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南强道:“二师兄不问,小弟也要向你报告,中午时分,丁乾赶去雷岭之后,小弟立即派出六个门人,向各处村庄的本门弟子传达下去,要他们分头查询从昨晚到今天,可曾看到一个穿青衣的中年人,或是有什么可疑人物经过?但据他们回报,根本不曾有外路人经过,据小弟猜想,这青衣人只怕并未从这条路走,否则各处村落不可能会没人看到的。”
丁老爷子转脸朝丁伯超问道:“伯超,你呢?从南昌到咱们大行山这条路上,为父已吩咐丁强,知会了各地本门弟子,你经过之时,他们怎么说?”
丁伯超道:“孩儿从南昌赶来,诸如丰城、樟树、临江、峡江、新喻等处,都有本门师兄弟沿途接应,他们也异口同声的说不曾发现可疑人物……”
“这就奇了。”丁老爷子攒攒眉道:“这青衣人劫持秋云,就算他没有羽党,至少也有两个人,出了咱们丁家庄,不可能凭空消失……”
丁伯超道:“这青衣人如果就是三弟成亲那晚在屋脊现身的人,他们那天晚上铩羽而去,昨晚再来,必有详细计划。而且可能对本门弟子遍布武功山脉,也打听得极为清楚,劫持到弟妹之后,自然要避开咱们耳目,因此孩儿认为他们可能是走了水道,试想船只往返,只要掩上舱篷,就没有人会发现了。”
“这倒大有可能。”丁老爷子一手摸着花白胡子,沉吟道:“真要如此,倒是不易查访了。”
丁季友道:“爹,目前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块银牌上了,只要查出这块银牌是那一帮派的信物,就不难查到秋云的下落了。”
况南强道:“二师兄,小弟觉得季友此话不错,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查出银牌来历。”
丁季友眼睛一亮,急急问道:“三师叔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得出来?”
况南强道:“明天愚叔和伯超一起前去南昌,找丐帮南昌分舵主,他们江湖黑白两道人头较熟,问他可能会知道的。”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这是咱们私事,怎好去麻烦丐帮?”
况南强道:“二师兄,如果这块银牌确是某一帮派的信物,季友的媳妇儿确是这帮人掳去的,那就不是私事了,他们眼中如果还有咱们武功门,应该找二师兄明说,他们从武功山脉掳走丁家新媳妇,就没把咱们武功门放在眼里。咱们又不是找丐帮助拳,只要白分舵主把知道的告诉我们,这也是江湖道义,并没麻烦丐帮。”
丁伯超也道:“爹,三师叔说得极是,孩儿和白分舵主极熟,他只要知道,一定会说的,就算他不知道,丐帮弟子遍天下,托他查一下,也未尝不可。”
丁老爷子眼看老三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大是不忍,何况三师弟说得也是,这帮人夤夜侵入丁家庄,掳走丁家新媳妇,江湖上讲究的是面子,对方这样做,对丁家庄,对武功门确实极为难堪。想到这里,不觉点点头道:“好,伯超,明天你就陪三师叔去一趟丐帮分舵,把为父的名帖也带了去,顺便替为父问候他们李帮主。”丁伯超应了声「是」。
丁季友道:“爹,孩儿也去。”
拜师白鹤
丐帮在大江南北,有十八处分舵,一个分舵主在帮中地位并不算很高。但南昌分舵的「苍鹰」白仰高,就是帮中八大护法长老,论辈份,还比他低了一级。他舍长老而不为,偏偏要当一个分舵主,是因为他舍不得离开佛头塔。
他在佛头塔第七层上,已经整整住了四十年之久,为什么他舍不得离去呢?江湖上传说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子,他住在佛头塔,就是为了等侯他的爱人,这一等,就痴痴的等了四十年之久,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等到了将近古稀之年,他还是在等。
这是一个相当宁静的夜晚,一钩新月,斜挂在天空。佛头塔第七层上,苍鹰白仰高蓬头赤膊,仰卧看天,一双尊脚高高搁在石栏杆上,身边还放着黝黑的大葫芦,这是他唯一享受,没人干扰的夏夜,正好凉快凉快。七层高塔上,自然是天近风先得,地远蚊不飞,有风,没有蚊子,你说是不是很惬意?
