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值破五。
年节嚣氛未去,兰陵渡码头已然千帆竟过。
兰陵渡渡口的繁忙热闹,郭北县流传着谚语:兰陵渡口尽是油,三天不驮满地流。
通往码头的一条青石板道,人潮汹涌,抬暖轿小心穿行的,引车高声卖浆的,肩膀被压成弯弓挑货的,寒风呼啸却汗如雨下卸货的,喊着号子古铜色肩背勒着缆绳拉纤的……
百态横生,不一而足。
从旭日初升,到日影西移,残霞寥落,千倾琉璃荡漾。
在条条金碧辉煌的画舫游船中间,瘦长撑杆挥动时,一条毫不起眼的竹排吹皱镜面,悄然穿梭。
竹排靠岸,船老大把杆站在排头,乘客交钱鱼贯而下。
站在队伍后面最后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和尚,虽然身穿五颜六色的百衲衣,但面如傅粉,唇若涂脂,圆溜溜的光头似乎比夜明珠还要亮上一些,俊秀得宛若女子,是人见了都不得不赞上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妙龄小长老。
船老大见乘客走得差不多了,就要回杆,不料那位和尚临上岸前,隆在袖子里的手一翻,两枚外圆内方铜绿殷殷的铜钱落入他的手中。
船老大看着犹带温热的铜钱不禁一愣,当初这位小长老上来,他心里虽然不是太爽利,却也没想着收其船资。
因为出家人行走四方,从来都是靠的化缘,哪里有用钱吃饭,花钱坐船的道理,他是预计着积德行善一回的。
捏着两枚铜钱,船老大不自觉的张口想要叫,然而那小长老的脚步看着跨得不大,却眨眼的就到了码头上不见了人影。
他摇摇头,将铜钱收入囊中。多收两文钱,多喝几口老酒也是好的。这鬼天气,虽然立春已过,每日日头高照,却还是冷得邪乎,只站了这么一会,双手就冻得发僵了。
却说那百衲衣俏长老上了岸,看这片繁华之地颇有可观之处,顿时要游览一番时,枯肠突然苦叫,原来是六根清净,肚皮也干干净净,皮囊需要进补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最后两文钱付了船资,已是空空如也。
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小长老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不远的一处,然后抬脚走了过去。
码头的苦力头子鲁飞,看着前面这堆积如山的货物,不断的唉声叹气。
都说僧多粥少,他如今是粥多僧少,货物太多,手底下的苦力太少,即便勤勤勉勉蚂蚁搬家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这么多的货物搬回去,也不可能搬得完。
早知道留下来落得个扛大包,累死累活过日子的境地,就应该跟着蒙奇他们一起去外面跑船,就是当海盗也比现在强不知道多少倍。
听说蒙奇那一伙人当初只是一条船出海,却因为寻着了海贼王的宝藏,生发起来,干掉了东瀛海盗,如今成了海上一方霸主,大块吃肉,论秤分金,比神仙还要逍遥快活。
鲁飞遥望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思不属,悔不当初。
“阿弥陀佛。”
他正发愁后悔着,听到背后传来宣佛之声,回头见是个小和尚,以为是朝自己化缘的,心下不耐:“大师来错地方了,这里是码头,穷苦汉子讨生活的地方。你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像是能布施供斋的吗?”
小长老听了鲁飞嘲讽的话也没生气:“施主想差了,贫僧虽贫,但从不化缘。”
鲁飞没好气的诘问道:“既然不化缘,那你跑这里来作甚?”
“到码头上来,自然讨几口饭吃。”小长老一本正经的答道。
“这里经常死人,但从来没有法事可做。”鲁飞瞥了小长老一眼,说道。
码头上的苦力常有熬不住死掉的,因为没钱,死了都是用草席一卷,往乱葬岗挖个坑埋掉就是入土为安,哪里需要做法事来超度。
何况这做法事,请的都是年高德劭的高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谁会请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和尚?
“贫僧很久以前倒是念了些佛经,只是近些年来忙着干活填饱肚子,忘得七七八八了。”小长老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了些遗憾。
鲁飞听了这话,才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和尚,见他细皮嫩肉,不像是能干苦力活的,于是说:“不是化缘,不是讨法事,那就走开,我这里只有扛大包的活。”
扛大包的活,装满了货物的大包,每一个都在百八十斤上下,不是筋强骨健,惯做苦力的,都做不来。
小长老听了,脸上却闪过一抹喜色,他旋即整色说道:“贫僧正是要向施主讨这份扛大包的活。”
和尚向来只会化缘,还从来没见过到码头上扛大包换钱过日子的,鲁飞好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好,小长老有志气,尽管动手,扛多少给多少钱,要是都扛了去,老子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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