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过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令人恐惧的快。这几年我越来越能体会老人们对于过年这件事不很热衷甚至是反感的心情了,在我也经历了从盼望到无谓到害怕的这一过程之后。小时候盼望过年,因为它代表着新衣服、红包、鞭、花灯和一桌子一桌子好吃的;现在害怕过年,因为这意味着我又老了一岁,在通往火葬场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我还发现,不光是我,周边的年龄大于等于我的这些人都有同样的感慨,说这一年一年的怎么就他妈这么快?不还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么?我想起李斯使用过的一个生动的形容词:嗖嗖的。
嗖嗖的,真准确。就说这一年吧,我一回头,它就嗖地一下没影儿了,我搜肠刮肚地想啊想,想给这一年做个总结,却发现乏善可陈,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差不多,没有大喜,没有大悲,没有特别值得铭记的事件,也没有意义重大的改变。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吧,多数人的一辈子也就是这么过去的。人可以天天坐汽车,但不能天天坐过山车。所以,对于现状应该感到满意,应该知足然后找个旮旯偷着乐。我是这么告诫自己的。
靳准仍然不在家,他到北京去了,他原来的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份研究所的活儿,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模式。李斯说我命中带剋,天生适合聚少离多。
李斯也不在家,她流窜到海南去了,临走前留给我一把门钥匙、一条狗和一张牡丹卡。
“去几天?”头天晚上我在电话里问她。
“五天,最多一个星期。”
“信不信我把你的卡刷光喽?”
“随你便。”她一副财大气的口气,还嘿嘿嘿地笑了好几声。
她总是这样,借由各种名目的会议到祖国各地实施腐败,把恺撒往我这儿一扔就拍拍屁股走人,连个“请”字都不说,就好象我合该给狗当保姆似的!
说起来还是得怪我自己,是我主动送上门供她奴役的,怨不着别人。
我记得恺撒刚来那时候,历经长途跋涉,内心满怀乡愁,茶饭不思,双目充血,看上去特别可怜。李斯本来就忙,刚开始又不通狗经,恺撒常常在笼子里一关就是一天,饮食起居、沐浴排泄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我去她们家找她,都是一开门即倒退两步远,不是不愿意进屋,是本进不去,那一屋子超浓缩的动物园气味能把人呛个跟头,绕梁三日都绰绰有余。我真是纳闷,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这一人一狗是怎么生存的?后来我看不下去了,遂主动伸出援手,帮着李斯进行大扫除,在她抽不出空的时候伺候恺撒的吃喝拉撒。在我的心照料下,恺撒变得膘肥体壮、快乐健康,皮毛像黑缎子那样闪闪发亮。
就这样我李斯生生惯出毛病来了,干脆把我这儿当成托狗所,还很无耻地说交给别人不放心。要不怎么说人善被人欺呢?她是把我透了,知道我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对于别人的求助从来不好意思说no。
我揣着李斯留给我的卡,下了班先奔超市,大肆采购之后,回到李斯的狗窝,炖了一大锅骨头汤,和恺撒分而食之。这家伙吧唧吧唧吃得喷香,一脸盆汤和饭转瞬见底。吃完了,带着两道眼屎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坐下:
“可怜的孩子,跟着她受罪吧?她都不好好管你是吧?听话,今天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撑着了,等会儿咱们下去溜达啊。”
说是遛狗,其实基本上是遛人。恺撒力大无穷,拽着我在公园里左右奔突,我得使出吃的力气紧紧拉住缰绳,稳住下盘,才不至于被它放倒。一趟下来,直累得我浑身是汗,双腿发软。
靳娜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喘,一边往回走一边听她跟我报告,说又得加班,可能会晚点回来。一辆救火车从路上尖叫着飞驰而过,靳娜问我什么声音,我说不知道哪个倒霉人家失火了,这大冷天的。
拐过弯,能看见小区大门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救火车怎么停我们小区楼下了?还有一堆人围着,对着上面指手画脚的?我眯起眼睛也往上看,看到了一个冒着浓烟的窗口,——可是,怎么那么眼熟啊?
“我……!”我悠长婉转地骂了一声,接着拔腿就往对面跑。
一点没错,那个失火的倒霉人家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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