但就在这时候,正有一条人影飘然行来,渐渐接近佛头塔。这里只有佛头塔,这人不用说是到佛头塔来的了。白仰高虽是双手枕头,仰卧在石砌的走廊上,但他一双耳朵可灵敏得很,塔下有人走近,他听得清清楚楚,蓦地翻身坐起,这一瞬间,竟然失去了他的踪影。不,他已经站在走近塔下的那人面前。
两人相距,不到五尺,双方自然都可以看清对方面貌。飘然行来的是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中年汉子,面情冷峻,除了双目神光炯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是他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在青衫人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蓬松的清瘦老头,脸貌清癯,颏下留了一把苍须,左手还提着一个黝黑的大葫芦,同样目光炯炯,望着青衫人问道:“朋友深夜到佛头塔来,有什么事?”
青衫人冷冷的道:“你就是白仰高?”
白仰高道:“你是找我来的?”
青衫人嘿然道:“这里有第二个人吗?”
“很好。”白仰高道:“你先说说你是谁?”
青衫人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
白仰高目中闪过一丝异色,说道:“这么说,朋友是有重要的事来找我的了,但你认为重要的,白某也许认为并不重要,白某也并不想和一个藏头缩尾的人说话,你可以走了。”话声一落,正待转身。
“站住。”青衫人冷喝一声,续道:“在下不管你认为重要不重要,只有一句话,说完就走。”
白仰高干笑道:“你认为白某非听不可?”
“不错。”青衫人冷声道:“你确是非听不可。”
白仰高又重新打量了青衫人一眼,似乎有些好奇,嘿然道:“这样和白某说话的人倒是不多,看来朋友好像有点来历,好吧,你说出来听听。”
青衫人道:“明天有人来找你,不论你知不知道,最好的回答就是不知道。好了,在下话已说完,朋友大概也听清楚了。”转身欲走,这回轮到白仰高冷喝一声:“站住。”
青衫人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白仰高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青衫人微晒道:“在下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白仰高双眉掀动,哼道:“那么朋友亮个万儿再走。”
青衫人道:“白朋友总该知道明哲保身,只要照我说的话告诉来找你的人,就没你的事了。”
“哈哈。”白仰高大笑一声,双目精光暴射,沉声道:“朋友话带威胁,可惜白某并不吃这一套,朋友既然找上白某,不但姓名来历都讳莫加深,而且脸上还带了面具而来,行动如此鬼祟,你说的话,教白某如何能信?至少也该取下面具来,让白某瞧瞧你的本来面目。”
青衫人冷声道:“听不听,悉听尊便,在下话已传到,不想和你多说。”他后退了一步,似有抽身之意。
“哈哈。”白仰高又是一声大笑,岂容他说走就走?随着笑声,一步欺了上去,喝道:“是朋友来找白某的,你就要把具取下来,让我瞧瞧,就想走吗?”右手一探,闪电般朝青衫人脸上抓去。
青衫人左手迅疾一格,右手倏出,朝白仰高当胸推来。白仰高抓去的右手被他格住,对方右手竖立如刀,当胸推来,只得左手一提,把酒葫芦朝前迎着推出。这一下,对方手掌推在酒葫芦上,白仰高立时感到不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像暗潮汹涌,朝身前卷撞过来,推力之强,逼得自己身不由已的后退了两步。
那青衫人却借着这一推之力,迅疾向后飞退出去,纵身掠起,去势如箭,瞬息之间,已掠出去数十丈外,消失在夜色之中。白仰高望着他后影,微微攒眉,自言自语的道:“这小子会是什么路数,一身功力,分明不在自己之下,那么他何以要退得如此匆忙呢?”
