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寄存失眠了,这并不是奇怪的现象。在很多个夜晚,她和星星过了太多个相依为命的陪伴。星星是会说话的,眨巴眨巴的不是眼睛,而是星星的嘴唇在说着如果你懂就会明白的话。
寄存睡在另一头,看着正对着床的窗口。垂着的窗帘因为寒冷而僵硬,把剩下三分之一的空余留给了天空,天空深蓝深蓝的颜色,像寄存锻炼的运动裤,闭合的窗棱像裤缝的中线。
没有星星的夜晚让寄存有点慌,数数少了对象就永远起不了作用,像数着无穷无尽,没有形态的羊,只让寄存在晚上越来越清醒。又开始下雪了,窗户像寄迎语做过的走马灯,徐徐的走着雪花飞舞的图画,让眼皮和眼珠终于感到疲惫,累得眼皮耷拉了,累到想睡。妈妈,还是你了解我。
即便是再晚睡,寄存会在第二天的早晨6点醒来。为什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寄存自问了很久。懒觉,代表着幸福,代表着温馨。有人说懒觉的被窝是温暖的,散发着牛的香味。寄存很相信的做过一次,尽力的闻着来自被窝的味道,刚起身的被卧冷的冰凉,有的只是棉絮的味道。或许,懒觉在更多时候是懒在父母的怀中,家的包容。所以,没有父母和家的改变,懒觉就不存在意义。
寄家宅子在梧桐苑,距离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估着时间,寄存出发。
车缓缓的开到纸张中的地址,不需要按门铃,大门大开着,门口的雪被清扫的一干二净。停顿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招呼,必恭必敬的低头喊着小姐。寄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或是答复,干脆选择闭口不说话。在带领下,寄存绕过院子里的草地,走到大门前,她的爸爸张绍棠和寄芙站在门口像接待贵宾似的等待着,谦逊的站着,时有吹过的寒风无情的割在已经煞白的脸上。寄存感到凄凉,为什么有的父母宁愿选择将来的卑微,也不愿在卑微之前选择今天的勇气。
寄存被直接领到书房。书房的面积有她房间的三倍大,装饰的像唐生酒店的大堂,金碧辉煌,书柜的气势很宏伟,下至底层的《论语》,上到顶层的《资治通鉴》,侧面的镀金字迹即使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还是闪亮闪亮的。寄存估计经常活动的地方可能就是触手可及的中间两层,文件夹个挨个的林立着,站的抖擞。其实,这应该叫文件柜或储藏室。
书桌宽的吓人,像寄存的床。枕头的地方放着一个玛瑙玉器做成的盆景,对应着一排价值不菲但光泽致的毛笔。这里告诉别人,金钱的确是上好的装饰品。
门被推开,寄生格被推了进来。“外公。”寄存向他问好。
“好。”上帝对羊圈里99只羊的关注不及从羊圈出走的那一只,所以,当那只羊回来的时候,吃的是最嫩的草,睡的是最暖的窝。
沉默了一下,寄生格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照片,“你可以看看你的外婆,你真的很像她。”
昏黄照片里的人让寄存没有太多的伤感,更多的反应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和照片里的人有多少地方相象。“你的外婆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寄生格回忆,“你的妈妈长的像我多一点,但是格像你外婆,很温柔。”
寄存静静的听着。“如果当年我可以决然一点,把你外婆娶回来,或许你的外婆就不会那么早逝,”像是一声叹息,“……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的错误,不过……小语很可爱,像她妈妈一样婉约,娴静,如果不是如珍,小语也不会……为什么我寄家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寄存并不想探听什么,该知道的必定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不做多想。听着一个老人的喃喃自述,更像看着一部老电影,真实的体会思念的浓重,悔恨的压抑和泛滥。人到生命的尽头,总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对无法原谅的错误耿耿于怀。为什么会犯同样的错误,却又没有勇气去担当?年轻的时候,明知道后悔,却硬是不回头;当风过雨停,太阳出来,却用力的伸开五指去感触风的去向,然后大哭,明天我将要怎样?
