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绮年摆摆手止住她的话,“时辰到了,走罢。节气居可就交给你们了,哥儿姐儿也交给你们了。”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惴惴的,但愿都只是担心过度。
马车行到宫门处,昀郡王转向前殿,绮年就往后头去了。冬日天短,此时天色已然黑透,风也起来了。侧耳听听,除了马车的辘辘之声,还有进入宫门时侍卫的问讯声,竟没别的动静,越发显得这风声尖锐了。
“怎么今日宫里这样安静?”绮年忍不住稍稍撩开车帘,缓声问前来接引的宫人。
老宫人亦低声道:“皇上龙体不适,这些日子心绪不佳,不嘈杂,皇后娘娘吩咐宫里要格外安静些——”把声音压得更低,“前日有个宫女在廊下说话的时间略大了些,皇上吩咐拖出去打死了……”
绮年默然。心绪不佳,烦躁不安,都是因为知道亲儿子有造反企图的缘故吧?这么一搞,今天晚上哪里是来吃年夜饭的,分明是来受罪的。
一直走到玉华门,绮年下马车换轿辇,抬头看见里头终于是灯火辉煌的了,心里那种压抑的感觉才减轻了些。到底是过年,虽然安静得过了头,但张灯结彩也还算有个热闹劲儿。皇宫到了天黑之后本来不准乱走,园子里就已经够安静的了,若是再没这些灯火,那根本就不像过年了。
“王妃,后面有马车过来——”如鸳转头望向后头,仔细看了半晌才忽然道,“奴婢怎么瞧着像大长公主的马车!”
“我们进去。”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了大长公主。倘若今晚她也来,这年夜饭更没法吃了,虽然皇后的位份比她尊贵,但碍着大长公主是长辈,有什么事也不好管束的。
“郡王妃留步。”绮年这边才说走,后面已经有个侍女快步跑过来了,“大长公主请王妃留步,一起去见皇后娘娘。”
留个p的步啊!绮年不由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这大长公主阴魂不散是怎么的,非要找她点麻烦不成?
但是腹诽归腹诽,绮年还不能不停下轿辇,从上头走下来等着大长公主,福身行礼,心里暗暗盘算,倘若这次大长公主再不叫起,她就打着怕皇后久等的幌子自己起来,谅不会再有那不长眼的女官敢找麻烦了吧。
不过这次绮年居然过虑了,大长公主口气温和地让她起身,脸上居然还带点笑意:“你母亲可好?上我的轿子罢,正好跟我说说你母亲的近况。”
绮年要茫然了一秒钟才想明白大长公主说的是秦王妃,虽然她从来没把秦王妃当成过母亲,但名义上来说还真不能不承认,只得笑了笑:“我怎么好坐大长公主的轿辇……”
“你这孩子,若论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外祖母才是,怎么就不能坐坐我的轿子了?来,上来,怎么今日没带孩子们一起来?”
绮年被大长公主这一声外祖母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当着侍卫和宫人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被大长公主攥着手腕扯上了轿子,将来接她的轿辇给打发走了。
大长公主的品级在那里,轿子内部十分宽敞,两人坐下也并不怎么拥挤。绮年紧贴着轿厢壁坐着,干笑道:“天气冷,孩子们又小,带来了只怕搅得皇后娘娘心烦。”她一边说,一边借着伸手整理头发的动作将沉香木簪子拔了下来,收在袖子里。
轿子里昏暗,大长公主并未留意绮年这个动作,只是笑了一笑:“那今日见不着了,真是憾事。”
憾个p啊。绮年暗暗地又骂了一句,器哥儿大办满月的时候,昀郡王还是按礼往秦家送了张帖子,倘若大长公主真想来看看孩子也是可以的。那时候不来,这时候假惺惺地说个毛!
“是啊,改日得闲您来郡王府坐坐就是。”当然了,最好是别来。
大长公主仍旧只是笑笑:“若得闲自然是要去的。”
绮年真是看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了几句,正想找个借口下轿,哪怕自己走到皇后宫里去也比跟大长公主同轿的强,大长公主便忽道:“如今恒哥儿做了郡王,这侧妃几时才立呢?记得他原先也还有几个姨娘和通房丫头的,后来似乎是都病死了?这要是传出去,可对你的名声有损。”
绮年顿时警惕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公主关切,如今王爷出京未回,待他回来,自然有个章程。”
大长公主笑了一声,昏暗之中真是叫绮年听得有些发毛:“这立侧妃的事,原该是你这做正妃的张罗,怎好等到王爷亲自开口才操办呢?本朝制度,郡王该有两位侧妃两位侍妾的,这侍妾也就罢了,原是没什么名份的人,侧妃却是按例有诰命的,就是要纳起来也要有好些章程,你该早些张罗才是,也好多多为王爷开枝散叶。”
绮年觉得大长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闪亮。自打老东阳侯过世,大长公主就显得老了许多,后头出了秦王妃的事,如今她已经是满面皱纹。可就在这堆皱纹当中,一双眼睛满是恶意地闪闪发亮,真是叫人看得恨不得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虽说纳侧妃是用来开枝散叶的,可怎么也是有封诰的人,总得王爷自己瞧着喜欢才行。”绮年厌烦之极,实在不想再跟她敷衍了,伸手就想去掀轿帘叫一声如鸳,假称自己头晕下来走就是了。
不过她刚伸手,大长公主就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道:“你如今已经有了嫡子,也不必怕侧妃生出庶长子来,何必这么拖拖拉拉的,平白坏了自己名声呢?你可知道,如今京城里有多少人在盯着这两个侧妃的位子?就是你父王,当初迎娶了前头的吕氏之后,也纳了人的……”
她啰啰嗦嗦,好像根本没看见绮年一脸的不悦,攥着绮年手腕的几根手指更跟老树藤似的紧紧扣着不放,似乎生怕绮年把轿帘掀了起来。绮年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提高声音就喊了一声:“如鸳?”