他摇摇头,正待回转,忽然间,目光落到自己左手提着的酒葫芦上,这下看得他不觉蓦地一怔。原来酒葫芦上清晰的留下了一个掌印。这手印足有三分来深,是一支右掌,正是方才青衫人向自己胸口推来的右手,自己用酒葫芦迎出时留下来的。
自己这酒葫芦,乃是纯钢所铸,也是自己的随身兵刃,足有五十斤重,普通兵刃只要被他砸上,不卷锋才怪,这小子拍了一掌,居然就在葫芦上留下一个掌印,难道他练的会是「铄金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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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天的午前,佛头塔前果然来了三个人,那是从大行山来的况南强和丁伯超、丁季友兄弟。佛塔下层是一个佛堂,这时静悄俏的不闻一点人声。况南强刚跨进佛堂,就有一个庙祝迎了出来,连连陪笑道:“三位大施主是进香还是随喜来的?”
况南强含笑道:“在下三人是找白大侠来的,不知白大侠在不在?”
那庙祝忙道:“在,在,只是他……这时候还没睡醒。”
只听一个宏大而沙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谁说我老化子还没睡醒?”走进来的正是苍鹰白印高,一手提着一个黝黑的大葫芦。你纵然不认识苍鹰白仰高,但这个黝黑的大葫芦,可是他独一无二的注册商标,只此一家,并无分号。
“哈,原来是况老弟、丁总镖头。”白仰高连连抱拳还礼,说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两位忙人都吹来了,哦,这位是……”丁季友很少在江湖走动,他自然不认识了。
丁伯超忙道:“他是舍弟季友。”
丁季友连忙拱着手道:“在下久闻白大侠盛名,无缘识荆,今天总算见到白大侠了。”
白仰高大笑道:“什么大侠,白某只是一个老化子而已,来,来,这佛堂里有凳可坐,有茶可喝,快请坐下来再说。”四人围着一张板桌坐下。
那庙祝已经端着茶盘,送上一壶沏好了茶的白瓷茶壶和四个茶盅,放到板桌上,说道:“四位请用茶。”
白仰高取过茶壶,给三人倒了三盅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说道:“三位喝了茶,临走时可别忘了香油钱,那么以后老化子的朋友来了,都会有茶可喝。”
那庙祝道:“白大侠说话可要凭良心,你的朋友来了,我那一次没有沏了茶送上来过?”
白仰高笑道:“所以我要他们别忘了香油钱。”接着举起茶盅,朝三人含笑道:“来,请用茶,老化子和这位孔大方孔老哥说笑惯了,三位不用介意。”他喝了口茶,又道:“三位连袂而来,必有见教,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那庙祝果然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去。
况南强也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抱抱拳道:“白老哥垂询,兄弟那就直说了。”
他从丁季友成亲那晚,南首屋脊出现四道人影说起,如何被一个灰衣走道把四人一个个的摔了出去,那知三个月之后的前天晚上,丁家庄又出了事,丁季友夫妇在房中乘凉,一个青衣中年人如何闯入,以截脉手法制住丁季友,掳走他新婚的妻子。
丁老爷子如何要大媳妇在房中仔细搜索,终于在衣箱底层发现一个蓝布小包,里面包着一个黄蜂针筒和一块银牌。丁老爷子特地命自己专程走访,想请教白老哥,知不知道这块银牌的来历?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丁季友把一个蓝布包放到桌上,打了开来。
“哈哈,果然来了。”白仰高虽是打着哈哈,但脸上不禁有着激愤之色,只朝蓝布包瞥了一眼,就问道:“见过这个青衣人的,只有丁三少兄一人了?”
丁伯超道:“舍弟成亲那晚,在下也见过他。”
白仰高道:“是不是中等身材,险色苍白,面情冷峭的中年人?”丁伯超、丁季友同声应「是」。
况南强奇道:“白老哥怎么会知道的?”
“他昨晚来找过我老化子。”白仰高一手把酒胡芦推了过去,说道:“你看看这个,他竟然威胁老化子,在我酒葫芦上留下了掌印。”
况南强听得一怔,说道:“他来找过白老哥,白老哥和他认识?”
“不认识。”白仰高就把昨晚青衫人找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况南强取过酒葫芦,仔细察看了一阵,才朝丁伯超、丁季友两人推去,一面问道:“这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够在坚厚的铁葫芦上,留下三分深的掌印?”
