回敬她,她才转身进了房,男人立即将房门叩上了。
她站在门前,背向着大门,隐约听到男人很体贴地说“我送你”,然后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卧室的布置比起厅堂,更加豪华,奢侈至极,雪白窗纱缠绵着花纹繁复厚重的帘幕,垂落在厚厚的埃及棉地毯上,挑高的双扇落地窗门外,是一个巨大的白色雕栏阳台,可以看到一片美丽的绒蓝色星空,下面铺展开一片波光鳞鳞的大海,美得深邃,遥不可及。
半掩着的窗门外,拂来阵阵湿咸的海风,在这样的仲夏夜里,应是舒适又令人惬意的。
可是,巨大而过于华贵的空间,只让她觉得孤独冰冷。风儿拂过身体时,她哆嗦了一下,双手抱臂蹲下地将自己缩成团。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回家,在那间小小的只有这个屋子十分之一不足的房间里,连那张豪华的帝王大床五分之一都不够的小床上,窝在母亲的怀里,该多好。
他的世界距离她太远,令人害怕,不安,毫无容身之地。
……
送走了百合子,织田亚夫站在楼下,吸了根雪茄,才上了楼。
跟在身后的十一郎发现主子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似乎有极深的心事,那种踌躇的步伐,让他想起自己头晚带着一帮人马火烧火燎地赶上到长崎的最后一班火车时,望着车窗上反射的光影,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突然,前方的人停下脚子。
十一郎急忙刹住脚,心砰砰狂跳起来,这很不寻常,他斥令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一切的一切都以英明的主子为意志。
“十一郎。”
“属下在。”
“呵,放松点儿,咱们现在是在休假中。”
十一郎惊讶地抬头看向斜靠在大理石墙壁上,手指轻轻捻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头的男人,走廊上黯昧的灯光将男人低垂的侧廓勾勒出一种慵懒而孤独的华贵气质。
“殿下,十一郎不懂。”
男人轻笑,分明嘲讽,“不用懂,知道就行了,放松。”
“是。呃,我知道了。”
“十一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十一郎瞪大眼看着男人,扬起了漂亮的下巴,那一惯看起来高傲自信的模样,现在却显得十分无力,甚至有些颓废。
“殿下,您以前告诉过我,如果真想做就去做。对与错,好与坏,那都是由别人去评价。但只有我们自己才会懂得其中的意义。”
男人笑起来,可十一郎却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十一郎,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十一郎么?因为你的父亲大人一心想抱儿子,一连生了十个姑娘才生到你这一个宝贝儿子啊!也许,我们很多人都应该学习令尊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十一郎闻言,惊讶得双眼圆瞪。虽然这是他家里的事实,可是这样被主子说出来,更让他觉得主子今晚真有些奇怪。
“你出生的那个时候,东晁刚刚进入维新时期,废除社会等级制度,四民平等,武士阶级全部划为一般平民,没有朝廷奉禄,必须靠自己的劳力赚钱养活自己。你的父亲大人做为没落的伊贺派忍者,依然做着让一族崛起的美梦。可他已经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是渴望将自己的精神传承下去,认为只有男孩子才能继承他的意志。当时有多少人笑话他的不识实务,与政府反着干,私下招募训练忍者,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娶,女儿一个接着一个生。你觉得他疯狂吗?”
十一郎垂首,“父亲的执着和坚持,一直让我很崇拜。”
当时的人当然会骂父亲疯了,可是在这样人人都谩骂的疯狂坚持之后,却真正赢来了整个家族的兴盛。
“为了一个承载着家族希望的你的出现,做男人的承担起社会的压力和世人指责的目光,那是你父亲的自傲。可我……”
为了一个敌国的女人,抛开一切逃避到这海港渔村来,可有自尊骄傲可言?!除了疯狂,就是愚蠢吧!
“殿下,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十一郎都誓死追随你。”
年轻的侍卫双脚一并,行了一个劲道十足的军礼,目光执着而坚定地看着他。
“十一郎,谢谢你。”
肩头重重的两下,让紧张的十一郎一下觉好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织田亚夫利落转身,步伐恢复了一惯的紧凑有力。
……
“悠悠,你怎么了?”
一进屋,他发现地上缩成一团的小白球,吓了一跳,急忙将人抱起,仔细察看。
灯光下,那微微颤抖的黑密睫毛,仿佛蝴蝶纤薄美丽的羽翼,脆弱得教人心疼又无奈。
“你哪里不舒服?我立即叫大夫。”
他伸手拿起床头上的手摇铃,她立即阻止了他。
“没,我没有不舒服。”
“真的?”
她面上少见的脆弱和不安,让他蹙紧了眉,却无法说出像那洋大夫一样腻味的甜言蜜语安慰话儿,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她也不相信,那道断裂的鸿沟,已经成为两个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眼光,低喃,“只是,睡了一天。现在有些睡不着……还有,地上的毯子花纹,很美。”
所以就蹲在地上研究不起来吗?可为什么让人觉得那么孤单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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