外头没有动静。绮年的心猛地就悬了起来,顾不上什么,一把扣住大长公主的手用力一扯,随即伸手就掀起轿帘:“如鸳!停轿!”
她还没有喊完,轿帘掀起之处,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已经逼到了眼前,执刃的是大长公主带来的嬷嬷,此时正冷笑地看着她:“奴婢劝郡王妃还是悄声些的好,若惊扰到了皇上,怕是会被拉出去打死呢。”而那个在宫门外接引她的所谓皇后宫中的宫人,却缩着脖子远远站在一边。
上当了!绮年脑子里轰地一声,无数想法飞奔而过。大长公主或许很嚣张,或许为了给秦王妃出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可是这样在宫中对她下手,却有几处不合情理。一来,这个宫人必然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倘若她在宫里出了事,派来接引的宫人自然逃不了干系,那这宫人不怕回去无法向皇后交待么?还是她有恃无恐,知道纵然自己出了事,她也不会被处置?
二来,大长公主倘若只是想蘀秦王妃出气,那实在有些本末倒置。纵然自己死了,赵燕恒还在,秦王妃仍旧一辈子都是被禁足的命,甚至在此事过后会更惨,那大长公主的举动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大长公主如果要动手,应该是对赵燕恒甚至昀郡王动手才是。但是这会儿,明明赵燕恒和昀郡王都不在啊,尤其赵燕恒在京外,即使她买通了人在前殿害了昀郡王,只要赵燕恒在,这郡王府就仍旧与赵燕平无缘。
大长公主轻轻甩了甩自己的手,刚才她攥着绮年太过用力,绮年把她甩开的时候,手腕上的皮都被她抓破了:“别喊了,这里没有人。”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伸手指着轿外,“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那边是冷宫,里头住的都是些根本不需要人伺候的废人,宫外自然也就不必有什么侍卫巡逻了。你在这里喊,就是喊破喉咙——哦,若是真的喊破了喉咙,说不准会有人听见。”
“你想造反?”绮年除了听见冷宫两个字之外,对大长公主其余的话全部自动过滤,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大长公主之所以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她下手,是因为她笃定能把整个郡王府都连根拔起。可是谁能拔得起郡王府?只有皇帝!只有坐在九龙宝座上的那个人!但是如今皇帝显然是不会对郡王府有所不满,更不会有所动作的,那么,他们就只能换一个人来做皇帝——大长公主,或者还有秦家,全部投靠了齐王,这是要在今夜造反了!
大长公主笑起来:“难怪婉儿不是你的对手,你是比一般的乡下丫头精明得多了。”
“齐王手里有多少兵马,就敢造反?”绮年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竖起耳朵希望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齐王和郑家手里的兵力不可能占了全城,舀来围皇宫也未必够用,应该分不出人手现在去攻郡王府吧?那孩子们应该是安全的。
大长公主笑得十分惬意:“齐王兵马是不多,可是只要舀住了要紧之处,也可以巧破千斤。”
“哦?”绮年扬扬眉,“我倒不知道,这兵力不足也能造反成功的,要怎么个巧法才能破千斤呢?”
“只要握住了——”大长公主说了半句话,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绮年阴恻恻地一笑,“你不必知道,便是知道也无处去与人说了。来人!”
绮年突然一把箍住了她的脖子,擎出藏在袖子里的簪子,直接顶到了大长公主的太阳穴上:“谁动一下,我就一簪子扎下去!”她就着外头宫灯暗红的光线冷冷一笑,“你们见过被刺穿太阳穴的人吗?我这一簪子下去,出来的不光是血,还有脑浆呢!虽说我手劲儿不大,可这簪子是白铜包头,太阳穴这里又是皮薄肉薄,扎进去之后红的红白的白,想必好看得很。”
轿辇外的几个宫女内监们全都定住了,谁也没想到这郡王妃会拔出个簪子来顶着大长公主的太阳穴,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确实,女眷们手劲儿都不大,那一般的簪子都是金银打造,其实不是很硬,尖端为了防止划伤头皮也都打磨得圆润光滑。倘若这簪子是顶在大长公主脖子上,那她们就扑上去救人了,就是脖子上被划一道也不致命。可是绮年把簪子逼着大长公主的太阳穴,倒是真把她们吓住了——那地方别说真被一簪子扎到底,就是扎进去一小块儿也是要命的,谁敢来赌一赌是郡王妃的簪子硬,还是大长公主的脑袋硬呢?
“你想怎样?”大长公主到底是年纪大了,刚才兴奋过头,这会儿却被绮年的胳膊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胡乱地抓挠着。
绮年把簪子往她太阳穴上又压紧些:“老实点!再动一下,我就扎下去!”转头冷声向外头的宫女内监们道,“都给我退远些,我数到三,退不出二十丈之外,我就扎了!”拖着大长公主往外挪动,“给我下来!”
外头果然是静悄悄的,绮年拖着大长公主下了轿辇,站在那里环视四周,竟除了大长公主的人之外再看不见别人:“我的丫头呢!马上给我带过来。”老天保佑,如鸳一定要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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