“极似南海离火门的「铄金掌」,只是老化子也无法确定。”白仰高随手取起那块银牌,反覆看着,摇摇头道:“老化子从不受人威胁,但实在抱歉,对这块银牌的来历,老化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有一点老化子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块银牌,是江湖上某一帮派的信物,应该不会错的了。”
丁季友道:“白大侠认为此人戴了面具吗?”
白仰高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混了多年,这点眼力,自信还不至于看错。”
况南强看了丁氏兄弟一眼,说道:“连白老哥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知道这块银牌的来历,江湖上只怕很少有人说得出他们来历了。”
丁季友愤然道:“他们既然在江湖上出现,我不相信会查不出他们来历来。”
况南强起身,拱拱手道:“打扰白老哥,咱们告辞。”
白仰高跟着站起,歉然道:“三位远来,老化子不能提供一点线索,实在抱歉之至,不过他在老化子酒葫芦上留下这个掌印,对老化子来说,这是相当难堪的事,老化子除非不想在江湖混了,否则非把此人找出来不可。蒙况老弟三位瞧得起我老化子,只要老化子一有消息,自会通知你况老弟的。”
况南强拱手道:“多谢白老哥。”三人别过白仰高,赶回丁家庄,向丁老爷子覆命。
丁老爷子听说连丐帮的苍鹰白仰高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温言安慰着老三道:“白仰高既然肯定的说这块银牌确是江湖某一帮派的信物,他虽然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江湖上每一个帮派都行踪隐秘,外人不得而知,但只要有这个帮派,他们不会从此绝迹江湖,相信假以时口,总可以查得出来,凡事不可急躁,丁家庄不会因查不出眉目,就此罢休。”
况南强、丁伯超也在旁多方解劝,但丁季友娇妻被人掳去,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心情如何能够平静下来。当天晚上,他留了一封书信,就悄悄离家。直到第二天,丁老爷子才得到消息,心头自然十分着急。本来他对老三的机智武功,还可以放得下心,但从况南强三人去找了苍鹰白仰高回来,得知对方青衫人身手极高,还精擅「铄金掌」,老三这点武功,和人家相比,简直是蛋碰石头,不遇上还好,遇上了非吃大亏不可。
丁老爷子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立即要丁福派人手,四出追踪,并通知况南强、丁伯超派人协助,分头寻找,但丁季友离家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的下落。一晃眼就已夏去秋来,腊尽春回,一年过去了。不但被人掳走的三少夫人——祝秋云没有一点消息,就是为了爱妻失踪,离家出走,到天涯海角去找寻的丁季友,同样一去杳如黄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丁家庄似一泓潭水,在一年前,三少夫人被掳失踪和丁季友的离家出走,譬如潭水中投入了两颗石子,引起过一阵涟漪,但这一年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故。除了丁老爷子心里一直惦挂着儿子媳妇,丁家庄可说已经平静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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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四月初头,傍晚时光,初夏天气,日子渐渐长了,如果是冬天,此刻天早已黑了,但还不到上灯时候。大少夫人姚淑凤一手携着四岁的女儿小凤,刚下楼来,跨进第二进堂屋,春花、春兰早已在伺候着,准备开晚饭了,只有丁老爷子还没进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刚到门口,小凤一下挣脱了娘拉着的手,叫道:“爷爷来了,爷爷。”奔着迎了出去。
丁老爷子呵呵一笑,双手接住了小凤,低着头含笑道:“小凤真乖,但以后不可跑得这样快。”
小凤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说道:“爷爷,我还会跳呢,要不要跳给你看?”
