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书院在宁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且不说这里地处奇险景观慑人,甚至于名声同那显赫的国子监都不分伯仲。
这是因着国子监虽然人才辈出,但若论到奇侠名才种类的繁多不一,便要略逊南山书院那么一些。
据说,那江湖上著名毒医郝玉,易容圣手安舟,辞赋歌人李牧,都曾是南山书院的莘莘学子。
不过,南山书院也出正经人。朝中的五六品官员,苏州杭州生意大户的主人,侠肝义胆忠贞烈妇之类也有,只是不如国子监多罢了。
关于南山书院,还有一处奇特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考试制度。
大凡要考南山书院的,不必像考国子监那般层层选拔,先过乡试再考举人之类,而是有意便欢迎,来者不拒。
但据传闻道,南山书院试题古怪离奇且十分艰深难做,少年英才也未必考的进。而且光是去书院的那通颠簸,加上翻山越岭,便是一道惊死人的坎儿,不是什么人都能过了的。
于此种说法,现下我是倍感惶然,无语凝噎。
想是这回老爹是被亲事闹得凉了心,那日午饭刚刚吃过,他便叫人备了一辆轻简马车并一个车夫一个仆妇,塞给我七八十两银子,催着上了路。
坐在车里我惶惶然未曾真正体味过来时,便听着车外一阵哭号:“小姐嗳……您就这么走了,俺可怎么处啊……”
这一喊,可让我猛然反应过来了。可不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念儿那丫头怎么不跟着了?
赶忙掀帘一看,狭小视线内,念儿正几步外涕泪俱下,声嘶力竭,身边是仍然没啥表情的老爹并几个屏声敛气的管事下人。
我鼻子酸了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可外有老爹,内有仆妇,总不好奔下车去再跟念儿执手相看泪眼去,于是便放下了帘子。
随着一声清脆鞭响,马儿缓缓跑动,我便一晃一晃地慢慢离了这故乡。
车行半月有余,我也吐了半月有余。老爹那派来的仆妇实在不怎么样,走了没几里路便要住客栈。住个两三日吃饱喝足银子快使完了,才不清不愿地慢腾腾再行个几里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南山几百里外的地界,她便嚷嚷着浑身发冷发热,说是恐怕染上了疟病等等哼哼唧唧个不休,我在旁边吐得天昏地暗,眼前发黑地瞅着她边喊边起劲地啃我那一半干粮。
暗暗伸手到衣内一,银子已然所剩无几,若是再住一次客栈吃点炖肘子之类,剩下的路程便遥遥无期了。
于是我当机立断,决定搭乘南山周边驿站经过的考生的车进山。
所以,一个不注意,趁其不备,从仆妇和车夫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顺带了剩下的银两,留下了包袱同手腕上两个芙蓉玉镯。
不过倒霉事却没断,一桩接着一桩。
我饿的眼冒金星,在驿站门口坐了一天,水米未进,朦朦胧胧地注视官道前方,停下来寄养的车辆是不少,可没一个是去南山的。
几个看样子是做皮货生意的汉子,大概是见我这幅样像是乞丐,连连吐沫相向,还骂骂咧咧。
我倒是想要发怒反抗,可腹中空空,无有力气,只好垂头自保,免得面部也惨遭横祸。
现下想来,这样子也确像乞儿。
朦胧中,听见轻轻地“吱嘎”几声,想是又有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前,紧接着一阵轻微响动,一双乌黑朝靴便出现在我视线里。
跟着“当啷,当啷”几声脆响,四五枚铜板掉在眼前,那双朝靴便要离开。
我条件反般的脱口便道:“这钱给你,带我去南山吧。”
尽管声音很轻很虚弱,连我自己几乎都听不甚清楚,那双朝靴却停了下来。
“大侠你帮帮忙行个好吧,将来高中了一定千金回报……”我神智已然有些模糊,却仍然流流利利地将那些个话本子里常有的段子背了出来。
“你是考生?”那声音很是温柔,却带了淡淡的疏离。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先吃饱吧。”那人忽然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握个馒头。
那手真真是修长白皙,美的有些晃人,我艰难地抬起头来,却见到一张让人不由觉得五味杂陈的脸。
这少年面目很是清俊,狭长凤目,眉黛远山,高挺鼻梁,淡淡抿着的薄唇也受看,十分符合那话本子里头美人的标准,但他好好一张俊脸,偏偏板着,宛如冰山,好像老爹。
“不吃么?”他轻声细语地问道,凝视人的凤目里却带了些个冰碴碴。
我心里抖了一抖,手上抽了两抽,想起了老爹的板子,那股朦胧倦意早烟飞云散了。
胆战心惊注意着别碰到美人的手,我捧过馒头开始慢慢地啃着。
饿过头了,就不太饿了,嘴里嚼着馒头,我心里只想着赶紧着去南山,考完了用书院的笔墨信鸽给家里写封信回去。
毕竟是南山书院,不是每个去了的人都能考进去的。
我这啃了十几年闲书的,恐怕更是没指望。
当下这宗罪,遭了就遭了,就算是免挨了老爹一顿板子,而考不上却是另当别论,想必老爹不会过分为难。
“能站起来么?”那少年语气依旧轻柔和缓。
我点点头,慢慢起身,免得腿麻了一个不稳扑到美人怀里引起误会。
“阿康,你扶她一下。”少年轻柔地道,那身边的小厮立刻上前就要抓住我手臂。
“您先跟我家主子到里头坐坐,等马饮足了水再上路。”那叫阿康的小厮声音也是很温柔,让我着实感到有些安稳了。
待到少年与我坐下了,那小厮阿康便去张罗着叫驿站下人喂马去了,临走时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我干啃馒头早就干的要死,于是猛灌茶水,方才觉得好了许多。
“谢谢……公子。公子叫什么名字?等到高中后一定……”
那少年轻飘飘地注视手里的茶杯,淡淡地开口:“谢濡。”
我不禁又心寒了下,敢情这少年一身黑衣,器宇不凡,神态却像极了老爹。
细看他衣服,发现那一袭黑衣上竟然罩了一层上好的苏州丝纱,再一想他姓“谢”,我便心下有些了然了。
这少年八成就是苏州绣户大家谢家的少爷了。
不过,堂堂谢家,怎么舍得让独子只带一名小厮出远门来考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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