如果,既然选择了放弃,就要有失去的准备,然后,即便是故做坚强也要擦干眼泪面对未来;否则,又是一个相同的错误在轮回。当众扣错了扣子,即便尴尬也得解开口子重新扣,否则坚持下去的后果就是一边总会少一截,成为失落。
第二节
午餐很丰盛,大大小小的碟数不清楚。寄存不挑食,很努力的履行自己的誓言。寄家的家教的确不太好,寄恋心喝汤像夏天稻草田里的青蛙,呱呱作响;银制的筷子更像打击乐器,频频碰撞。出生在这种家庭真是悲哀,直系双亲失败后就懦弱回避,隔代双亲义不容辞的面授宠溺,变本加厉;唯一还有可取的地方,就是有自知之明,祸害留下一个就好,没有成双成对。
食不知味的吃完聚餐,客厅的大钟指示时间已经足够。午饭后,一大帮人在寄家的客厅吃着餐后水果。寄存坐在寄生格的右手面,对面是唐怀帆,不知道两家的渊源究竟有多深,在这个勉强称之为家庭聚会的场面上,唐怀帆表现出毫无别扭的神色。
墙壁上有一张全家福,幸福的五口之家,三代同堂。女的高贵典雅,男的儒生俊秀,老人不怒而威,小的,寄存眯着双眼看着,面容出色,举止骄傲。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出现,寄存“咯噔”一下明白,老式场面又要登场,立遗嘱,分家产,然后有人安然死去,有人为钱翻脸。眉头皱了几下,寄存起身准备离开。寄生格留下了她,“小存,即使你不在,也不会落了你那一份。”从这个声音里,寄存可以想象年轻时候的寄生格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杀入商场,又是如何披荆斩棘,见神杀神,遇佛杀佛。
看着寄生格气喘吁吁和唐怀帆略带恳请的眼神,寄存停下脚步。再瞄着寄老太太不知是气愤还是耻笑的脸,寄存选择坐了下来。
寄生格将动产、不动产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寄王如珍,一份给寄芙。或许知道寄存不会在乎寄家的钱,寄生格把他在寄氏集团里40%的股份留给了寄存。这条遗嘱的确立,意味着寄家原本80%的股份瞬间分为两半。
寄存听到遗嘱就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寄家老太太已经发言:“老爷,你是否明白,你的遗嘱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知道,”寄生格像是了却一件人生大事,回答显得相对轻松。
“如果,你的股份完全留给了寄存,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寄老太太站了起来,“那将意味着我们家共有的股份只有40%,寄氏集团从今以后可能易主,不再姓寄,整个集团也就岌岌可危了。”
“你到现在还是把寄存当外人,就像当年你把迎语当外人一样,如果你承认她,即使她不承认你她都不会伤害你,而你,从一开始就是你选择把人家往外推,甚至往外赶,22年前你这样,22年后你还是这样,”寄生格看着寄老太太,“寄氏集团不姓寄又如何,那么多年前你可以做下那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这么多年后你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垮。”
寄老太太别过脸,“我不管她会不会反咬一口,我都不相信除了我承认的寄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况且她本没有经过商,没有经营的头脑,股份在她手里,完全是糟蹋。你这样做本就是害了我全家。你到老临死总该为我和芙儿,心心想想。”
“我没有力气跟你去辩驳,以前的事事非非已经说不清楚,”寄生格说的开始无力,“小存本没有跟我们计较的意思,本是你太小心眼。我累了,小存,怀帆,你们推我进去。”
书房里寄存和唐怀帆看着衰老的寄生格,形如枯槁。苍老的脸上浊泪纵横。“小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原谅我或是寄家其他的人,不过,作为将死之人,外公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即使我们做过对不起你和小语的事,就请你把怨恨和怒气跟着我的死一起烟消云散吧。”
第一次寄存牵住了寄生格的手,老树皮一样的千道梁,万条壑,但是若干年前,就是这双手让妈妈感到过浓浓的父爱,“外公,你不需要得到我的原谅,你要得到的是外婆和妈妈的原谅,不过,妈妈在日记里让我告诉你,她没有恨过你,甚至是寄家的任何一个人,她很怀念你牵着她手的温暖,也很珍藏着你对她的爱,就像今天我牵你的手一样,我把妈妈未了的心愿完成,也把她对你的尊敬和爱戴传达给你。这样你高兴了吗?”
颤抖的抓紧寄存的手,寄生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外公,我很开心,是的,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温暖过,我也有属于我的家人,那种不管我做错什么事,都会包容我,相信我的家人。你放心,就像刚才你那么相信我而说的,或许我不会太亲近他们,但是我不会做伤害他们的事。”
寄生格几乎是“呜呜”的哽咽着,出气的频率也更加缓慢。寄存小心的顺着后背给他轻拍。好久,书房内归于一片平静。“怀帆,”寄生格对唐怀帆嘱咐,“两家一直就很亲,而且小存的事,都是拜托你才让我了了最后的心愿。即使不说,我也相信在我走了之后,对寄氏集团的事你不会置之不理,可我还是郑重的拜托你,让寄氏集团能活久一点。”
“寄爷爷,我知道,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对寄氏集团顶力相助。”唐怀帆承诺。
“我一直希望你能和心心在一起,这样寄氏集团也好有个照应,现在看来,心心没这个命,也罢,缘分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谁都不能左右。”说完这话,寄生格好象吐出了心中所有的遗言,大呼了一口气。
第三节
从寄家出来,寄存心里感到莫名的沉重。窗外,雪又扑拉扑拉的飞舞起来。似乎有故意拼车的意图,唐怀帆拒绝了寄恋心送回去的邀请,坐上了寄存的越野吉普。
“又下雪了,”看着车外飞舞的灵,寄存打开雨刷。“我妈妈整整病了三年才离开,走的那天也下了雪,下葬那天,更是像暴风雪一样,”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漫天满地都雪,看不到其他的颜色,连刚走过的脚印都找不到,满世界的苍茫。一直到下葬我都没哭,后来我在妈妈的墓碑前坐了一夜,居然没被冻死,被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不相信,只有我知道,我和妈妈说了整整一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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