丁老爷子忙道:“快吃饭了,不用跳了。”
姚淑凤道:“小凤,不许在爷爷面前顽皮。”丁老爷子在上首坐下,姚淑凤母女也跟着在下面落座,春花就装了三碗饭送上。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丁家庄已有好几年没有这种婴儿啼哭的声音了,如今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声,自然听得大家不期一怔。丁老爷子刚拿起牙箸,随即停得一停,只听第二声婴儿的啼声又传了过来,不觉咦了一声,抬头道:“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姚淑凤也听出来了,叫道:“春花,你快上去看看。”春花答应一声,转身朝屏后走去。
这时,那婴儿啼哭的声音,连续不断的传来。只见春花脸色苍白,三脚两步的奔了进来,说道:“回……大少……夫人,那孩子的哭声是从三少夫人房里传出来的,三……少夫人房里,小婢……每天都……去收拾,明明……没有人,那……来的小孩……”
姚淑凤问道:“你进去看了没有?”
春花嗫嚅的道:“没……有……小……小婢一个人不敢……进去……”婴儿的啼声,越哭越响,还在不断的传来。
姚淑凤很快站起身子,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跟我一起进去。”春花、春兰连忙「唔」了一声,跟着就走。姚淑凤回头道:“小凤,你陪着爷爷,让妈妈和春花、春兰上去就好了。”
小凤走到爷爷身边,问道:“爷爷,是不是妈妈生弟弟了?”
丁老爷子道:“等妈妈下来,就知道了。”
小凤眨眨眼,问道:“爷爷也不知道吗?”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没有上去,怎么会知道呢?”
小凤道:“爷爷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了再来告诉爷爷好不好?”
丁老爷子忙道:“小凤,妈妈不是要你在这里陪爷爷的吗?妈妈很快就会下来,你不用去了。”正说之间,只见姚淑凤很快从屏后走出,春兰在她身后,手里还抱了一个大红襁褓裹着的婴儿,边走边抖着双手。丁老爷子望着大媳妇,问道:“这婴儿……”
姚淑凤道:“是三弟的骨肉……”她把手中拿着的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丁老爷子,说道:“这是放在婴儿身边的一封信,公公看了就会明白。”
丁老爷子接过信封,随手抽出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丁季友之子,正月十二日午时生。”丁老爷子拿着信笺的双手一阵颤抖,含着眼泪,激动的道:“果然是老三的孩子,这是什么人送来的?”
姚淑凤道:“儿媳上去之时,婴儿就放在弟妹的床上,啼哭的很响,孩子身上,还有一片金锁,正是弟妹之物。”
小凤抬着头问道:“他是新婶婶生的吗?新婶婶怎么不回来呢?”
姚淑凤从春兰手中抱过孩子,送到公公面就说道:“公公,你瞧,这孩子算起来还只有三个月,身子挺茁壮的,两颗小眼睛乌黑有光,真逗人喜欢。”
丁老爷子看着才三个月的孙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点着头含笑道:“不知是什么人把他送来的,方才啼哭得很响,大概是肚子饿了,你得赶快着人去找个健壮的奶妈,喂他奶才行。”
姚淑凤道:“公公不用操心,儿媳记得半个月前,咱们庄上管理谷仓的王长林,曾来预支了半个月薪工,说是他媳妇儿生产了,王长林的媳妇平日身体甚是壮健,奶水一定很多,儿媳方才已打发春花去叫她了,先让她喂小孩吃一顿奶再说。”
丁老爷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姚淑凤道:“公公请用饭吧,饭后还得替小孙子取个名字呢。”正说之间,春花已经领着王长林的媳妇走了进来。姚淑凤站起身,朝春兰道:“你抱着小少爷,咱们到里面去。”春兰答应一声,抱着婴儿,春花领着王长林的媳妇,一起往屏后而去。
小凤道:“爷爷,你给小弟弟取好名字了吗?我叫小凤,他叫什么呢?”
丁老爷子灵机一动,忖道:“小凤的妈,叫做淑凤,才取了小凤之名,老三叫丁季友,如果取少季、少友都不好听……唔,他娘叫秋云,就叫少秋好了。”想到这里,不觉掀须笑道:“唔,少秋,这名字不错。”
只见姚淑凤巳从屏后退了出来,说道:“儿媳看王大嫂奶水很多,已和她说好了,孩子就由她来带。”
丁老爷子道:“很好,这孩子以后要你多费点心。”
姚淑凤道:“这还用说,弟妹不在,就是儿媳的事,公公不用操心。”
小凤叫道:“妈妈,妈妈,爷爷已经给小弟弟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少秋。”
丁老爷子含笑道:“少秋。”
小凤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叫小秋呢?”
