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叫周文,因为长得圆头圆脑,眉尾特别长,还考到过童生,人人叫他似佛先生,不过墨紫不是特别喜欢这个看着很良善的家伙。她认为,他该叫周扒皮才对。
原因无它。看着很良善,不见得真良善。长得很弥勒,不见得笑也真。而且,说是熟,却恰恰相反,她只同他打过一次交道。可一次就把他看透了。不是他不够鬼,而是墨紫比他更鬼。
那是墨紫第一回帮裘三娘跑船到扬城的时候,有客介绍她到珠玉记买顶级的红珊瑚。洛洲不靠海,珊瑚的工艺十分稀罕,顶级的红珊瑚更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墨紫觉着有做头,就去了。珠玉记的门面,又小又暗,倒是摆在柜上那些的,珠光宝气,价格则闪闪金光,令墨紫怀疑以次充好。但她也知道,私货的渠道原本就藏得七折八弯,与背景深厚的大商家购货的方式背道而驰。裘三娘的卖家以好面子的暴发户和收藏癖的富豪士绅为主,而买家多是和官商沾点边的人。况且,私货当然不会放在柜上卖,却不代表没得卖。只有可信之人的介绍,才能得到好机缘。
周文听说介绍她来的人名后,笑说是他的老朋友,就带她进铺子后堂,看了不少红珊瑚。墨紫对红珊瑚的真假不会分辨,但她会看木头。面对一个价值万两的红珊瑚翡翠玉屏风,听着周文口若悬河,说他能给她便宜三千两,可她手掌每条纹路对他吹嘘不已的珍贵红木框毫无共鸣。红木的触感是细腻的,木实而质坚,与皮肤相贴,不吸收体温,长时间凉冷。越是上好的红木,越能感到深远古意,通过接触,用心能听出它的年龄。掌下分明只是普通榆木疙瘩漆了红描了金。透过它,告诉墨紫,周文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她识木木的本事,就和她左手那绝的木工活一样,来得莫名其妙。失忆也不影响。只要她看到到,是什么木,多少年,质何如,适合造什么,立刻会出现在脑海里,而且一说一个准。她发现这本事时,还不知道自己可以当木匠,就挺纳闷的,想说如果是骨算命那种,肯定比看木头实用而且能赚钱,因此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后来实践得知木和左手木工活是一对,不过再好的工匠还是工匠,她继续淡淡定定,对谁也没说。
墨紫当时没拆穿周文。她既然对他失去了信任,再谈下去也是枉然。编了借口,说银两不够,且无论周文再怎么推荐别的“珍品”,她告辞就要走。不过,临走之前,周文积极邀她进另一堂间,多半以为她是识货行家。可惜,迟了。
“似佛先生。”墨紫拱手抱拳。可以承认世界上所有的商人都是奸商,不过有些奸商的奸,她颇不以为然。眼前这位似佛的周扒皮先生就属这种。然而,不到必要时,不用得罪人。出门在外,扫扫自己脚下的尘土就好,别管他人头上有苍蝇飞。
“不敢当,不敢当。”周文好似忘了两人如何结的缘,热络得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墨哥,难得咱哥俩碰面,一定要来我铺子里坐坐才好。”不是光说不练,蒲扇手一伸,拉了她的手肘就往他的地盘让。
墨紫男装下面是女人,最忌讳毫无准备上陌生人家去,立刻将身反方向拽,并且客套推拒,“似佛先生客气了。我今日来此有要事要办,恕不能访。改日必亲自登门送帖,请先生喝酒。告辞!”
“择日不如撞日。”周文是胖子,力气大得很,墨紫细骨嫩,加上不能当街摔人,竟被他拉了半只脚进去,“我知墨哥贵人事忙,就喝一杯。”
墨紫混着一圈卖私货的人,哪能不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见客客气气对他说话没用,就板下脸来,“周文,你好没道理,青天白日的,却是非要我喊救命不成?”
周文一怔,慌忙松开手,但胖身材挤在铺子门里,不太想让墨紫溜走,“墨哥,这可真是误会。你瞧我店里头有客人伙计的,再说你识货的眼力,这回便多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骗你啊。上次是我有眼无珠,你不信我,也该信介绍你来的人。我真有好东西,压到最低价给你。”
原来是想再和她做买卖,以他的子,倒也合理。有点脑袋就会好好想想,虽是低本甚至无本弄来的见不得光的好货,没有买家,还不是放着生灰。哪天让官府查到,惹了官非,一辈子身家就完了。私货的买家不止裘三娘一人,不过在两国边境严密查奸细的情况下,这时周文的选择就只有她了。
墨紫虽然对岑二说过不入货,但看周文脑门见汗,笑起来跟哭似的,神情无奈又有些惧意,心道,莫非他有不得不赶紧出货的苦衷?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值得一看。
当下,她仍肃了张黑面,为难说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此次来没有打算买什么,带的银两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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