姚淑凤道:“少秋这名字很好,唉,三弟不知到那里去了?一年了,还不回来。”
“哦。”丁老爷子问道:“这送小孩来的人,不知是谁?”
姚淑凤道:“他是从后窗进来的,儿媳上去的时候,看到后窗只是虚掩着,而这人对咱们这里的习惯,也都调查得极为熟悉,只有吃晚饭的时间,楼上才没有人。”
丁老爷子点点头,站起身道:“老夫已经吃饭了,你还没有吃,快些吃吧。”说完,举步往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天你还要叫他们给小孩子做几套洗换的衣衫。”
姚淑凤答道:“这些儿媳都会要他们做的。”丁老爷子才含笑往外行去。
丁老爷子有三个儿子,老大伯超,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如今已经四岁,媳妇姚淑凤的肚子就一直没有消息。老二仲谋三岁而夭,老三季友,是丁老爷子最钟爱的小儿子,偏偏一年前又因娇妻被人掳去,悄悄离家出走,一年多没有消息了。
老爷子老伴去世多年,他多么希望含饴弄孙,有个孙子抱抱?本来这是极稀松平常的事,三个儿子,讨了三房媳妇,三个儿媳不互相比赛谁生得多才怪。偏偏丁老爷子的三个儿子,夭折一个,走失一个,连普通人家极平常的含饴弄孙,在他身上却变成了奢望,这是丁老爷子心里最难过的一件事,却又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如今忽然有人把老三的骨肉送回家来,这对老爷子来说,比凭空从天上掉下宝贝来还要使他开心,就是连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一下就有了孙子,对方居然会把孙子送还给丁家庄来。「少秋」,自己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含有要孩子纪念他母亲的意义。
丁老爷子满怀高兴的回转书房,这和二十五年前老妻生下老三时差不多,自己给老三取了名字之后,在回转书房的路上,就盘算着将来如何教导孩子练武,要使孩子成为丁家最杰出的人。所不同的,是自己现在盘算的,已是孙子了。
姚淑凤生性娴淑,对三弟、弟妹的遭遇,深表同情,是以对少秋也就特别疼爱,不但视如已出,而且还胜过疼爱小凤。那是因为小凤已经四岁,比较懂事了,少秋才三个月,还在襁褓之中,更需要照顾,自然而然的把爱心多分了一点给少秋。
连奶妈也说:“大少夫人,少秋好像是你亲生的儿子,比小凤还要疼爱得多。”妈妈疼小弟弟,小凤只好去找爷爷,整天缠着爷爷教她拳法。
※※※※※※※※※※※※※※※※※※※※※※※※※※※※※※※※※※※※※※丁少秋今年十二岁了,丁季友一直没有消息。丁老爷子真把这个小孙子视作丁家的宝贝,从丁少秋五岁起,就教他拳架子,先打好基础,随着逐年教他练习拳掌剑法。丁少秋真是天生练武的材料,只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最复杂的手法,他都一学就会。如今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你别看他年纪小,武功门的拳掌剑法,他都练会了。
丁老爷子有他的想法,本门三百年前,原叫「武功派」,后来分为道俗两个门户。俗家仍叫武功门,道家的开山宗祖白鹤道长,因观看白鹤和蛇相斗,领悟了许多招式,因名白鹤门。这两个门户,拳剑武功,实出同源,因此招式也大同小异,但白鹤门的变化,就比武功门多。
丁老爷子和白鹤观主松阳子素称莫逆,他有意把丁少秋拜在松阳子门下学艺。白鹤门下都是玄门弟子,但历代相传,并没有不准收俗家弟子的明文规定。松阳子一则碍于丁老爷子的面子,二来他看着丁少秋长大的,觉得此子资质过人,将来定可光大门户,自然不肯错过,也就送了丁老爷子一个顺水人情,答应收丁少秋为徒,但必须前去白鹤观,三年之内,不准下山。
丁老爷子也一口答应了,当下就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亲自陪着丁少秋上白鹤观去。姚淑凤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比少秋大三岁,丁少秋是她一手带大的,十二年来,她一直视如已出。如今公公要送少秋上白鹤观去学艺,姚淑凤真是舍不得,搂着少秋,一面拭泪,一会儿叮嘱这,一会儿叮嘱那,无非要他自己小心,不要着凉。丁少秋自小把伯母当作母亲,自然也傍着伯母,恋恋不舍。
小凤嗤的笑道:“娘,瞧你哭得这么伤心,弟弟去了白鹤观,娘如果想他,几时女儿陪你上白鹤观去看弟弟好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女儿今天就跟爷爷一起去,下次就可以给娘领路了,我和爷爷说去。”一阵风般往外跑去。
第二天一早,丁老爷子果然带着小凤,少秋姐弟,和丁福一起上白鹤观去。白鹤观在白鹤峰的半山腰上,碧瓦黄墙,气势巍峨。观中有一百二十名道士,个个精通掌、剑;但白鹤门严禁门人涉足江湖,练武只是为了修真强身而巳。
丁老爷子刚走近观前,松阳子已经急步迎了出来,稽首道:“无量寿佛!老施主恕贫道有失远迎。”
丁老爷子连忙还礼道:“道兄好说,咱们相交数十年,道兄何用客气?”一面朝小凤、少秋道:“你们还不拜见老道长?”小凤、少秋依言恭敬的行了一礼。
小凤问道:“爷爷,这位老道长就是弟弟的师父吗?”
丁老爷子含笑道:“你弟弟就是来拜老道长为师的。”
小凤道:“那么弟弟怎么不叫他师父呢?”
丁老爷子笑道:“师父要拜了师才能叫。”进入大殿,丁福在三清神龛前面点起香烛,丁老爷子率同小凤、少秋姐弟行了礼,才由松阳子陪同,到第二进的观主室奉茶。
不多一会,只听观中连续响起悠长的云板之声,又过了一会,松阳子站起身,抬抬手道:“丁老施主,咱们可以去了。”
丁老爷子站起身,一手一个携着小凤、少秋两人的小手,随着松阳子跨出观主室,穿行长廓,来至第三进祖师殿。只见殿上两边站着数十名灰衣道人,神情虔敬,目不斜视。供案上红烛高烧,香烟缭绕。松阳子走近殿门,脚下一停,回身朝丁老爷子稽首一礼,说道:“老施主请留步,不是敝观弟子,不能进入敝观祖师殿,这一点还请老施主原谅,只好在殿外观礼了。”
丁老爷子忙道:“道兄好说,既是贵观有此规定,兄弟就站在这里好了。”
松阳子又打了个稽首,说道:“那就简慢了。”说到这里朝丁少秋道:“丁少秋,你随我进去。”
丁老爷子忙道:“少秋,你跟随老道长进去,行了拜师礼,就要叫老道长师父了。”
丁少秋点着头道:“孙儿知道,爷爷昨天就和孙儿说过。”
丁老爷子颔首笑道:“那你就随老道长身后进去吧。”松阳子走在前面,丁少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朝祖师殿走去。
小凤看着弟弟进去,仰起小脸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丁老爷子道:“因为我们不是白鹤观的人,所以不能进去。“
小凤又道:“那么弟弟呢,他也不是白鹤观的人呀。”
丁老爷子笑道:“他拜了师父,就是白鹤观的人了。”这时祖师殿上已经奏起丝竹弦管,和敲打铙钹清磬之声。
松阳子走到神案前面,上香行礼,拜过祖师,然后退开一步,朝站在身后的丁少秋道:“丁少秋,你来叩拜祖师。”丁少秋依言走上,在蒲团上跪拜下去,等他站起,一名青衣道人在神案左首,放好一把绣披椅子,松阳子就在椅上坐下。
那青衣道人走到丁少秋身边,低声道:“现在是你行拜师礼了,上去给师父磕八个头。”
丁少秋依言走上两步,恭敬的道:“师父在上,弟子丁少秋给你老人家磕头。”然后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松阳子才含笑道:“徒儿可以起来了,白鹤门三百年来,从未收过俗家弟子,为师和你爷爷是数十年方外至交,今天才破例收你为俗家弟子,今后你要好好用功,不负为师一番苦心才好。”
丁少秋站起身恭敬的道:“弟子知道,弟子会把师父说的话,牢记在心。”
松阳子听得很高兴,站起身,用手朝站在神案左右的两边灰衣老道人一指,说道:“徒儿来拜见二师叔、四师叔。”那两个灰衣道人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仍然一左一右站到神案前面。
丁少秋昨天就听爷爷说过,这时赶紧朝两人跪了下去,说道:“弟子丁少秋给二师叔、四师叔磕头。”他只磕了四个头,就被右首的四师叔拉了起来,含笑道:“可以了,你起来吧。”
丁少秋站起身,松阳子又朝在左右两旁的百余名道人一指,说道:“他们都是你的师兄,一时你也记不清楚,和大家见个礼就好。”
丁少秋早经爷爷教过,对这些师兄只要作个罗圈揖就好,这就朝左右两边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丁少秋见过诸位师兄。”两旁的灰衣道人也一起和他稽首答礼。
拜师典礼就这样结束,松阳子携着丁少秋的手从祖师殿走出。丁老爷子趋前一步,拱着手道:“多蒙道兄成全小孙,兄弟感激不尽。”
松阳子稽首道:“贫道和老施主数十年方外至交,何用客气,请到后进坐吧。”丁老爷子随同松阳子回到观主室休息,一名道童沏上茶来。
小凤望着弟弟,抬头朝爷爷问道:“爷爷,弟弟拜了师父,是不是不回去了?”
丁老爷子笑道:“你弟弟如今是白鹤门的人了,自然要住在这里。”
丁少秋道:“爷爷,孙儿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丁老爷子道:“你要跟师父学艺,平日自然不能回家,但过年过节师父会让你回家的。”
小凤道:“爷爷,我不要拜师父,我要在家里和妈妈在一起。”
丁老爷子含笑道:“好,好,你不拜师父就是了。”
松阳子吩咐香火道人在观主室开上一席素斋,款待丁老爷子祖孙三人。用过素斋,丁老爷子拉着丁少秋的小手,再三叮咛,住在白鹤观,要听师父的话,要用功练武。丁少秋知道爷爷和姐姐要走了,他忍着眼泪,只是点着头。
松阳子携了徒儿的手,陪同丁老爷子从观主室一直送到白鹤观门前,才蔼然的道:“徒儿,你该跟爷爷叩别了。”
丁少秋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家,早晨和一手扶养他长大的伯母叩别,已是一直想哭,但还有爷爷姐姐和福老爹一路,现在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要回家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留在举目无亲的白鹤观,一时如何还忍得住,口中叫了声:“爷爷……”一把抱住爷爷身子,哇的哭出声来。
丁老爷子一手抚摸着他头顶,含笑道:“少秋,爷爷不是和你说,男孩子要坚强吗?方才你师父说过,白鹤门三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俗家弟子,白鹤门和咱们武功门原是一家人,你能拜在松阳道长门下,乃是你的造化。拜师学艺,是为了将来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许多人离家千里去求明师,白鹤观离咱们不过半天路程,同在武功山脉,这是最近的了,过几天爷爷自会带着姐姐、福老爹来看你的。”
丁少秋拭拭泪水,说道:“爷爷过几天一定要来看孙儿。”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几时骗过你了,乖,你随师父进去吧。”
小凤道:“弟弟,我和爷爷一定会来看你的。”
丁福也道:“过几天福老爹会给你把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带来。”丁老爷子朝松阳子再三道谢,拱手作别,丁少秋依依不舍的目送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下山,才跟着师父回进观去。
从此丁少秋就住在白鹤观,跟师父练武。松阳子规定他上午练拳剑,下午读书,晚上练功,功课排得很紧凑,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丁少秋从小由爷爷给他打好根基,人又聪明,又肯用功,因此师父教什么,他都能很快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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